第二日远江边。

    翻过重重岭岫,踏过曲折磴路,眼前悬崖莽宕,峰回重嶂,不需走到边上,就已能看见崖下江河涛涛不定。

    如此高度,水竟也能倾漫而上,实在有些惊人。

    崖壁如刀刃,高立入天,嵯峨巍巍。

    凭高眺远,江水两岸危嶂如屏,列列立开;垂眼下观,满目幽寂深渊,崖势陡峭如削,使人顿感凛然惶惑,心无所着。

    许之脉的精神头明显比昨日低落许多,虽然能看出很仔细,但勉强出来的神色任谁都不会看不懂。

    辛蓬白还以为是自己带她去看那幸存的少年刺激到她了,想着实不该带一位女孩去看那有些不堪的场景,“抱歉,许姑娘,那事儿是我找不出线索,不曾想让您一同分神了。”

    许之脉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赶忙道:“不是那原因,是今日天气不大好,我有些闷热。”

    确实今日烈日当头,烘得发热,其热难解。

    辛蓬白也觉得古怪,“前几日才觉得今年天气好,谁知今儿就突然热得夸张。”

    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许之脉点点头,“我们河昨日一样分头督查看看吧,若是有什么问题,等要回城里时再商量。”

    辛蓬白也不耽误,立刻应下离开了。

    许之脉撩起袖子,正要走开,弋忘欢道:“若是你难过,我能让你忘掉。”

    许之脉深吸几口气,转身朝他咧开大大的笑容,“没事儿,开工!”

    弋忘欢也不多言,跟在她身后探看,听她与堤坝上的匠人讨论如何能让建筑更具有坚固性。

    偶尔有做工的走过看向他,总归眼神不大尊敬。

    “这小白脸在这里做什么?”

    “对啊,看起来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

    “好像是跟着许大人来的。”

    “哦!那位国都来的女大人,听人说她在很能吃苦,兢兢业业的。”

    “那这小白脸就是吃软饭的了吧。”

    “是了,说起来也是真好命啊,不像我们干苦力的。”

    几人一边抗着土石长木,一边聊着从弋忘欢身边经过。

    其实他们对话的声音特意压了许多,再叫上江边水流嘈杂,寻常人是听不清的,但无奈弋忘欢神灵意达,听得实在清楚,想要忽略都难。

    不过很奇怪,他一点儿不觉得生气。也不知为何。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许之脉累得大汗淋漓,口渴难耐,跑到一旁的补给处端起碗就猛喝了好几口,刚把碗放回案几上,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妹子?!”

    许之脉一转头,竟然真是马大壮!

    “果然是你!”马大壮笑嘻嘻道。

    许之脉也高兴极了,“这也太巧了!”

    马大壮放下手里喝水的碗,“我其实早知道你下远江了,只是这堤坝太长,我还以为不一定能见到你呢!”

    但许之脉实在疑惑,“可马大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前一别,我记得你说你要回老家看孩子。”

    马大壮笑道:“我回了村子,家里却已破败了,她啊,改嫁啦。同关的事情传的太快,她以为我没了。”马大壮有些释然地道,“我也不怨她。她一个妇人,又要拉扯孩子。至于我嘛,我也不好呆在那里了,听说这远江正在修缮以迎汛期,我为了赚个三瓜俩子的也就来了。”

    许之脉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能点点头。

    马大壮倒是立刻就高兴起来,“我听说了,你是被国都派下来监工的,干得好啊!”

    许之脉笑道:“阴差阳错罢了,你知道我的目标并非如此。”

    马大壮了然道:“自然知道,但你也不必心急,山高水长,总是有办法的。”

    “借你吉言!”许之脉拱手笑着回复。

    马大壮也哈哈笑了几声,回忆道:“我记得你那时还捡了个”

    许之脉瞧瞧弋忘欢,打哈哈笑道:“那家伙野性难驯,养好伤就放归了。”

    马大壮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见这少年身着银雪色劲装,唇红齿白,身颀修挺,一举一动皆绝美风姿,马大壮诧异又疑惑道:“妹子,这位是……?”

    “他是我同伴。”许之脉走到弋忘欢身边,“路途艰险,互相有个照应。”

    马大壮笑道:“许妹子果然能力非凡,就算是偶然遇到的同行者也是如此旷代绝色啊。”

    许之脉笑容不减。但感觉嘴角尴尬得快挂不住了。

    忽而风浪起,江水辄大动号怒,势如破竹,轰然飞起撞响峰壁,纵横湍漱,再闻不见旁人闲话,远处林鸟嘤语。

    风性浓烈,不悦人心,恣意旷荡的掀起一堵堵水墙和长刺,其势凶险,善水者鱼也难跳分毫。

    许之脉看下猛烈水势,心中有些不安,“马大哥,你觉得这远江水会漫多高?”

    “此处虽为下雨,但我一路过来,倒是听见许多地方有了大雨,若是这远江一段一直不下倒还罢了,只怕这处的雨水不分次而下,聚拢一处,会不好控制。”马大壮叹气,“其实最初我本是做的押镖生意,谁知这老天爷不作美,”

    “生意做不了了,可是后悔?”许之脉问。

    “这生意后面做嘛,虽说我是为了赚钱来的,但眼下什么事都没有这堤坝的事情重要。”他笑起来,“财不入急门嘛。”

    许之脉举杯道:“我敬你!”

    *

    因堤坝处忙碌起来,许之脉也不好再去想,只能将事情分个轻重缓急,优先处理堤坝的事宜。

    时日转眼又过了三日,裘参还没有抵达远江,倒是随行的小厮给许之脉递来一封信,是国都定江公主遣人拟好送来的,信上内容令许之脉眼前一黑。

    了塘为王上摆坛策国运,策出若远江水势越大,俞国一统天下的可能便越大。

    简直荒谬至极!

    但王上却对此深信不疑,并取消了裘参等人下江督查的职责,反而命都城官员陪着了塘纵情山水。

    而许之脉因位低无职,自然不被想起,也就任她在这里呆着了。

    也就是说,她如今的处境,算是一颗废子。而这远江,若似乎没有洪水,反而不遵王命了。

    又过了十日后。

    雨来了。

    风雷在穹隆里腾跃,电有残影如蛇,接连划开天幕大作。大雨激沸,声响轰轰不竭。

    江边报信者马不停蹄传来急报。

    “塌了?”许之脉惊诧万分,“我们日日夜夜都在那里监工,堤坝应不会有不达标准的的情况。”

    “不是堤坝不行。”辛蓬白也很是无奈,“是上游的雨势出奇得大,再和着这段的滂沱大雨,远江水位大涨,势态汹涌,冲垮了。”

    “冲垮多少?”许之脉问道,“多少丈?”

    “是缺口较多,但每个缺口,都不超三丈。”辛蓬白叹气道,“或许再冲刷几日,便不止三丈了。”

    “既然没有全线溃烂,那就能堵。”许之脉也不等辛蓬白回话,拿起蓑衣就往马棚去。

    见她要去江边堵水,辛蓬白立刻冲出去跟上她阻止,“许姑娘,此事危险,你若前去,必凶多吉少!江边其实也有人在堵,但都说难度很大,石块根本磊不回去。”

    “洪水必须堵,若是漫至附近村中,更是只有凶,没有吉!”许之脉翻身上马。

    豆大的雨珠打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但心中决意不改,她拉紧缰绳,驱策马匹奔出。

    “许姑娘!”辛蓬白跟不上她的快马,只能看着她消失在雨幕里。

    大雨无霞光,昏暗的太阳将消,静迎一片漆黑夜。

    许之脉抵达堤坝旁时,此地抢险的人只剩稀稀拉拉一些。

    其中一人应了上来,“许妹子,你怎么来了?”

    是马大壮。

    “缺口不大,抓紧时间堵住,防止决堤。”许之脉言简意赅,“马大哥,麻烦把剩下的人聚起来,我来安排。”

    马大壮有些泄气,摇头叹气,“眼下这形势,还谈什么啊?!没人能摸清楚这雨的脾气。”

    许之脉大声喝道:“不是不能做到,是你们的心散了,没有拧在一起的力量自然发挥不出效果,现在开始,听我的!”

    马大壮一时怔愣,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小姑娘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威慑力。

    “慌乱没有用!”许之脉继续高声喝,似乎比磅礴的雨声还要响亮,“马大哥你忘了吗?秦家军无论何时何地,绝不认输!”

    马大壮似乎也听到了战场马蹄鼓鸣的激励声响,严重闪出光芒,“好,你等等我!”

    江水冲飙癫狂,水潦骤急,浪动不息。

    被组织起来的人一个个跳入滚滚洪流之中。

    泥泞的路拉不动砂石,一脚便是一个陷落,根本动不了。

    体力不是用之不竭的,皮肉与天地自然相比,不过蜉蝣,可在这数不清的咆哮声中,许之脉忽然觉得,力量好似也不是只能依靠自己的□□,他们的能量有传到她这里,她的决心也有告诉他们,

    竭尽全力也仅能勉强站稳。

    身处在数十人之中,不动摇地迎接狂风暴雨,是踩在石块之中被刮破的血肉,是身疲力竭仍旧步步向前的担当护卫。

    根本站不稳。

    根本看不清。

    只知道,要站住,站稳,不能后退!

    绝不退!

    山呼海啸的声音也压不过的震耳欲聋之声,不是天地,是众志的,从心中涌起的,众人凝聚的顽抗嘶吼。

    不用说出口,也自有热泪滚烫在心脏之中。

    他们冒着激荡的江水和大雨,一个缺口一个缺口堵,终于全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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