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是谈谈了,不过大都为霍择翼挑起话头,两人一问一答,倒也融洽。

    念着宫安几日后要启程,忧她身子骨,霍择翼嘱咐宫安备好行李,自己利落翻了墙,回了府。

    一回府,霍择翼便风风火火的收拾起来,建平侯在一旁问:“你这是做甚?”

    “我要随宫安一起上幽州去,那地方霜冻的厉害,她吃不消,幽州靠匈奴地,乱得紧,她扛不住。”

    霍择翼边收拾边答道,辛亏前些日子回来没把东西都摆出来,否则给他两个时辰也收不好。

    建平侯气笑了,说道:“可惜喽,天家可不会把宫安送幽州去。”

    “岳丈是假意要罚?”

    “你倒是喊得出口,也不怕亲家公不认你。”建平侯也没说儿子糊涂,儿子不明白天家的意思也罢,毕竟刚刚大败匈奴归京,在朝内都没站稳脚跟呢。

    如今准儿媳出了祸端,天家赐儿子的庆功宴怕是得拖些时日,这样算起来,孩儿他阿娘晚些才会回来,闹的嘞。

    霍择翼实打实松了口气,忽的又记起一件事,又准备翻个窗,建平侯无奈,他这儿子为何顶爱翻窗呢?

    “又要干甚去?”建平侯看着儿子问道。

    “我去寻李延鸣换班。”

    李延鸣,廷尉长,几日后负责护送八公主,霍三郎的目的赤裸裸的。

    可几日后他发现,负责护送的不止有宫安这个贵公主,还有个皇子。

    护送的仗队从寅时出发,倒是吉利。

    羌部使臣还在酣眠,殊不知大汉使了个偷梁换柱的本事,把刘知栖送往别处去了。

    至于午时出发的队伍,送的不过是一架空车,护送的羽林郎将也恰是往渔阳一带补送军资的,这场决判,谁利谁弊可见分晓。

    四皇子与宫安同乘一车,屈降了皇子身份,乘了妇女辎车。

    可这马车,不说它的皂缯盖,也不看这帷裳,更不细究那墨绿流苏,单看这马匹,有三,他一皇子出门乘四匹,颜色不能凑齐。

    宫安的呢?虽只有三匹,可它们全是赤黑色的阿哈尔捷金马。

    再有,这些装饰可比得过三公主了,可好大的本事,也怪不得,谁让她贵为皇后之女,上头还站着太子爷赏恩呢。

    哦,忘了她还有个和亲西域的亲姐姐。

    路上车内两人不语一阵,宽敞的车内点着熏炉,养神用的。

    “父皇待你可真不薄。”四皇子道。

    宫安就知道,只要上了车,她这四皇兄定会这么说,只好道:“万岁爷若是真待小妹不薄,何要赶小妹走呢?”

    四皇子心里这才平衡点,宫安也借机会说:“话说,皇兄为何也跟来了?被发现了?”

    四皇子摇头,道:“并未,是我去求见父皇,让他允我同你一起受罚。”

    “所以皇兄这是自投罗网了?”宫安疑惑,在她看来,这四皇兄可最不喜欢受罚。

    “差不多。不过,你真觉得父皇不知晓吗?”四皇子反问。

    宫安思索片刻,也能悟出来,自首遭的罪可比逃避遭的罪少,万岁爷不喜毫无担当之人。

    不过,再揪着这个不放也没能拿到甚好处,宫安僵硬的扯开话题:“也不知晓会去到什么地方。”

    四皇子不掩嫌弃,说:“指不定是某个犄角嘎达,有得苦吃。”

    车内龙涎香沁人心脾,清香四溢,这香是夜郎那方人进贡的,武帝也才赏了几人,可见名贵,宫安因着太子爷的福气,也得了些锱铢重的。

    今日本是不愿点香,毕竟遇上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可她那娇贵的四皇兄也来了,可不得点上?

    免得落了个怠慢人的名声,而且,这车是宫安的,也确是该有个主人模样。

    四皇子说罢,宫安没再回话,闭目养养精气神,这几日可给她累的。

    天公出闷闷雷声,伴她养眠。

    带队的霍择翼精神可足,他找了天家两回,天家才同意他与李延鸣换班,为此他备了好些久,养够了神。

    一行人趁着夜色出了长安城,往东行,莫约一个时辰便歇下脚步了。

    霍择翼下马,向马车内报:“二位殿下,到了,下舆吧。”

    宫安本想让四皇子先行下舆,不料他闭着眼没有动作,如此的话,可不能怪她失了礼数。

    于是,她起身打起骄帘,带着细茧的手扶着车轼,刚要一跃而下,面前便递来一截手臂,抬眼一看,是霍三郎。

    也不知是不是天家下狠心,贵公主的家当及宫婢都被扣在宫内,没人服侍她,这霍择翼是知晓的,但他不知先一步出来的会是宫安。

    若是他预知是宫安先下舆,这骄帘都不能让宫安掀的,多累她啊。

    那缺根筋的皇子在搞甚?

    宫安明白自己乃戴罪之身,让不得人服侍,可扶她一下算服侍吗?

    “这算服侍吗?”她问了。

    霍择翼迟疑,小声答道:“不算,算我媚上,你放心扶。”

    说完,他就后悔,宫安会不会因为这个觉着他是登徒子?

    只恨他说话没个分寸,下次绝对不这般了。

    宫安顿了顿,差些要动手了,谁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荒唐话?

    念着两人有婚约在身,贵公主没打骂人,不情不愿地去扶着了,撑着霍择翼小臂处不带甲片的位置,悠悠的下了车撵。

    她摸到了,霍择翼身上的布料算不得很好,有些发硬了,苎麻布做的也不至于这样硬,看来他是许久未添置深衣了。

    霍择翼觉得小臂一阵酥麻,触感若即若离,他低头看宫安,道:“待会要上山了,殿下休息会吧。”

    “怎么不先扶吾啊?倒先顾着未过门的了。”四皇子撩着帘子,一脸不悦。

    那话说得显着这皇子比宫安还金贵了,霍择翼有些动怒,示意旁边一小卒,让他过去扶,谁知四皇子又一句:“吾要霍将军扶。”

    霍择翼静静看着他,没有动作,宫安上前挡在霍择翼前边,回答四皇子道:“皇兄,待会还要赶路呢,时辰急,万一过会子下雨了,淋脏了可怎办?”

    四皇子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这才扶着那小卒下舆,不过他总觉浑身不舒爽,谁知道这小卒干不干净。

    此处景色一般,一般般的倒塌树干,一般般的花草,还有个一般般的老樵夫。

    可有人觉得奇呀!

    老樵夫许久不见这等富贵人了,挑着短截的干木头,远远打量着宫安,那就属她最白净好看。

    后又看了看霍择翼,那就属他最黑最糙,看看装束,脑子一动就知道,那肯定是不久前从渔阳回来的兵卒。

    霍择翼因着事务突然,没备好衣物,穿的用的都是战时的。

    老樵夫那天也去长安城接了打胜仗的兵家,霍将军可威风了,可惜离得远,老樵夫看不清样貌,否则得吹一辈子。

    不过他们坐在那塌树干上干甚呢?赏景?应该是了,富贵人都这样奇怪。

    霍择翼感受到了老樵夫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回去,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了。

    老樵夫弯腰笑着朝他们走过去,谁知被几个护卫拦住了,霍择翼对四皇子道了句“莫乱跑”便走向了老樵夫。

    四皇子略恼,宫安哄他:“霍三同小妹说的,他忘了小妹在右边。”

    老樵夫这边呢,情况不大妙,他见了霍择翼就可劲地喊“神仙神仙”。

    也不怪,霍择翼体貌俊伟,剑眉而长目,脸色沉沉往那一站,烨然若天上威武官。

    幼时因着他长相凶了些,淘气了些,宫安就“莽汉莽汉”的喊他。

    后来阿姐同她说“莽汉”正是小兵爱听的,她便不喊了,改口换了“霍三”,不尊重人的喊法,没少挨批。

    听着一声声“神仙”,霍择翼想阻断老樵夫,却被四皇子阻止。

    四皇子闲不下来,他也想听听这老东西唤他“神仙”。

    “来,瞧瞧吾。”

    “哎呦,神仙,神仙啊!”老樵夫腰弯的更低,快下跪了。

    宫安蹙眉,上前对老樵夫道:“神仙要过路财,你给不给?”

    想赶人就得拿他害怕的事儿来赶,这不就吓的老樵夫抱紧了干木头,哼哧跑走了。

    四皇子瞥了一眼宫安,转身离开,到后方的大树干上坐下,看见方才宫安坐的地方垫了块甲衣,不难猜是霍择翼的。

    宫安倒是没坐在霍三卸下的甲衣上,而是偷摸移开了,起身时才放回原位。

    要她坐那东西,岂不折煞她?那是护着千万汉人的盔甲,她不能坐。

    就这一小插曲断了,四皇子记了宫安一笔,也不止一笔,可以说从宫安以前阻断他做事开始,他便一直在记了。

    他素来厌烦宫安,每当他要打骂奴婢,这小妹就会出现,张嘴即是“皇兄何必呢?脏了手”。

    可他偏偏吃这一套。

    这也就让宫安有了机会做所谓的“善事”,宫中只传她的美事,不漏她的恶习,与之相对的五公主呢,宫中奴婢都惧她,恨不得把一生都拿去咒她。

    五公主的骄阳鞭,随时可命肉花绽放,花汁飞溅,染红一方宫墙。

    而八公主的繁弱弓,每日现身靶场,箭尖刺红心,靶穿撞尘起。

    但如今,繁弱弓是被扣在宫里了。

    “现下是什么时辰?”宫安问。

    霍择翼看了看天,厚重的云,染着点墨,赤鸟未现身,难分时辰,大致估计一番,才对宫安道:“巳时。”

    “真的?只花了两个时辰?”宫安惊讶,赶路速度就不计较了,就走这么点时间,她被赶去的地儿倒不远。

    霍择翼点点头,笑眯眯应了一声。

    四皇子眯眼看了看周围,一股子的闷气,湿漉漉的天,可遭罪,便朝霍择翼朗声说道:“霍将军,走不走?”

    这一走就来到山脚,缓缓望去,不能辩山高,叫人害怕,大且长的石块组成踏跺,伴有浅浅纹路。

    别看四皇子高冠顶立,这山爬至半路,他就卸了力气,赖着不愿再动身。

    宫安也没有力气哄着他了,干脆一起赖着,偷得半晌的休憩。

    “延馁庙?”

    宫安让霍择翼扶她至山顶,本已猜到山上定是会有个地盘,要么是宫苑,要么是庙。

    果不其然。

    寺庙山门赦字“延绥庙”,延绥二字,宫安猜不到意思,没有过多追究。

    看似寺庙,过了山门,竟是个宫观,她怎不知万岁爷在此建了个玩乐之地?

    宫安本想游一遍这虚有其表的寺庙,奈何体力不足,被霍择翼带去住处后,倒头即眠。

    霍择翼松口气,好在前两天把这清扫过了,不然以她这身子骨,要起病的。

    他还掏腰包买了丝衾,向祖母讨来了白玉枕,都给宫安了。

    给房内点了蜜蜡,宫安惧黑,便是睡着也要点蜡,这霍择翼一直记着。

    突闪的烛光,映向榻上的人,宫安如小扇样的芳毫轻柔颤动,适应一下,又归于安谧。

    霍择翼看得心化,他念她许久。

    近来归京,忧她与自己生了隔阂,没想到……

    她还是同以前一般,信任他,就这么倒头睡了。

    安顿好房内一切,霍择翼轻悄关了门,转头便见四皇子倚着一边阙柱,悠悠道:

    “还以为你不打算给吾这小妹一个清白呢。”

    霍择翼不愿搭理,抬脚就走,四皇子又叫喊:“安顿了她,倒是没安顿好吾。”

    “殿下何处不满?”

    “别充愣子。”

    霍择翼拧眉,搞不明白他这句话有甚么含义来的:“卑职愚钝,实在不明殿下心意。”

    看他认错,四皇子顷刻恢复神色,语气不善:“可别以为吾是好糊弄的,那破地方怎的住人?”

    霍择翼抱拳致歉,转道去了四皇子房内,招呼其他侍卫清扫,又命宫观里的马夫下山购些物件。

    踉踉跄跄一天,用过膳后,个个回房寻梦去了。

    霍择翼本想等宫安醒来,给她热热饭食,但宫安房门紧闭,窗子隐隐透着烛光,看来是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若是醒来,她非把那蜡给灭了的,然后一副“干嘛点蜡,我又不怕”的样子,宫安怎么会承认自己怕黑呢?

    思及此,霍择翼嘴角微牵,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近来的嘴角扬上去的日子比垂下来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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