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重黎还赖在草屋不肯走，岐伯却说自己要休息催促她走，她只能乖乖离开。
回到重明宫，进了门，却发现宫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理好的行李没有，连她睡觉的被褥也没有！
这让她怎么住！
重黎大声呼唤昭昭，问昭昭这是谁干的，昭昭说，是太子殿下把她的行李都取走了。
“取走？他真当是他的东西了！”
重黎气势汹汹地，在酉时过三刻，闯进了玄宫大门。
她本是想踹开门的，可是玄宫门本就大敞开着。
挚祁坐在正殿中央，在满殿灯火通明中，面色愠恼问她：“几刻了。”
重黎道：“东西还我！”
“我问你几刻了。”
重黎握着拳头不答他。
挚祁抬眼向重黎身后：“清越！几刻了。”
他语气是真生气了，重黎回头安抚清越，然后冲挚祁道：“是我不想回！你怪他们做什么！”
挚祁起身向后殿：“再有下次，他们陪你一起受罚。”
重黎追上去：“你别走，我东西呢，还我！”
挚祁顺势抓住重黎后领，把她提进了寝殿，关上门，他说：“吃完饭，喝完药，再还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挚祁既没说不还，重黎也没什么可和他闹的。
她暂且忍下气，随口扒着饭，问：“那欠条你填好了吗，我该还你多少，正好我现在全部身家都在你这，值钱的先抵给你。”
“敢给出按了手印的空白欠条，你爹娘知道你如此败家吗？”
“这笔债我不问我爹娘伸手，我给师父做工赚药变卖了钱财还你。”重黎说。
挚祁冷哼：“那你后半生都待在天域做工还债。”
重黎差点噎住：“你这么黑心。”
挚祁垂下手，掌住重黎后脑：“是谁说不还价。”
*
重黎这夜还是睡在玄宫，因为她现在真是穷得被褥都不剩，她想，露宿街头也行，可挚祁却道玄宫宵禁了不给她开门。
第二日一早重黎就出了门，也没说去干嘛，可每位走进玄宫的神官给挚祁的眼神都古怪异常而欲言又止。
挚祁寻出个空当出门查看，见重黎就在玄宫门口，搬了把小凳子坐在玄宫正门前叫卖。
“你又做什么。”挚祁问。
“你也知道，我现在欠债海海，光凭打工还债到下辈子都还不清，所以我得做点生意。”重黎答。
“什么生意这么做。”挚祁盯着她立在身边的板子，两个巨大醒目的字：“白送”。
“军火生意。”
“大买卖，舍得白送？”
“你这就目光短浅了嗷！”重黎摇摇手指，“我现在欠下的债也不是买卖做得大就能还上的，我想了一整夜，只有一个办法。”
“杀人越货，人死债消。”重黎手里捧起一个燧火球，“债清不完，我清债主不就行了！”
“先别急着骂！”趁挚祁还没开口，重黎堵他话，“之前烧个九泉和扶桑被你们耳提面命训那么久，我现在学乖了！我不自己烧，我给路过每个人送个火球，就不信人手一个火球还烧不完你这破天域。”
“别在我门口。”挚祁凶道。
重黎偏顶道：“我以为这里需求最大！那些大神官日日被你逼得早出晚归，还以为他们没人不想进去砸个火球在你脸上，谁知道我敢给他们不敢要，都胆小鬼！”
挚祁阴冷冷被气笑了，踢开重黎凳子，将她拎回到玄宫正殿，让她端坐在正殿听神官们和他谈事：“你既体谅他们，不如亲自作陪。”
殿中此刻有两位大神官，一位重黎熟悉的，是织女神，另一位则是大司命。
重黎笑呵呵和他们打了招呼，挪了挪位置，就是不肯端坐在殿中位子上，偏挪到挚祁桌下的台阶上坐。
织女娘娘笑眯眯对重黎招手，要她过去。
重黎本以为挚祁拎她到殿中是为了不让她在门口捣乱，没成想这殿中居然还有她的事。她不解向织女娘娘走去，懵懵唤她道姑姑。
“遭罪了，”织女娘娘见重黎相比乞巧时消瘦不少，怜惜抚着她头发，“不久后的神罚，你可准备好了。”
重黎没所谓点点头：“只是去历一世凡劫，就当一场好玩的梦！”
大司命道：“小殿下，既是神罚，不会有好命数。”
重黎想了想，还是摆摆手：“那也不过短短凡人一世。”
织女娘娘道：“此次神罚由我和大司命主罚，我掌情爱，大司命掌生死，我们给你自己选择命数的机会。”
这是…给她开后门的意思？
重黎暗笑，转头看看挚祁，织女姑姑当他面给她开后门，挚祁也肯答应？
不过也是，姑姑是长辈，他敢不答应！
“那我们现在就去司命宫！”重黎像看戏曲选折子般兴奋。
“不劳小殿下亲自去一趟，我已将命数笺带来。”大司命抬手在重黎眼前呈现一道幻境，“请小殿下入境挑选。”
重黎迈腿入境，这幻境中是一座摆放命数笺的藏书阁，环绕重黎有六道门，门上分别刻有冤、痛、死、憎、败、离六字。
重黎慢慢悠悠将六道门悉数逛遍，在每道门中各随意取了几道命笺查看，读完命笺，原知那门上刻字是对命笺主人一生苦难的结词。
虽是远在凡间的凡人命数，重黎读来也不免心酸慨叹，六种苦，一道苦过一道，一道难过一道。
所以，她一种苦也不想吃。
倒不是因为惧怕苦难，而是因为无聊，因为她不明白受这些苦的意义是什么，好像这些凡人生来就是为了吃苦，一生苦难历尽，短暂寿命终息，留下身后子女，再尝一遍他们的辛苦，循环往复，代代无穷。
难道苦难没有根源吗？
难道循环没有终结吗？
重黎走出命笺阁，回到一开始的位置，环顾六道门，思考这两个问题。
正当要离开，她发现远方有处隐藏的暗门。
除了那六种苦，还有别的苦吗？
重黎走进暗门，里面不是整洁有序的书柜，而是一卷巨大玄云，玄云漩涡卷携数不清的命笺，无尽飘转寻不至安宁归处。
“这是什么？”重黎问。
“难下结词的命笺。”大司命在幻境外答。
重黎哦了一声，赞许点头，棘手难办的差事找个眼不见为净的地方丢掉，这真是个好主意，她大受启发，决定日后岐伯那再有种不活的药草也这么办，直接连根拔除再找个看不见的地方丢掉，利落！
幻境外的大司命不明白幻境中的重黎为何反而笑着看这些至苦命数。给重黎处以神罚这差事棘手得很，太子殿下命他主罚，可他拿不稳太子到底何意。
重黎此回罪大难掩，太子铁面无私不肯庇护宽恕要处以神罚，还着重强调须重罚，他本应秉公操办，但话说回来，毕竟是太子的妹妹，太子虽未曾就重黎神罚一事私下向他表过任何意思，可谁又知太子罚她是不是要做做样子堵住世人众口，他若真没眼力见地重罚了，万一惹及太子不满该如何是好。
这罚轻了，顶多被太子斥责他失职；这罚重了，先不说织女神就不肯答应，那远在燧山爱女如命的祝融他定是得罪狠了。
所以大司命权衡思量，最后择了些苦难中庸的命笺，来玄宫呈太子过目请他点头，谁知太子都不满意，亲自为重黎选定一最苦最难的命数。
和大司命一道前来的织女神当即就心软求情，软磨硬泡下，太子终于肯同意让重黎自己选。
眼下给重黎自己选的机会，她却偏偏走进那藏着世间最苦命数的玄云暗门，还一则则看得入神，大司命当真难解她心意。
她带了一则命笺踏出幻境，交到大司命手中：“我选这个。”
大司命一看，这命笺万千，竟会有如此巧合！这竟恰是太子选定那道命数！
这道命数历遍冤、痛、死、憎、败、离，将每一种苦都受到极致，养尊处优、霸道纨绔的火神储竟肯为自己选择如此凡劫？
“此人受厌憎平生，得骂名千古，小侄女你当真肯受？”织女神问。
重黎反问织女神与大司命道：“姑姑，大司命，我刚刚看了不少命笺，知人间不独有苦，也还有乐，如果苦是冤、痛、死、憎、败、离，那么乐是什么？”
织女神掌天下情爱，她答为：
“爱。”
大司命主世间生死，他认为，情爱之上有更高远的东西，谓：
“志。”
“既如此，”重黎收下这两个答案，沉思片刻回：
“有爱执手，苦难何妨？有志同酬，败死何伤？”
她转身坐回挚祁桌下台阶，抱着双腿天真对他们笑：
“这是我心目中，其乐无穷的一生。有劳大司命和姑姑了！”
大司命望向挚祁，看不太清他眸中晦涩，他未惊未笑，似对一切尽在掌握，某一失神处，却也如暗夜行舟，避不开被始料未及的风浪打湿。
大司命对这种掌控者的恻隐并不陌生，当他向凡人降临苦难，他也偶有恻隐。
但这种恻隐在太子身上不常出现，即便半个时辰前，织女神那样劝他，他也不曾有。
“太子，此命苦痛至深，会成为她半生醒不来的噩梦。”织女神那时劝挚祁道。
没有人能看清，挚祁那时在心中想什么。
唯有上天和他自己知道，他那时在心中呓语：
“却是我此生不想醒来的美梦。”
回到重明宫，进了门，却发现宫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理好的行李没有，连她睡觉的被褥也没有！
这让她怎么住！
重黎大声呼唤昭昭，问昭昭这是谁干的，昭昭说，是太子殿下把她的行李都取走了。
“取走？他真当是他的东西了！”
重黎气势汹汹地，在酉时过三刻，闯进了玄宫大门。
她本是想踹开门的，可是玄宫门本就大敞开着。
挚祁坐在正殿中央，在满殿灯火通明中，面色愠恼问她：“几刻了。”
重黎道：“东西还我！”
“我问你几刻了。”
重黎握着拳头不答他。
挚祁抬眼向重黎身后：“清越！几刻了。”
他语气是真生气了，重黎回头安抚清越，然后冲挚祁道：“是我不想回！你怪他们做什么！”
挚祁起身向后殿：“再有下次，他们陪你一起受罚。”
重黎追上去：“你别走，我东西呢，还我！”
挚祁顺势抓住重黎后领，把她提进了寝殿，关上门，他说：“吃完饭，喝完药，再还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挚祁既没说不还，重黎也没什么可和他闹的。
她暂且忍下气，随口扒着饭，问：“那欠条你填好了吗，我该还你多少，正好我现在全部身家都在你这，值钱的先抵给你。”
“敢给出按了手印的空白欠条，你爹娘知道你如此败家吗？”
“这笔债我不问我爹娘伸手，我给师父做工赚药变卖了钱财还你。”重黎说。
挚祁冷哼：“那你后半生都待在天域做工还债。”
重黎差点噎住：“你这么黑心。”
挚祁垂下手，掌住重黎后脑：“是谁说不还价。”
*
重黎这夜还是睡在玄宫，因为她现在真是穷得被褥都不剩，她想，露宿街头也行，可挚祁却道玄宫宵禁了不给她开门。
第二日一早重黎就出了门，也没说去干嘛，可每位走进玄宫的神官给挚祁的眼神都古怪异常而欲言又止。
挚祁寻出个空当出门查看，见重黎就在玄宫门口，搬了把小凳子坐在玄宫正门前叫卖。
“你又做什么。”挚祁问。
“你也知道，我现在欠债海海，光凭打工还债到下辈子都还不清，所以我得做点生意。”重黎答。
“什么生意这么做。”挚祁盯着她立在身边的板子，两个巨大醒目的字：“白送”。
“军火生意。”
“大买卖，舍得白送？”
“你这就目光短浅了嗷！”重黎摇摇手指，“我现在欠下的债也不是买卖做得大就能还上的，我想了一整夜，只有一个办法。”
“杀人越货，人死债消。”重黎手里捧起一个燧火球，“债清不完，我清债主不就行了！”
“先别急着骂！”趁挚祁还没开口，重黎堵他话，“之前烧个九泉和扶桑被你们耳提面命训那么久，我现在学乖了！我不自己烧，我给路过每个人送个火球，就不信人手一个火球还烧不完你这破天域。”
“别在我门口。”挚祁凶道。
重黎偏顶道：“我以为这里需求最大！那些大神官日日被你逼得早出晚归，还以为他们没人不想进去砸个火球在你脸上，谁知道我敢给他们不敢要，都胆小鬼！”
挚祁阴冷冷被气笑了，踢开重黎凳子，将她拎回到玄宫正殿，让她端坐在正殿听神官们和他谈事：“你既体谅他们，不如亲自作陪。”
殿中此刻有两位大神官，一位重黎熟悉的，是织女神，另一位则是大司命。
重黎笑呵呵和他们打了招呼，挪了挪位置，就是不肯端坐在殿中位子上，偏挪到挚祁桌下的台阶上坐。
织女娘娘笑眯眯对重黎招手，要她过去。
重黎本以为挚祁拎她到殿中是为了不让她在门口捣乱，没成想这殿中居然还有她的事。她不解向织女娘娘走去，懵懵唤她道姑姑。
“遭罪了，”织女娘娘见重黎相比乞巧时消瘦不少，怜惜抚着她头发，“不久后的神罚，你可准备好了。”
重黎没所谓点点头：“只是去历一世凡劫，就当一场好玩的梦！”
大司命道：“小殿下，既是神罚，不会有好命数。”
重黎想了想，还是摆摆手：“那也不过短短凡人一世。”
织女娘娘道：“此次神罚由我和大司命主罚，我掌情爱，大司命掌生死，我们给你自己选择命数的机会。”
这是…给她开后门的意思？
重黎暗笑，转头看看挚祁，织女姑姑当他面给她开后门，挚祁也肯答应？
不过也是，姑姑是长辈，他敢不答应！
“那我们现在就去司命宫！”重黎像看戏曲选折子般兴奋。
“不劳小殿下亲自去一趟，我已将命数笺带来。”大司命抬手在重黎眼前呈现一道幻境，“请小殿下入境挑选。”
重黎迈腿入境，这幻境中是一座摆放命数笺的藏书阁，环绕重黎有六道门，门上分别刻有冤、痛、死、憎、败、离六字。
重黎慢慢悠悠将六道门悉数逛遍，在每道门中各随意取了几道命笺查看，读完命笺，原知那门上刻字是对命笺主人一生苦难的结词。
虽是远在凡间的凡人命数，重黎读来也不免心酸慨叹，六种苦，一道苦过一道，一道难过一道。
所以，她一种苦也不想吃。
倒不是因为惧怕苦难，而是因为无聊，因为她不明白受这些苦的意义是什么，好像这些凡人生来就是为了吃苦，一生苦难历尽，短暂寿命终息，留下身后子女，再尝一遍他们的辛苦，循环往复，代代无穷。
难道苦难没有根源吗？
难道循环没有终结吗？
重黎走出命笺阁，回到一开始的位置，环顾六道门，思考这两个问题。
正当要离开，她发现远方有处隐藏的暗门。
除了那六种苦，还有别的苦吗？
重黎走进暗门，里面不是整洁有序的书柜，而是一卷巨大玄云，玄云漩涡卷携数不清的命笺，无尽飘转寻不至安宁归处。
“这是什么？”重黎问。
“难下结词的命笺。”大司命在幻境外答。
重黎哦了一声，赞许点头，棘手难办的差事找个眼不见为净的地方丢掉，这真是个好主意，她大受启发，决定日后岐伯那再有种不活的药草也这么办，直接连根拔除再找个看不见的地方丢掉，利落！
幻境外的大司命不明白幻境中的重黎为何反而笑着看这些至苦命数。给重黎处以神罚这差事棘手得很，太子殿下命他主罚，可他拿不稳太子到底何意。
重黎此回罪大难掩，太子铁面无私不肯庇护宽恕要处以神罚，还着重强调须重罚，他本应秉公操办，但话说回来，毕竟是太子的妹妹，太子虽未曾就重黎神罚一事私下向他表过任何意思，可谁又知太子罚她是不是要做做样子堵住世人众口，他若真没眼力见地重罚了，万一惹及太子不满该如何是好。
这罚轻了，顶多被太子斥责他失职；这罚重了，先不说织女神就不肯答应，那远在燧山爱女如命的祝融他定是得罪狠了。
所以大司命权衡思量，最后择了些苦难中庸的命笺，来玄宫呈太子过目请他点头，谁知太子都不满意，亲自为重黎选定一最苦最难的命数。
和大司命一道前来的织女神当即就心软求情，软磨硬泡下，太子终于肯同意让重黎自己选。
眼下给重黎自己选的机会，她却偏偏走进那藏着世间最苦命数的玄云暗门，还一则则看得入神，大司命当真难解她心意。
她带了一则命笺踏出幻境，交到大司命手中：“我选这个。”
大司命一看，这命笺万千，竟会有如此巧合！这竟恰是太子选定那道命数！
这道命数历遍冤、痛、死、憎、败、离，将每一种苦都受到极致，养尊处优、霸道纨绔的火神储竟肯为自己选择如此凡劫？
“此人受厌憎平生，得骂名千古，小侄女你当真肯受？”织女神问。
重黎反问织女神与大司命道：“姑姑，大司命，我刚刚看了不少命笺，知人间不独有苦，也还有乐，如果苦是冤、痛、死、憎、败、离，那么乐是什么？”
织女神掌天下情爱，她答为：
“爱。”
大司命主世间生死，他认为，情爱之上有更高远的东西，谓：
“志。”
“既如此，”重黎收下这两个答案，沉思片刻回：
“有爱执手，苦难何妨？有志同酬，败死何伤？”
她转身坐回挚祁桌下台阶，抱着双腿天真对他们笑：
“这是我心目中，其乐无穷的一生。有劳大司命和姑姑了！”
大司命望向挚祁，看不太清他眸中晦涩，他未惊未笑，似对一切尽在掌握，某一失神处，却也如暗夜行舟，避不开被始料未及的风浪打湿。
大司命对这种掌控者的恻隐并不陌生，当他向凡人降临苦难，他也偶有恻隐。
但这种恻隐在太子身上不常出现，即便半个时辰前，织女神那样劝他，他也不曾有。
“太子，此命苦痛至深，会成为她半生醒不来的噩梦。”织女神那时劝挚祁道。
没有人能看清，挚祁那时在心中想什么。
唯有上天和他自己知道，他那时在心中呓语：
“却是我此生不想醒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