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是好不成的,重黎醒来,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觉得自己这个时刻醒真不是好事。

    她爬起身,开门出去,在挚祁的书桌上下翻找,没找到想到的东西,又去到后院,后院逛完依然没找到想要的,只能回到前殿,打开书房,坐到挚祁榻边看他睡觉。

    这个人…睡着时候比醒着顺眼多了,她捧脸用目光勾勒他侧颜,从下巴、唇瓣、鼻梁到眉峰,来回数遍,哪里最不顺眼呢…就选嘴唇吧,总说些她不爱听的话。

    她悄悄爬上榻,趴在他身边,轻轻俯下身,屏气凑向他唇。

    在相隔一寸远时,她微微启唇,向他唇上吹气。

    拿不准挚祁多久会被吓醒,这第一下重黎收得很快,吹完就开溜,向侧边闪身下床。

    她原本的想象里,自己吹完就躲下床,他睡梦中反应迟钝不会发现是她搞鬼,半夜脸边凉风吹袭还找不到人,这样来回几次后,他一定被吓得以为见鬼。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重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下才闪到一半就被半空拦腰截停。

    当她意识到自己被按住腰狼狈趴在床上,一半身子挂在空中,另一半身子还留在床上时,她暗自感叹,这人睡觉是不是还睁半只眼,反应这么快。

    那行吧,干点正事,她想。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重黎突感腰上手臂收紧,她被一只大手捞进被子。

    还是趴着的姿势,脸被埋进被子,一点呼吸不过来。

    凭着之前抱过不少男人的经验,重黎在微微窒息中意识到,自己在挚祁侧卧的怀抱里。

    她感觉到他的手把被子往下推了推,漏给她一点能呼吸的缝隙,但很快,那个缝隙被温热气息填满,紧接着她又再度呼吸不过来。

    是他的脸!

    挚祁在用自己的脸贴着她脸!

    重黎觉得见鬼的是自己!

    她原本想尖叫,但挚祁却先开口,不知是梦是醒,他声音低缓又沉溺,仿佛是知道她的惊恐,话中温柔而无奈安抚哄着:“你又不好好睡觉。”

    真的见鬼了!!

    重黎身体不住发抖,脑海像眼前一样漆黑混沌一片。

    她抖得越来越厉害,几息后,挚祁身体猛然挣开,抽身向床内后撤。

    重黎跪坐起身:“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明明没有点灯,可重黎觉得,她将他此刻表情看得无比清晰,比白日更清晰——他很悲伤。

    他胸膛起伏几下,然后很快重归平静,重换白日冷静疏离的语气开口:“你半夜跑到我房中做什么?”

    好,很好!他倒先质问起她了!虽然他质问得对!

    重黎说:“你先回答我问题,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不好好睡觉的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重黎不相信:“你从来不对我这么说话。”

    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他从没对她有过。

    挚祁没有作答,黑暗中,重黎仿佛能碰到他每一缕呼吸里的痛,真实存在的、无处掩藏的、剧烈没顶的痛。

    “你不会是…在做什么春梦吧?”重黎问。

    她心中暗骂玄冥,你确定他不近女色?

    挚祁的神情悲伤更甚,重黎却烦躁地想扇他。

    她怒道:“你别又一副被我轻薄的神情!是你轻薄了我!”

    挚祁的语气也终于有些怒意:“我没有做梦!我在与你说话!”

    他再次问:“你半夜跑到我房中做什么?”

    重黎跪着的腿凑上前几步,低下身看他:“你温柔一点对我说话,我就告诉你。”

    他紧闭双唇,再过一会儿,眼睛也闭上了,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

    重黎问:“如果你刚刚那么温柔是在对我说话,为什么现在不行?”

    “我刚刚未苏醒,没有力气。”

    没有力气的时候说话就会温柔吗?这么简单?

    “那你也得向我道歉,没经过我同意就抱我,还贴着我脸。”重黎说。

    挚祁听着这些大胆无比的话,难言荒谬,她都能抱玄冥,能亲玄冥,却那么介意他的触碰。

    即便今夜失态是他的错,他也不愿道歉。

    重黎细细品味他此刻神态,阴沉里有些许委屈,对,委屈,她怎么都不敢想这种神态会出现在挚祁身上,此刻的他未簪金冠、只穿寝衣,剥开那些讨厌的东西,他现在终于没那么冰冷,也终于,从那个高高的地方的踏下来了,甚至,她觉得他还有那么一些脆弱,就算还是冰冷,也只剩薄薄一层冰,伸手一拳就能打碎。

    她实在难忍发笑,低下身子捞起他脸,用自己侧脸蹭了蹭,像他刚刚对她所做那样,笑出声说:“不道歉我就轻薄回来。”

    她蹭完,直起身子,在他身边放声大笑。

    “你到底来做什么。”挚祁身体不动声色往被子里撤。

    “哦,对,差点忘了…”重黎软软没力气趴在他身边,“我被饿醒了,找遍你宫里一点吃的都没有,给我宵夜!”

    挚祁沉下口气。

    生气,也开心。

    生气是因为她晚膳不好好吃只顾对玄冥犯花痴,开心是因为,她总算主动想吃点东西了。

    他把被子盖好在她背上,起身从床尾下床,禀黑穿上外衣。

    眼睛被突然点亮的烛光刺了下,重黎从床上抬头坐起身,通明的书房里,站立在床前的又是从前那个挚祁,矜贵自持、冷静端庄,仿佛刚才那短短时间只是她做的个小小春梦。

    他让重黎起来随他到后院,中途经过正房寝殿取了件外衣给重黎披上。

    值夜的侍者一路撤开,后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挚祁让重黎在膳桌坐下,自己则靠在桌边一动不动望着月亮。

    重黎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心骂你别在这独自花前月下了,又不能当饭吃!

    她问:“你在等我喝西北风喝饱吗?”

    挚祁高抬着下巴,垂下目光看她:“晚膳时你不是喝得很开心吗?”

    重黎听出挚祁好像在骂她,可又没听明白骂的什么,她问:“什么意思?”

    挚祁又懒得理她了。

    她推他:“你去给我做饭。”

    没推动,她又说:“也是,太子殿下哪能给人做饭,厨房在哪,我自己去。”

    挚祁身体终于动了动,没奈何带她去到厨房,想看看还有些什么。

    他还在查看有什么剩余食材可用,重黎先注意到了灶台。

    在他身后,她静悄悄地,摩拳擦掌坐到灶台前。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玩火了,嘿嘿。

    半刻后,重黎坐回后院膳桌上——不是椅上,而是桌上,望着远处熊熊起火的整座厨房,咬着手指,对身旁不知什么心情的挚祁说:“不好意思哦。”

    她捂住一只眼,那代表她那点微不足道的羞愧,没捂住的眼则不断往挚祁脸上瞟: “我病着呢,内力不稳,真不是故意的。”

    说完,她把两只眼都捂住,原本是计划演出委屈自责捂脸痛哭求原谅的模样,但谁知,嘴角怎么都压不住,一个不小心噗嗤笑了出来。

    还越笑越大声。

    这下好了,想象中可怜楚楚委屈巴巴的自己又变成闯完大祸不知悔改的一幅形象。

    那她干脆也不装了,放下手,欣赏起自己失手燃起的漂亮燧火,笑问他:“你怎么不灭火,就不怕火势蔓延烧了你整座玄宫?”

    挚祁抱胸低头睨她:“你的火,为什么我灭。”

    既如此,重黎回道:“你不灭,我也不灭。”

    重黎坐在桌上晃着腿,挚祁站在桌边抱着胸,两人并肩望着起火的厨房,火在燃烧,光在绽放,时间流逝,他们永恒,如果无人打扰,他们能看到地老天荒。

    挚祁想,最好整个世界沦陷于大火,他们相依在焰火中央,再无人能够打扰。

    侍者们提着食盒回到玄宫后院时,看到这样玄宫起火、二人旁观的荒唐一幕,差点没丢下食盒扑去救火。

    挚祁回头,目光示意侍者们不必惊慌,他施了法术,火不会朝外蔓延,燃烧的火和闯祸的她都可以在这个夜里大声喧哗,不会有人敢怪罪。

    侍者们把满席菜肴在桌上摆开,重黎被香味吸引也转过头。

    “这么丰盛?”她惊,他可真够阔的,她就想小小填一下肚子而已。

    可是这么丰盛的菜肴,又不是他亲手准备,还是在这个本该睡觉的时间…那辛苦的就是别人了。

    而且菜那么多,她肯定吃不完…

    重黎摸摸自己腰间,空空荡荡,又在挚祁身上左右看看,他也没带什么东西。

    挚祁看她四处寻找,对侍者们说:“你们重黎殿下说,明日去找她领赏。”

    重黎停下找东西的手,抬起头嗔他:“你点的菜,让我付账?”

    他屏退侍者,对重黎说:“去库房拿,以你名义。”

    重黎又连忙摆摆手:“别呀别呀,这顿算我的。”

    她朝起火的厨房扬了扬脑袋:“我认识一个人,他是灭火的行家。”

    她对挚祁眨眨眼:“你请他过来。”

    挚祁扭头看火,眼里也烧着诡异的火:“就这么难舍难分?下午刚见过。”

    重黎朝背后桌上丢下火星,在寒夜里为菜肴保持温度,然后继续捧脸和挚祁一起看着火,她说:“他大半夜匆匆赶来要知道是为这事,肯定气得不行。”

    光是想想他生气的脸,她笑容就克制不住:“一想到他被戏弄,我就开心,”

    挚祁神情严肃,她太任性了,或许他应该和她讲讲人间那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告诫她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游戏,尤其不可游戏人心的道理,他说:“绯..重黎,君主的威信是不可无故消耗的,臣子的忠诚是不可任意儿戏的。”

    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他侧头看她,她定是一字没听,因为她只是捧着脸,望着火,看得出神,笑得那样烂漫好看。

    片刻后,玄冥宫内。

    侍者来到玄冥床边禀报:“公子,玄宫信。”

    玄冥立刻起身,边穿衣边问:“什么事?”

    侍者道:“说是让您去灭火。”

    玄冥穿衣动作停住,满脸困惑不解,这是什么新的暗号吗?挚祁怎么从来和他说过,玄宫怎么可能起火,就算真的起火,玄宫里有个小火神在,何必舍近求远来找他?

    思来想去,玄冥低骂道:“他有病?我又不是女人,我怎么给他灭火。”

    下午刚玩笑过挚祁不行,大晚上的这就来向他立威了?不会让他在一旁看着吧?

    但转念玄冥更紧张了,重黎还在玄宫!万一他真兽性大发□□难灭对重黎下手怎么办?偏偏重黎还喜欢他,万一她半推半就…

    玄冥扔下外衣,出门急往玄宫而去。

    不到半刻时间,他匆匆赶到玄宫。

    哦,原来是这个灭火。

    他心情复杂抬手灭掉燃烧的燧火,但厨房的火是灭了,他的火是彻底点着了。

    重黎笑得东倒西歪,挚祁靠在桌边微笑不语,玄冥指着背后烧过的地方质问他们:“是你不会灭,还是你不会灭?”

    重黎笑完,却一脸崇拜看着玄冥,鼓掌说:“玄冥,你好厉害哦。”

    玄冥脸僵着,一点笑不出来。

    重黎又推推挚祁,然后看着玄冥说:“太子殿下,我们玄冥这么厉害,未来只当禺疆太可惜了,你封他个天域救火官吧!”

    玄冥气得哼声:“那我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关押你个天域纵火犯!”

    重黎笑着跳下桌,蹦蹦跳跳朝玄冥走去,拉起玄冥手摇晃,声音撒着娇哄他:“别呀别呀,神官大人饶饶我嘛,把我关了谁为你准备这么丰盛的宵夜?”

    她拉着玄冥手带他到膳桌边坐下:“看你下午光顾着和我吵架也没吃几口,给我们小冥赔罪。”

    玄冥和挚祁的脸色好像渐渐发生了调换。

    但重黎眼里只有好吃的,她自己也在膳桌边坐下,对玄冥指了几道菜,说:“但是这几道菜你只能吃一半,因为我也想吃。”

    玄冥问她:“你现在有胃口了?”

    重黎对玄冥抛个媚眼,拿起筷子香喷喷开动:“对着美人,自然有胃口。”

    玄冥静静看她吃着,怒意呀,郁闷呀,全部都烟消云散。

    过了会儿,他开始对着挚祁散发魅力:“你近来是不是很想我,半日召我两回。”

    没等挚祁骂人,玄冥又说:“我这样频繁来往很累,不如你也让我住玄宫,如此你随时能见我,你那间书房不是有架榻,我就在那委屈委屈。”

    挚祁气极反笑。

    玄冥见他不答应,妥协道:“不舍得我住书房也行,你寝殿床那么大,我不介意和你挤挤。”

    重黎放下筷子,看着他俩,咬着手努力憋笑。

    挚祁终于忍无可忍,牙快咬碎,冲玄冥:“赶紧吃完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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