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起一会送信的事,迹棠腰间的灵讯石忽然发热。

    透冰镯把她施放的魇气转为灵力,在杨霄峦眼中便是她用灵力激活了灵讯石。

    她面前出现一个半臂长宽的影像,影像四周如烟雾般散开,中间画面清晰,郎钰焦急的脸正出现在里面。

    他刚要说话,就看见了迹棠身边的杨霄峦。

    郎钰不着痕迹地靠近影像,遮住了身后的洞府,可迹棠什么眼力,马上就看出那是宿尽舟的法宝洞府,此时洞府外竟还现出浓重的墨紫色来。

    迹棠暗道不好,马上道:“我现在就回千里烟波!”

    郎钰神情微松,只道了声‘快回来’便切断了影像。

    迹棠和杨霄峦打了声招呼便跑出信阁,一路奔向内门,进了内门她又立刻御剑飞向千里烟波。

    她在法宝洞府落下,直接被眼前一幕惊在原地。

    往日灵气逼人的法宝洞府,今日被墨紫色能量笼罩,这能量迹棠再熟悉不过,正是她魇气所化。

    庞大的魇气不止把洞府笼进去,还有继续向外扩散的趋势,将这一方天地都拽入了黑暗中。

    郎钰正站在洞府外来回踱步,他不敢靠近魇气,见迹棠回来,赶忙跑到她面前。

    他来不及多说,只挑重要的道:“事出紧急!师尊和济先师叔正守在千里烟波两端,以防魇气突破千里烟波的防护灵罩被其他人发现,谈闻刚才就去请宗主了,只是宗主闭关许久,不知能否请来,赶不赶得上……你暂且守在这里,我去寻顾岩真人!”

    迹棠应下,郎钰御剑离开前又嘱咐她一句:“你之后可千万不要擅自离开防护灵罩,魇气一旦充斥千里烟波,我师尊和济先师叔便会加强防御,这时要是在其他地方打开口子,那魇气就瞒不住了!”

    迹棠慎重点头,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郎钰走后,迹棠靠近了法宝洞府。

    庞大的魇气自洞府里不断溢出,争先恐后地吞吃着附近的灵力。

    两股至纯之力针锋相对,谁都不让谁。可不知为何,本该充盈的灵力眼看着变少,也越来越不是魇气对手,两种能量纠缠中,灵力很快被魇气吞噬干净。

    魇气再次壮大,弥漫开来,把近处的几个洞府全部笼罩进大团大团的墨紫能量里,且开始往更远的地方攻城略地。

    她来不及想这些魇气从何而来,抬手对准法宝洞府上方肆虐的魇气,沉声喝道:“来!”

    张牙舞爪的魇气仿佛凝滞般停在空中,它似乎在审视迹棠,也在极力分辨。

    迹棠眸光凌厉,元神之力骤然外放,渡劫期的威势轰然迸发而出。

    守在千里烟波两端的柳信缈和俞济先骇然看向元神之力爆发之地,然而他们离得太远,根本看不见法宝洞府那里发生了什么,但那股令人心魂剧颤的强大力量无法忽视,让他们顿时生出了下跪的冲动,这是弱者对强者本能的臣服。

    如此强大的元神之力,只可能是宿尽舟。

    这么看来,仙尊已经注意到洞府的变故,开始着手应对了吗?

    然而应对这些骇人魇气的人,不是仙尊,而是迹棠——魇尊本人。

    她元神之力浩浩荡荡,如刺破云霄的山巅般高,比狂猛翻滚的海水还声势浩大。

    魇气的嚣张气焰在一瞬间偃旗息鼓,似惧怕又似亲近地骤然向迹棠伸出的手掌靠拢,墨紫能量把迹棠完全包裹在内,甚至还十分谄媚,比吞吃灵力时还要积极主动地融进迹棠身体里。

    足足半个时辰,在千里烟波肆意叫嚣、如脱笼巨兽般胡吃海喝的魇气尽数回归迹棠体内。

    迹棠这具空虚的躯壳终于填进些能量,不再干涸。

    她的修为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提升。

    融合期,心动期,灵寂期,金丹期……修为最终停在了金丹期。

    迹棠餍足地眯了眯眼睛,虽说这些魇气还远远不够,但总比开光期那点魇气要来的让人心情愉悦多了。

    魇气一消,千里烟波顿时阳光明媚,远处还没有被吞吃的灵力慢慢冒头,缓缓向这边靠近。

    迹棠看向法宝洞府,即便魇气外溢成这样,洞口的灵力结界依然牢不可破,足可见宿尽舟强悍程度。

    她手掌贴在结界上,用元神之力破开可容一人通过的裂口,随即走了进去。

    她想方设法要进这个洞府,如今终于进来了。

    结界在她身后逐渐合拢,洞府里非常暗,她刚一进来眼睛还不能适应,索性闭上眼,仅凭元神之力‘看’这处洞府。

    宿尽舟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就说明他肯定被什么绊住了手脚,迹棠这才大着胆子使用元神之力,不再隐藏。

    这处法宝洞府有条细窄的小道,不长,约莫走上二十多步就能来到宽阔的洞府里面。

    迹棠通过元神之力‘看见’宿尽舟正以打坐的姿势坐在洞府中央,双腿下的蒲团正是他们在拍卖会拍到的那件。

    迹棠眼睛已经适应,她弹指点亮了洞府两边的烛火,慢慢靠近宿尽舟。

    宿尽舟没有感觉到迹棠靠近,他身上落着的魇气浓稠得化不开,把他密不透风的厚厚的裹了一层,完全把他和外界隔绝开来。

    他周身气息混乱,身上的魇气和自身的灵力交织在一起,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迹棠没有轻举妄动,直到这时才抽出时间看向法宝洞府。

    这一看,直接把她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迹棠不敢置信地缓缓起身。

    数不清的博古架围成一个又一个圆,把洞府装得满满当当,每个圆圈只留下一人通过的空间,博古架上放置的全是她过往用过的、经手过的法宝,摆放的极为规整。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挪动步子,走向博古架。

    靠近洞府中央的一个博古架上放着近三十件法宝,正是她和宿尽舟在黑市收来的物件,一件不落,全都归置得很好。

    她继续往里走,这些法宝有的她印象颇深,有的仅仅只留下点浅淡的记忆,有的甚至根本记不起来,但上面残留着的细微魇气,无不在告诉她,这些都是她的东西!

    迹棠在一众宝物中见到了青玉静心铃。

    她一直想不通,宿尽舟为何想要这件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法宝呢?这东西除了当个摆设,实在没别的作用。

    它就安安静静地立于博古架最上层,被擦拭得莹润光亮,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主人爱惜至极的宝贝。

    迹棠记得很清楚,在纸鸢山,宿尽舟打散‘鬼神’拿到青玉静心铃时,法宝上已经没有了魇气。可现在,青玉静心铃上又出现了这道魇气——是她的气息。

    当时顾桑袅问宿尽舟:“看这聚灵雾颜色颇淡,这雾里魇气?”

    宿尽舟是怎么回答的?他说:“魇气已散。”

    魇气根本没有被打散。

    迹棠发现了宿尽舟藏于袖中的左手,还问郎钰:“宿尽舟左手有伤?”

    郎钰答:“未听闻仙尊受伤。”

    那时她就猜测宿尽舟掩在袖口中的左手肯定藏了什么,现在她知道了,宿尽舟藏的就是这道魇气。

    困扰她的问题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迹棠看向别处。不止青玉静心铃,所有法宝都有被好好养护过的模样,无论是世间罕见的重宝,还是低阶修士都看不上眼的小玩意,都被珍之重之的擦拭过,件件爱护。

    反观博古架下面胡乱堆在一起的法宝,里面不乏人人渴望之物,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要被人抢得头破血流,却被宿尽舟如同不要的垃圾一样,一股脑全扔在架子底下,有些甚至积了厚厚的灰。

    这些无一例外,都没有魇尊气息,只有浓到化不开的灵力。

    迹棠神色复杂,穿过一排排博古架,在深处看到了更令她吃惊的物件。

    这是!这是她最喜爱的玉雕大床!

    这张床她断不会认错,因为整张床都是由世间罕见的极品灵玉打造而成。

    灵玉是她偶然所见,着实是费了很多心血才得这么一件重宝。

    这块巨大的灵玉若是切割开,可以制作出不少顶级法宝,可迹棠最不缺的就是法宝,便随心所欲,将它放在卧室当床睡。

    她苏醒后前往九冥楼没有见到这张床时,实在痛心疾首,却不想这张玉床竟也会出现在宿尽舟的法宝洞府中!

    她探手从床尾摸到床头,还没来得及感叹失而复得,一抬头就又看见了石壁上挂着的长剑。

    “迹杳……”

    长剑瞬间发出一道凌厉的长鸣,似在回应她。它自己从剑鞘中飞出来,飞快地绕着迹棠转了一圈。

    迹棠抓过剑柄,手指在闪着寒芒的剑面上轻轻划过。

    自从她用迹杳刺伤了宿尽舟,就再也没有见过它。

    没想到它一直被宿尽舟保管得很好。

    迹杳微微晃动,蹭了蹭迹棠掌心。

    迹棠歉意地抚摸它,“抱歉,让你自己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迹杳安慰地用剑柄点了点她,随即飞起,迹棠看她飞到旁边不远,对着同样挂在石壁上的另一把剑重重磕了一下。

    迹棠马上认出那是宿尽舟的佩剑,宿舟舟。

    宿舟舟先前一直没有动静,像在装死,这会被迹杳碰了才颤着剑身从剑鞘中出来,同样锋利的剑刃与迹杳碰在一起,两把剑你来我往,相撞时却轻手轻脚,看样子不像打架,倒像玩闹。

    迹棠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不孤单,因为有舟舟在?”

    迹杳又围着迹棠转了一圈,随即贴近迹棠,紧紧黏着她,表达出思念的意思。

    迹棠抱着它轻声说:“我暂时还不能带你走,”她示意身后,“我还没告诉师兄。”

    宿舟舟剑尖轻点,碰碰迹杳。

    迹棠笑,“舟舟是不是已经给你说了?”

    迹杳还是黏在她身上不动。

    迹棠无奈道:“别耍小性子,我会尽快来接你的。”

    迹杳这才晃了晃。

    宿舟舟靠过来,好似不舍的用剑柄碰了碰迹杳的剑柄。

    迹杳不理它。

    迹棠拍拍两把剑,一手一把,把它们放进石壁的剑鞘中。

    迹棠走回洞府中央,看向宿尽舟的目光格外复杂。

    洞府内好些法宝经过刚才变故,魇气稀薄得近乎消散。很大一部分都从洞府溢出,还有一部分现在正落在宿尽舟身上。

    快要消散的魇气丝丝缕缕,如蛛丝纤细,它们来自四面八方,最终都向着宿尽舟汇聚过去。

    看到这里迹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宿尽舟不是在收集她的法宝,而是在收集她留在法宝中的魇气。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平白无故进入宿尽舟的梦境里。

    现在才终于知道:因为宿尽舟收集了太多太多留有她气息的法宝,继而凭借法宝中的魇气入梦,正因为是她的魇气,有这层关系在,她才会被拉入梦中。

    也就是说,宿尽舟想要通过魇气入梦见她,结果却没想到真把本人给拉进去了!

    梦里宿尽舟小心翼翼、哀伤怀念,是因为他终于在梦里见到了她。

    他放心欢喜、忧心叹息是因为怕下次梦里没有她。

    ——“我想见你,可一旦放任下去,我早晚有一天会疯魔,那时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里有个魔鬼,我得控制它,可又不想灭杀它,但也不能让它继续疯长……”

    ——“我可能没办法再时常出现了。”

    ——“我已知当年的大部分人是谁,我会一个一个杀了他们。”

    梦中宿尽舟的话出现得越来越快。

    迹棠将这些信息整合,四散的珠子终于串在了一起,一个念头渐渐浮出水面。

    魇尊死,心魔生。

    迹棠如遭雷击。

    原来她才是那个让宿尽舟生出心魔的根源!

    宿尽舟非但没在一开始粉碎心魔,反而以心魔为引,以迹棠魇气为源,逆天而行,生生营造了一个有迹棠存在的梦境!

    他明知魇尊已死,却还是在梦中凝出了一个魇尊。

    初次入梦,他温柔小心,怕惊扰了她。第二次入梦,他安心喜悦,因为他知道这方法可行。

    他说他没办法再时常出现,因为他要一个一个杀了他们。

    那时迹棠不明白,现在都懂了。

    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齐齐攻上九冥渊,利用渡劫天雷,将她打入九冥万丈的名门正派。

    宿尽舟是要趁心魔发作前杀了他们。

    所以,梦境中被他用情至深看着的,被他拥入怀里的,被他在唇上落下一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迹棠震惊得无以复加,半天才能动弹。

    她眼底充血,酸涩难忍,默默坐到无知无觉的宿尽舟身边。

    他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他又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和她这个迟钝的师妹在一起很累吧?

    迹棠总说自己和师兄天下第一好,总往师兄身上跳,有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都是师兄。

    她说过要是能和师兄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她从没往深里想过,可宿尽舟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暗暗喜欢她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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