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迦朗笑出了声，“小五，听习惯了，我对这个无所谓的，反正我还是我自己。”
李会景正想着她轻描淡写的话，明迦想起正事道：“你帮我护住三姐姐，安..安业喆不会为难你吧？”
“不会，”他想起那天席风的禀报，“况且你不是已经给过他一个教训了吗？”
明迦讪讪：“你已经知道了。”
是她刚落脚宿银那日，安业喆派曹参军来请安，明迦还未正式成为王妃，觉得他的请安实在莫名其妙，又不好推脱，只好让人使了个小计，在安业喆的人进礼宾院之前，将院门上堆满了雪，用绳子围着，那人一进来，她的人一拉绳子，那坨雪哗啦啦地塌了下去，砸了个正着。
曹参军狼狈不堪，但也只能自认倒霉，面子拉不下来，只好转身回去了。
当然事后城里了传出邧王妃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谣传，明迦才不在乎。
安业喆是太子的人，太子是想害她和李会景的人，那她就不会客气。
她的手段很小很巧妙，反正也不会让人因此记恨李会景，她坦荡道：“他活该，就不该一开始要害我，后来又要拉拢我，真以为咱俩是好欺负的。”
李会景哑笑。
“他...”她想着如何说才能不挫伤他自尊，酝酿着语气道：“今日...为难你了吗？”
李会景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知怎的在脑海里想象出她总是含笑的杏眼，不像平常的讫罗人总是以浅色瞳居多，她的眸子可能是因为混血，反而呈现出一种透着水光的黑。李会景见她很多次，她的眸子里一点水雾都没有，总是干净见底，澈照人心。
“没有。”
明迦拢了拢篷衣，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紫铜錾刻手炉：“之前吧…我总觉得你性子比较冷淡，娶我又是迫不得已，所以对我只求尽了夫君的职业就好…不太喜欢理我…但是今日我好像不这么觉得了。”
说罢顿声，又补了一句：“虽然你依旧不太爱搭理我。”
李会景一怔，想为自己辩解，又发现她好像说得没错。
明迦没听到他回答，伸出手将车窗上的帘布拨开一条小缝，正要探出眼睛看他，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令娴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见过殿下、王妃。”
李会景只看了她一眼，眸中映出席风手上的一点灯火，轻轻一闪，所有情绪又都覆于平静。明迦再要去看他眸子里的意思，他却已经翻身下了马，和席风说着话。
她刚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转身扶萨珊波下了车。
—
萨珊波一觉醒来已是子时。
黑暗中，榻前的人影细致地替她擦着身子，她轻咳了一声，明迦登时惊喜抬眸：“姐姐。”
萨珊波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被人换了衣裳，浑身也已清爽许多。她冲明迦笑笑，“小五。”
明迦转身去燃灯，拼命忍着泪不叫她瞧见，萨珊波感觉到她温吞的动作，挣扎着坐起来。
“姐姐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明迦的肩膀先是小幅抖动着，后便再也忍不住哭意：“若是我当初再求求父汗让你不要嫁给那个什么老王子了，姐姐就不会...”
她眼前又浮出方才替萨珊波换衣服时那些触目的伤处，除了后来她在俘虏营里瘦的新伤外，还交叠着许多陈年的暗痕，她既然是嫁过去做王妃，那除了她那位夫君之外又有谁能伤她至此？
“姐姐...如何逃出来的？若我再碰到他，我定要让他好好偿还——”
萨珊波眸底先闪过一丝讶意，才又摇头笑答：“知道小五的性子一贯不喜招惹别人，被人欺负了也不在意，现下居然也会说出复仇这类的话了。”
萨珊波眸中一片释怀的坦然，明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时只觉得一股怒火攫住心神，没发现语气中那股恨意。
萨珊波紧握她的手，“我想逃的意思被他看出来后，他就对我看得更严。多亏一日夜里部内突然出现刺客，他仓促逃命，我尽量劝服了几位妃子趁乱逃了出来。”
她低头，眸中泪光微闪，“没想到从那里逃出来就万事大吉了，谁知道才入了大祁就被一队乱兵给虏了。”
“后来我昏昏沉沉吊着命，有时脑子也不大清醒，别人都说我疯了。一日看门的人忽然跟我们说大祁的邧王杀进来了，要了他们头子的命，剩下的人也别想活，我们想活命的也抓紧跑，但是没人愿意让我一个疯子跟着他们。所以我被留在了牢里，幸好我难得清醒地想起来曾在牢内听说小五嫁给了大祁的一位皇子。所以李会景剿了那众叛贼，要把我们这群俘虏放了的时候，我大着胆子，跟他说我是你的三姐姐。”
“那会儿他和人核对着名册，侍卫拦着我不让我接近，他让拦我的人停下，眸子扫过来示意我说。我不会汉话，只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是图热鲁公主的姐姐。”
“他反应了一瞬，似乎一下也没怀疑，就点了点头，让人带我下去了。”
“我摸不准他的意思，以为他当我胡闹让人把我赶走，谁知道后来他一路都带着我，路上我几次发病也没丢下。带你来见我的前一日，他过来了一次，问了看护我的仆妇几句话又走了。”
“他来看你...说了什么？”
“我问那位阿嬷，阿嬷说邧王问她我的状况能不能见人，会不会让见到的人担心，以及——”
明迦一时有些怔愣，等着后话。
“他让阿嬷在我清醒的时候问我愿不愿意留在大祁给你作伴，还有他让我回忆回忆，你都喜欢吃些什么，做些什么。”
萨珊波说得缓慢，气息柔弱，话落在明迦耳里，却如同沉潭里被人缓缓掷入的一颗颗石子，激起她心底汹涌的情绪。
渐渐地，涟漪归于平静，却留下沉缓的印记。
她出着神，听见萨珊波一声浅笑，“姐姐很开心，小五嫁了一个好人。”
明迦脑子里混乱得很，慢慢才反应过味。
“可是姐姐，与其信他对我好，不如信我自己会对我自己好。”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姐姐经此一遭，总算知道你从小就不服女子受压之境是为何了，懂得自立固然好，可是偶尔有个依靠毕竟也是不是坏事，不是吗？”
她见明迦低头不说话，话便又放软：“姐姐是高兴，你天生性子就硬，幼时却没办法，受人欺负了也只能忍着不惹事。如今敢说这些给我报仇的话了，是有人撑腰了。”
明迦拧了把毛巾又替她擦手，算是默认了。
又换过几盆热水之后，萨珊波渐渐睡熟了，明迦熄了灯从屋里退出来，令娴替她披上篷衣，明迦冷得打了个激灵，看似无心问道：“殿下歇下了？”
令娴小声嘟哝：“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殿下如何安置的？席风那会儿过来左等右等，问王妃的意思。等的也太晚了些，我只当王妃今日不回来了，自作主张让人收拾了殿下的东西拿到前院书房里去了。”
明迦诧然：“殿下专门遣人过来问的？”
“难不成席风一个做下属的也敢让殿下在才生火打寒的屋子里等到半夜？自然是殿下遣他来问王妃的意思的。”
天冷，两个人都只想着赶路，令娴说话也急，倒没注意到明迦听到这话时颇有些懊悔，“他自己睡就自己睡，偏偏又问我做什么，真是个傻的。”
令娴一记眼风看过来，登时让明迦怀疑起自己才是那个傻的，她幽幽开口：“今日殿下自作主张在何处安置，明日他也就能随意带旁的女子入府，还娶个主妇作甚？”
明迦懊意更浓，“我知道他在替我立威。”
可是你哪怕去温暖的主室里等她的消息也行，一边堂而皇之地敬她为妻，一边又对二人共同的居室避之不及，不准别人轻视她，自己却也不愿多亲近她，李会景这个人的矛盾，她今日才算是体会清楚了。
令娴在一旁，几次想开口又都忍住，明迦被她逗乐，接话道：“你一定想说，夫妇二人合该住在一处，殿下遣人问个什么劲，是不是？”
令娴看她戏谑之意，仿佛将此事当做什么笑话一般，不禁翻了个白眼聊作回答。
明迦笑归笑，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莫名觉得轻松，却又好像被什么更沉重的东西拉扯牵引着。一路走到主室，推门而入的瞬间，她突然想明白自己这股别扭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邧王妃无论是哪位女子来做，他怕是都会此般对待的吧。
*
第二日辰时，明迦慢慢从榻上醒来，环顾四周素净帷幔，莫名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还没完全醒过神，盯着床帷出着神，没注意到令娴打帘进来，脸上本来带着笑，又见到王妃放着正榻不睡，非要到这一处阁室里歇息，忽然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夜里王妃一回来，明明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却还非要将自己的贴身用物都搬到正厢房东侧的阁室里来，用屏风同正厅隔起来。
好像这间主室有什么瘟病，殿下和王妃一个赛一个地躲得远。
明迦直接忽略她的腹诽之意，从榻上下来去梳洗。
“今日我们是否要遣人请他一同用膳呀？一起吃个饭也是应该的，你去问问陈嬷嬷殿下的口味之类的，让她们也准备准备。”
说到陈阿嬷，令娴脸上的喜意一下子又抑制不住了。
“王妃殿下不知，今日天还未明时，那内务府的掌事就携了一干人，已经前往驿站了。”
明迦梳子还插在头发里，就回头诧异道：“不是说等开春后和我们一道入京？”
讫罗出兵助大祁平定内乱，大祁皇帝已下令册封她为康和公主。鉴于天气苦寒行程不便，特准她在六月份的皇后生辰家宴时回京接受恩典。
眼下才是二月出头，正是天寒地冻的时日。
“说是殿下回府不久，即传唤了内务府掌事，只说邧王府不养闲人，叫他们打道回府。”
“这天气哪能赶路，只好先安顿在驿站，”
令娴说得开心，并未多想。明迦原以为看李会景近几日的忍让态度，想来是不会轻易开罪宫中之人，怎么突然不由分说就把人打发掉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融真进屋通传：“殿下一早就去了关长史府邸，留下口信说中午回来同王妃一道用膳。”
融真口中的关长史正是关定，尚书左仆射关蒲冲之子。而明迦的母妃安和公主，正是关蒲冲之妹。
北域势力纷争之际，关定是站在李会景一侧的，因此安业喆此次出兵，关定并未领兵随同。此次安业喆兵败而归，既然不能在明面上向李会景开刀，对关定颇有微词也是可以预见的后果。
见她想得出神，半天不见反应，融真伸出手扰了扰，“王妃？昨日王妃说要去逛后园，今日可还要去吗？”
明迦回过神来，“逛！”
邧王府的后园是个多年无人搭理的花圃，现下的积雪也未清，负责打理这一块儿的霍秀兴心里有些没底，生怕王妃觉得怠慢，只好一个劲儿地多解释：“这一块儿原本是要在开春后栽一些牡丹的。”
“还有这里，原本是有些梅树的，只是这宿银雪多，竟把这小树苗压塌了——”说着，跟手下人使个眼色，“还不快把压着的雪清开！一群懒虫！”
明迦蹲下身来，没戴手套，从雪中刨出一根枯枝，神色专注，“梅树不耐涝，确实要多清雪，但宿银冬季过冷，确实难以开出花来。”
李会景正想着她轻描淡写的话，明迦想起正事道：“你帮我护住三姐姐，安..安业喆不会为难你吧？”
“不会，”他想起那天席风的禀报，“况且你不是已经给过他一个教训了吗？”
明迦讪讪：“你已经知道了。”
是她刚落脚宿银那日，安业喆派曹参军来请安，明迦还未正式成为王妃，觉得他的请安实在莫名其妙，又不好推脱，只好让人使了个小计，在安业喆的人进礼宾院之前，将院门上堆满了雪，用绳子围着，那人一进来，她的人一拉绳子，那坨雪哗啦啦地塌了下去，砸了个正着。
曹参军狼狈不堪，但也只能自认倒霉，面子拉不下来，只好转身回去了。
当然事后城里了传出邧王妃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谣传，明迦才不在乎。
安业喆是太子的人，太子是想害她和李会景的人，那她就不会客气。
她的手段很小很巧妙，反正也不会让人因此记恨李会景，她坦荡道：“他活该，就不该一开始要害我，后来又要拉拢我，真以为咱俩是好欺负的。”
李会景哑笑。
“他...”她想着如何说才能不挫伤他自尊，酝酿着语气道：“今日...为难你了吗？”
李会景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知怎的在脑海里想象出她总是含笑的杏眼，不像平常的讫罗人总是以浅色瞳居多，她的眸子可能是因为混血，反而呈现出一种透着水光的黑。李会景见她很多次，她的眸子里一点水雾都没有，总是干净见底，澈照人心。
“没有。”
明迦拢了拢篷衣，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紫铜錾刻手炉：“之前吧…我总觉得你性子比较冷淡，娶我又是迫不得已，所以对我只求尽了夫君的职业就好…不太喜欢理我…但是今日我好像不这么觉得了。”
说罢顿声，又补了一句：“虽然你依旧不太爱搭理我。”
李会景一怔，想为自己辩解，又发现她好像说得没错。
明迦没听到他回答，伸出手将车窗上的帘布拨开一条小缝，正要探出眼睛看他，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令娴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见过殿下、王妃。”
李会景只看了她一眼，眸中映出席风手上的一点灯火，轻轻一闪，所有情绪又都覆于平静。明迦再要去看他眸子里的意思，他却已经翻身下了马，和席风说着话。
她刚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转身扶萨珊波下了车。
—
萨珊波一觉醒来已是子时。
黑暗中，榻前的人影细致地替她擦着身子，她轻咳了一声，明迦登时惊喜抬眸：“姐姐。”
萨珊波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被人换了衣裳，浑身也已清爽许多。她冲明迦笑笑，“小五。”
明迦转身去燃灯，拼命忍着泪不叫她瞧见，萨珊波感觉到她温吞的动作，挣扎着坐起来。
“姐姐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明迦的肩膀先是小幅抖动着，后便再也忍不住哭意：“若是我当初再求求父汗让你不要嫁给那个什么老王子了，姐姐就不会...”
她眼前又浮出方才替萨珊波换衣服时那些触目的伤处，除了后来她在俘虏营里瘦的新伤外，还交叠着许多陈年的暗痕，她既然是嫁过去做王妃，那除了她那位夫君之外又有谁能伤她至此？
“姐姐...如何逃出来的？若我再碰到他，我定要让他好好偿还——”
萨珊波眸底先闪过一丝讶意，才又摇头笑答：“知道小五的性子一贯不喜招惹别人，被人欺负了也不在意，现下居然也会说出复仇这类的话了。”
萨珊波眸中一片释怀的坦然，明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时只觉得一股怒火攫住心神，没发现语气中那股恨意。
萨珊波紧握她的手，“我想逃的意思被他看出来后，他就对我看得更严。多亏一日夜里部内突然出现刺客，他仓促逃命，我尽量劝服了几位妃子趁乱逃了出来。”
她低头，眸中泪光微闪，“没想到从那里逃出来就万事大吉了，谁知道才入了大祁就被一队乱兵给虏了。”
“后来我昏昏沉沉吊着命，有时脑子也不大清醒，别人都说我疯了。一日看门的人忽然跟我们说大祁的邧王杀进来了，要了他们头子的命，剩下的人也别想活，我们想活命的也抓紧跑，但是没人愿意让我一个疯子跟着他们。所以我被留在了牢里，幸好我难得清醒地想起来曾在牢内听说小五嫁给了大祁的一位皇子。所以李会景剿了那众叛贼，要把我们这群俘虏放了的时候，我大着胆子，跟他说我是你的三姐姐。”
“那会儿他和人核对着名册，侍卫拦着我不让我接近，他让拦我的人停下，眸子扫过来示意我说。我不会汉话，只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是图热鲁公主的姐姐。”
“他反应了一瞬，似乎一下也没怀疑，就点了点头，让人带我下去了。”
“我摸不准他的意思，以为他当我胡闹让人把我赶走，谁知道后来他一路都带着我，路上我几次发病也没丢下。带你来见我的前一日，他过来了一次，问了看护我的仆妇几句话又走了。”
“他来看你...说了什么？”
“我问那位阿嬷，阿嬷说邧王问她我的状况能不能见人，会不会让见到的人担心，以及——”
明迦一时有些怔愣，等着后话。
“他让阿嬷在我清醒的时候问我愿不愿意留在大祁给你作伴，还有他让我回忆回忆，你都喜欢吃些什么，做些什么。”
萨珊波说得缓慢，气息柔弱，话落在明迦耳里，却如同沉潭里被人缓缓掷入的一颗颗石子，激起她心底汹涌的情绪。
渐渐地，涟漪归于平静，却留下沉缓的印记。
她出着神，听见萨珊波一声浅笑，“姐姐很开心，小五嫁了一个好人。”
明迦脑子里混乱得很，慢慢才反应过味。
“可是姐姐，与其信他对我好，不如信我自己会对我自己好。”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姐姐经此一遭，总算知道你从小就不服女子受压之境是为何了，懂得自立固然好，可是偶尔有个依靠毕竟也是不是坏事，不是吗？”
她见明迦低头不说话，话便又放软：“姐姐是高兴，你天生性子就硬，幼时却没办法，受人欺负了也只能忍着不惹事。如今敢说这些给我报仇的话了，是有人撑腰了。”
明迦拧了把毛巾又替她擦手，算是默认了。
又换过几盆热水之后，萨珊波渐渐睡熟了，明迦熄了灯从屋里退出来，令娴替她披上篷衣，明迦冷得打了个激灵，看似无心问道：“殿下歇下了？”
令娴小声嘟哝：“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殿下如何安置的？席风那会儿过来左等右等，问王妃的意思。等的也太晚了些，我只当王妃今日不回来了，自作主张让人收拾了殿下的东西拿到前院书房里去了。”
明迦诧然：“殿下专门遣人过来问的？”
“难不成席风一个做下属的也敢让殿下在才生火打寒的屋子里等到半夜？自然是殿下遣他来问王妃的意思的。”
天冷，两个人都只想着赶路，令娴说话也急，倒没注意到明迦听到这话时颇有些懊悔，“他自己睡就自己睡，偏偏又问我做什么，真是个傻的。”
令娴一记眼风看过来，登时让明迦怀疑起自己才是那个傻的，她幽幽开口：“今日殿下自作主张在何处安置，明日他也就能随意带旁的女子入府，还娶个主妇作甚？”
明迦懊意更浓，“我知道他在替我立威。”
可是你哪怕去温暖的主室里等她的消息也行，一边堂而皇之地敬她为妻，一边又对二人共同的居室避之不及，不准别人轻视她，自己却也不愿多亲近她，李会景这个人的矛盾，她今日才算是体会清楚了。
令娴在一旁，几次想开口又都忍住，明迦被她逗乐，接话道：“你一定想说，夫妇二人合该住在一处，殿下遣人问个什么劲，是不是？”
令娴看她戏谑之意，仿佛将此事当做什么笑话一般，不禁翻了个白眼聊作回答。
明迦笑归笑，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莫名觉得轻松，却又好像被什么更沉重的东西拉扯牵引着。一路走到主室，推门而入的瞬间，她突然想明白自己这股别扭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邧王妃无论是哪位女子来做，他怕是都会此般对待的吧。
*
第二日辰时，明迦慢慢从榻上醒来，环顾四周素净帷幔，莫名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还没完全醒过神，盯着床帷出着神，没注意到令娴打帘进来，脸上本来带着笑，又见到王妃放着正榻不睡，非要到这一处阁室里歇息，忽然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夜里王妃一回来，明明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却还非要将自己的贴身用物都搬到正厢房东侧的阁室里来，用屏风同正厅隔起来。
好像这间主室有什么瘟病，殿下和王妃一个赛一个地躲得远。
明迦直接忽略她的腹诽之意，从榻上下来去梳洗。
“今日我们是否要遣人请他一同用膳呀？一起吃个饭也是应该的，你去问问陈嬷嬷殿下的口味之类的，让她们也准备准备。”
说到陈阿嬷，令娴脸上的喜意一下子又抑制不住了。
“王妃殿下不知，今日天还未明时，那内务府的掌事就携了一干人，已经前往驿站了。”
明迦梳子还插在头发里，就回头诧异道：“不是说等开春后和我们一道入京？”
讫罗出兵助大祁平定内乱，大祁皇帝已下令册封她为康和公主。鉴于天气苦寒行程不便，特准她在六月份的皇后生辰家宴时回京接受恩典。
眼下才是二月出头，正是天寒地冻的时日。
“说是殿下回府不久，即传唤了内务府掌事，只说邧王府不养闲人，叫他们打道回府。”
“这天气哪能赶路，只好先安顿在驿站，”
令娴说得开心，并未多想。明迦原以为看李会景近几日的忍让态度，想来是不会轻易开罪宫中之人，怎么突然不由分说就把人打发掉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融真进屋通传：“殿下一早就去了关长史府邸，留下口信说中午回来同王妃一道用膳。”
融真口中的关长史正是关定，尚书左仆射关蒲冲之子。而明迦的母妃安和公主，正是关蒲冲之妹。
北域势力纷争之际，关定是站在李会景一侧的，因此安业喆此次出兵，关定并未领兵随同。此次安业喆兵败而归，既然不能在明面上向李会景开刀，对关定颇有微词也是可以预见的后果。
见她想得出神，半天不见反应，融真伸出手扰了扰，“王妃？昨日王妃说要去逛后园，今日可还要去吗？”
明迦回过神来，“逛！”
邧王府的后园是个多年无人搭理的花圃，现下的积雪也未清，负责打理这一块儿的霍秀兴心里有些没底，生怕王妃觉得怠慢，只好一个劲儿地多解释：“这一块儿原本是要在开春后栽一些牡丹的。”
“还有这里，原本是有些梅树的，只是这宿银雪多，竟把这小树苗压塌了——”说着，跟手下人使个眼色，“还不快把压着的雪清开！一群懒虫！”
明迦蹲下身来，没戴手套，从雪中刨出一根枯枝，神色专注，“梅树不耐涝，确实要多清雪，但宿银冬季过冷，确实难以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