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秀兴赶忙递上手套:“王妃当心冻了手。”

    明迦没接,自顾自继续看。霍秀道:“王妃见地颇深,小的自愧不如,只是这......”

    明迦看他一眼,猜他想问为什么她对这些事情门清,那霍秀兴还以为自己多嘴,忙道:“哎看我这嘴。”

    明迦摇摇头,笑答:“无妨,幼时没有玩伴,在园子里混着长大,自然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她说着,轻轻拂去压在细枝的雪,一起身,就看到李会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一身玄黑色常服,肩头额发上略有霜雪,正偏着头听同行男子说话。

    几乎是一瞬加,李会景就感觉到了明迦的目光。

    他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李会景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她脸冻得红红的,整个人缩在披袄里,哈出的白色气体掩住她半个脸,只剩那双眼睛还湿漉漉地盯着他。

    没想到她嫣然一笑。

    两次见她,都是这般毫不设防的笑。

    “你们怎么到这后园来了?”

    关定发现她看了过来,撇下李会景小跑过来,临到跟前反而有一些犹豫,步子慢了下来。

    这一定就是关定了。

    从没见过的模样,却有一双流露出善意和关切的眸子:“姑姑一定会欣喜于你出落成如此人物了。”

    脑海里母妃模糊成一片的脸,如今却因为看到另一个同她有如此深刻联系的人,一时间涌上明迦心头,酸酸涩涩的思念,竟一时间让她有些发愣。

    眼前惊才绝艳的少年,和母妃当年主动请缨下嫁的英姿渐渐重合。

    她突然明白,这些年她在梦魇中反复追问母妃为何要嫁到这地方,生下她却又自己离开,如今都有了答案。

    关氏世代戍边,关氏之人,生当如此。

    “父亲他很是念着你…他老了,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好不容易才肯听劝回京过冬的。只有我留在这里...我们都很挂念你,明迦,欢迎回来。”

    父汗不闻不问,可敦也颇为冷淡,母妃逝后的岁月里,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诚的爱意。

    想来这桩婚事能成,也是少不了舅父暗中助力。明迦笑着,鼻头忍不住发酸,她一向不喜欢哭鼻子:“我...”

    关定将双手搭在她肩上,示意她不必多说。

    他笑道:“母亲说我小时候一直求她给我生个妹妹,父亲安抚我说我在远处真有个妹妹,我还不信,说她怎么不来找我。这下好了,我的妹妹真的来了。”

    眼泪再也难以压制,明迦只好用手背压住眼睛,却止不住地笑了。

    她渐渐止住哭,才想起来屋内还有个李会景,不觉有些尬尴,于是催着众人上桌用膳。

    环顾一圈,却不见李会景。

    “他说屋内闷,出去透口气。”关定解释道。

    其实就是怕她难堪,这才寻了个由头离开。

    她渐渐缓过来,李会景也回来上了桌。

    关定饭菜入肚,不忘打趣李会景:“总算是在你这里吃到对味儿的饭菜了。”

    明迦不好意思地笑笑,讫罗口味偏辣,她嫌这里的厨子做菜过于精致寡淡,委婉暗示过厨房。

    关定自幼同讫罗人打交道,倒也喜爱这一口味。

    “我说你都来这里多久了,还改不掉皇家厨子养的口味,刁得很!”

    “宿银民风淳朴,倒也没磨掉你这毒舌的性子。”

    明迦听不懂,猜他俩在斗嘴,低头夹菜,无意中注意到李会景的声音很是好听,低沉温润,像是…水洗竹篮?

    她被自己这个比喻笑到了,连关定问她都没听到。

    “开春你就要进京面圣了,可要好好学汉话了。”

    明迦敛眸,想起这茬事情来。

    李会景看似多年游离与大祁核心朝堂风云之外,但此次新婚回京,势必会在朝堂中搅起一阵波澜。

    她就是再不关心朝政,这些弯弯套套的勾当多是还是清楚的。

    “你可是已经物色了好先生?”关定话锋一转,问向一语不发的李会景。

    他本来闷声吃饭,被点到才抬起头,不想正迎上了明迦的眸子,一下子让他想起那夜她爬上树的目光,也如现在般,黑漉漉的,不掩好奇。

    他愣了愣,又不动神色地将视线移到关定身上,“孙执事的夫人说是愿意一试。”,说罢,再次将视线放到明迦身上。“改日我带你去拜师。”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昨日他们最后的谈话不曾发生,仿佛他们不过是一对寻常夫妻。

    关定纳闷道:“我以为你会请邹夫人,毕竟她出身书香世家,诗词书画样样精通。孙夫人虽然是城里有名的强女子,府务经商待人样样精通,可是实在是忙的很。孙长楣都抱怨自己常见不到夫人呢,倒被你给请来了。”

    融真低头翻译给她。

    明迦在他们跟前,一点一点反应着有些话的深意。

    “也别逼得紧了,不过我妹妹定是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关定看她想得出神,用讫罗话,显然是说给她听,讨她欢喜。

    “你现在会说多少?说来听听。”

    明迦仔细搜刮着记忆,这才发现自己也竟能凑出不少的句子来。有些句子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混着母妃模糊的影像,就从脑海里倒了出来。

    她还记得母妃卧在病榻上的最后那些日子里,父汗将她拘在大可敦那里,不准任何人去探望母妃。她偶尔偷偷跑过去,却只敢贴在门口听帐内的动静,母妃却好像总能知道她什么时候躲在那里,总会在这个时候轻轻吟唱一些句子: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注】

    脑海里似乎模糊地又响起母妃的声音:明迦,记住这些,你要记得。

    “但我并不懂…什么意思。”

    她从回忆里醒过神时,一抬眼才注意到面前两位男子的略微担心的神色。

    她笑笑,以示无事,“如何?还不错吧?”

    关定温和地笑,“无妨,我们这位状元郎,总能教会你。”

    明迦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个人,不期遇撞上他看过来的眸子。

    “好。”他看着她,应得认真。

    她愣了一下,弯起一双圆眼:“好”。

    外面大雪未停,用罢膳,那二人没坐上片刻,外面有人通传,说是时候不早,该去军营了。

    二人又匆匆起身。

    关定先一步去牵马,李会景落在后面,明迦掀开木窗,探出头来目送。

    他大步流星,临出门又转身,想了想道:“这几日...恐怕脱不开身。”

    她明白他的意思,皑皑白雪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在心里摹出他的一贯淡然的眸子。

    她也怕他看不清,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隔着重重雪幕,她不确定是否看见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明迦这才发现他的高大,茫茫的白雾中矗立的身影。

    他终于迈出门,丢下一句:“不必忧心。”

    声音透过风雪,却有温度。

    —

    漫天的雪一连下了好几日,明迦带着府里的仆从一开始还会日日早起铲雪,到最后几日积雪深到推不开门,便也偷懒躲在屋内,憋了几日自己将要发霉。

    这几日天气却突然异常地热起来,原本□□的积雪陡然消融塌陷,在院内淌成错综淅沥的小河。

    京城朝堂之上,潞国公关蒲冲赋闲已久,近日却上书一道奏表,恳请陛下周顾大局,增补北域都护府大都护之阙。

    看似陈情,实则已有所举荐之人——邧王李会景。

    一时间朝堂轰然,陛下声称头疾,几日未曾批复。

    自从上表之日起,明迦眼中的李会景,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常待在军营的府宅里,然后偶尔回王府待个一日半日。

    仿佛朝中纷争与他无关。

    宿银街上的积雪终于得以扫清,车马再次通行,李会景派人来接明迦同去那孙府。

    原本是二人共乘马车前往,李会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只遣席风送明迦,自己随后骑了马赶来。

    马车一路摇晃,明迦阖目休息,突然被门外一句女声拉回神。

    “见过王妃殿下!”声音不近,是讫罗话。

    她打起车帘一看,远处李会景牵着马,和另外一对夫妻立在门口。

    他边和周围人说着话,边松了马缰,让马儿头部自然放松。又拿出不知从哪里找来马衣,披在马背上,护住容易受凉的腰部。

    都说中原人只会骑马不会护马,没想到李会景竟也都懂。

    下车的地方距离府门还有一小段距离,三个人一齐候着她,倒让她有些不自在,挽了挽额发,求助似的望向李会景。

    他没看她,拍了拍马背,“吩咐过天气严寒,不必在外接候,却拗不过他夫妇二人。”

    “席风,将马牵下去。”

    有意无意地,替她解了围。

    孙长楣笑着叹气,指指正拉着明迦说个不停的崔纹,意思是你还不知道我家那位。

    崔纹上前来迎她下车。她原设想孙夫人是个宽厚的妇人,如今亲眼一见,发现她不过比她年长几岁,是个看起来行事颇爽朗的人。

    她是将门出身的女子,自愿从夫远戍,平日里说得上话的友人就稀罕,一见明迦欢喜得紧,拉着她的手一路进了后厅,“今天是我们俩的事,别让男人参活。”

    明迦笑着应了,倒是不怯,进屋前回头下意识地向身后看去。

    那人和孙执事说着话,眼底的笑意还没褪干净,不知是不是明迦眼花,总觉得他有意无意间,也正巧望了过来。

    她笑笑,留给他一个定能胜任的眼神。

    崔纹将他二人这动作尽收眼底。

    她唤人端水,热切道:“那日内务府的人,可是为难你了?”

    没想到都传出去了,这个问题属实不好回答,明迦才想着怎么圆过去,崔纹却先开口:“是我特地问了李会景,旁人不知道的。”

    原来这才是李会景随随便便就把人打发了的原因。

    明迦笑笑,不知道作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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