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农锁好门,眼带警告:“在这儿等着!”

    他去了不一会儿,呼了一帮子人来,开始在方才挖土的那一片挖掘,明迦远远听得那边传来“细作”“不可掉以轻心”之类的话语。

    “王妃殿下,小的这下完了,要是再摊上官司,小的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明迦正思索着办法,被他哭嚎得静不下心来,一记眼刀扫过去,口气却硬不起来,“别吵,会有办法的,你的脑袋掉不了。”

    她心生一计,“先委屈你一下,”说着,摁着谭千韦的头就往那柱子撞去,又作阻拦状,“你回来!你可不要想不开啊!纵然咱们是被冤枉的,大不了去报官,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谭千韦听她故意提报官,惊得不小。一回头,她却不知用什么法子让自己泪流满面了。

    这边动静大,果然引起那边注意,那老农丢下手里的动作跑过来,他本是出于谨慎,无心故意为难明迦二人,见有人要寻短见,一下子就慌了神:

    “公子可莫要想不开,咱们去报官,去报官,把事情说个明白,别让我的园子稀里糊涂成了奸细勾通外敌的地点就好!”

    明迦的目的达到,去报官看似是把事情闹大,却也是还她和老农清白的最好办法,又没有挖出证据,到时候只能乖乖地放人。

    事已至此,谭千韦就是再不乐意,也只能跟着大伙走,身后却猛地一股力气将他推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明迦哭喊,“老伯,我弟弟年幼不懂事才被我哄着来的,要是家里的老母要是发现弟弟迟迟不归,定会急火攻心的,要是再发病,小女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谭千韦也不蠢,顺势哐哐磕头,“是啊,母亲寻不到我,心疾又发可如何是好啊。”

    二人一唱一和,声泪俱下。

    那一干农夫也软了心,为首的那个摆摆手,“罢了,你且回去吧!”

    谭千韦戏做的全,感激涕零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转身要走,临走前,明迦抬起眼送过去一个眼神。

    谭千韦明白,速回府取银两来,切不可惊动他人。

    见谭千韦彻底消失在街头,明迦放下心来,不出意外地话,只需在开始说理用银子打点,此事就能顺利摆平。

    “敢问老伯,这银盏花可要如何方能养好?”

    老农瞥了她一眼,讽道:“养好?养活便不错了!”

    见他真心知晓些门道,明迦对着笑脸迎上去,“方才我就敲出来老伯心善,要是换做旁人早就一锄头撂在我和弟弟身上了,可老伯不同......”

    一席甜言蜜语,哄得老伯脸色缓和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中,明迦也套出好些有益的知识。

    片刻后,老农击了鼓,向衙门内里的小吏诉了状,坐等官老爷上堂审理。

    明迦乖乖跪在一侧,有些无聊,百无聊赖的扯着辫子。

    大祁女子发髻多高耸样式,美则美矣,但不适合行路。因此明迦出门只爱束发,简简单单,永不出错。

    方才一顿跑,又摔了一跤,现下有些散了,她用手作梳子,胡乱整理了一通。

    她心里算着谭千韦的脚程,估摸还得一阵子,无意间朝正堂望过去,却看见一个身影从门缝间一闪而过。

    等等......那衣裳为何如此熟悉。

    她对衣服饰品一类的东西记性并不好,但席风穿衣的风格就同他本人一样无趣,来来回回就是那一身黑常服,明迦想不认出来都难。

    明迦抻长了脖子看,果然看到席风再和一位红袍的衙门官吏谈话,那人恭恭敬敬地陪着笑,正送席风出门。

    席风……李会景不会也来了吧?

    她心里一片空白,头顶忽地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王妃殿下请起身,事情摆平了。”

    席风伸出胳膊给明迦借力,明迦心下叫苦,不敢看他,自己麻溜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

    席风估计王妃拍了足足有百来下。

    明迦再抬头,神色莫名地冷了下来,“回吧,我累了。”

    方才明明还不敢瞧他,一瞬间就换了脸。

    “殿下正候在外面,同王妃一道回府。”

    眼前那道方才还决绝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垮了一垮。

    明迦深吸一口气,出了门,李会景人高马大,又气质不凡,来来往往都有行人侧目,明迦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

    她跟炸毛的猫儿被水浇了似的,走到他跟前。

    李会景背着斜阳,站在光晕里,一袭墨绿色的袍子更衬得他眉目清俊。他目光迎着她,见她到了跟前,却看也没看,自顾自地转身就走。

    明迦见他反常,心里一虚。

    认错倒快,“对不起,我错了。”

    眼前的人影停住,“哪里错了?”

    声音似乎并未带着怒气?

    “一、被人发现的时候我就不该跟着谭千韦跑,他瞎跑什么跑,害得我有口说不清。二、我日后出门一定带足银子,再也不嫌重两手空空地出门了,有钱在手总归好办事,贿赂贿赂人那里还会闹到官府。三、我早该知道谭千韦靠不住,就该我自己回去拿银子,才不会惊动旁人呢。四……”

    李会景失笑,她分明就是绕着圈儿说瞎话,半分没有诚恳道歉的意思。

    见他还不说话,明迦凑过去瞧他的神色。

    他没想到她会凑近,脸上的笑意一时藏不住,只好先别过头去。

    席风跟在后头,纳闷他们殿下为何一见王妃,那股清醒自持的劲儿就没了。

    毕竟他可没见过殿下不敢看过谁的眼神。就连当初他当初双膝跪在长绪殿前,受百官来往目光凌辱,他也始终目视前方,毫无动容。

    明迦分明看到他嘴角弯起的笑意,虽然他极力克制,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便知他并未真的动气。

    “李会景,你可知佛家有道,人有七情六欲,虽说克欲生礼,但这其中的三欲啊,是万万不能压抑的——”

    李会景回头看她。一阵风过,三月时令,万物生发。他身后的一棵极粗的栾树的枝头也萌发了绿芽,阳光穿过树梢,将斑驳的树影投在李会景的脸上。

    他的眉眼本就生得好看,现下掩在暗影里,让人瞧不起清眸底清浅的笑意。

    “你可知道是哪三欲?”

    她抬起一只手,替李会景遮住投在面上的光束,自己被光晃得眯了眯眼。

    李会景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顺着她的话:“哪三欲?”

    “正是笑欲、酒欲、酣睡欲。”

    李会景想笑,见说不过她,迈开步子就要走。

    “我怎知不是你随口胡诌的?”

    “此言差矣,佛家言:人皆有道,你方才听的这句,正是出自明迦摩尼如是说一书。”

    她学汉话没多久,在他面前信口胡诌倒是毫不脸红。

    他没再忍,笑了出声。

    她摇头晃脑到他面前,眼里藏着一贯的狡黠。

    “所以,我请你吃面,可好?”说着,摊开手掌给他看,那里还躺着几板通宝钱。

    他凝着她有些歪了的发髻,额前的碎发也因为卷,在光下跳跃着亮影。

    他没忍住,伸手扶正她的发冠。

    “那走吧,小佛女。”

    -

    方才性子一上来,便口无遮拦的便说要请他,现回过神来,掂量掂量荷包,也不知这些银两够不够两碗面。

    况且他一个皇宫里养出来的皇子,会不会嫌那面汤浑。

    明迦拉着他坐在当街一家小铺子里。

    这里她早就来过几回,和店里的小二熟的很,轻车熟路地点了两碗招牌面。

    还想点些小菜,低头一看手里的银两,还是住了口。

    李会景不经意地瞧了瞧四周,眼神停留在墙上贴着的菜谱上,照着读了出来。

    “酒心萝卜干…听起来似乎颇为美味。”

    面上正正经经,眼里分明藏着三分促狭。

    “那日听关定说,你口味清淡?”明迦不经意提。

    他看破没戳破,“嗯。”

    “那萝卜干加酒,过辣。”

    还真是一次都不肯败了口风。

    席风在二人不远处坐着,听到这番对话,心下捉急,殿下这是分明捡着王妃爱吃的说。他跟了殿下这么些年,怎会不知殿下对这些口中之物从不上心,更遑论点明要吃哪一道菜了。

    所以他按着荷包,就等殿下发话。

    没想到下一刻,王妃就已经双手捧着荷包凑到殿下眼前,语气十分诚恳:

    “我之前不识字,不知道这里还有这种好菜,给我买吧。明迦感激不尽,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再说,米酒可以解辣,买一点也无妨。”甚至还补了一句。

    席风愣了愣,没想到王妃竟就这般妥协了。

    李会景悠悠道:“你可知受恩之人听了你的后半句,也要作揖回礼的?”

    明迦嘿嘿一笑,知道自己又用错了句子,“前两日背了这个,脑子里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李会景斟了杯茶,侧着脸,似是漫不经心地,又报了一串菜名,“还有哪些字你不认识?”

    明迦愣了一下,旋即笑的更开心了,“不用了不用了,吃不下可就不好了。”

    说着,人就已经窜到柜台前加菜了。

    “加菜!酒心萝卜,不过小刘啊,这菜很辣?”明迦拉住上完菜的店小二,压低声音问道。

    店小二知道明迦爱酒,有意无意扫了李会景一眼,好心道,“你夫君吃不了辣?我这就去拿不辣的,可是辣的酒味更香。”

    他没个遮拦,声音不小,“夫君”二字出口,明迦下意识回头去看李会景的反应。

    还好,那人背影挺拔,正喝着茶。

    “我说你这夫君也…”店小二临进后厨,嘴里却还不停,明迦不知怎的一心虚,怕李会景听见,赶紧推他走,顺着他道,“是是是我夫君口味清淡,你快去取莫废话了!”

    席风默默放一只耳朵在殿下这里,他和李会景自幼习武,耳力自然好,明迦和那店小二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不过方才不知是不是他眼花,殿下听到王妃口中的“夫君”二字,喝着茶的手似乎僵了一僵。

    吃过后席风去结账,明迦先一步出来,微风迎面吹来,舒舒服服。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脑子里猛的想起什么,万分懊恼,“我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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