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前,吴明拽着谢砚在湖水中游动,避开搜寻的众人,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

    这片湖他太过熟悉,熟悉到不需要探出头来,便可以准确无误地游至人烟最为稀少的岸边。

    游到岸边,走上旺盛的野草之中,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吴明向后看了一眼,之所以这么顺利,青年的配合起了最大的作用。

    青年不言不语,在水中甚至没有挣扎,就这么被他拽着也到了岸上。

    憋气太久而稍显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丝毫不损青年的风姿,他依然从容不迫,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

    吴明觉得怪异,当两人彻底走入野草之中,听着不远处织玉焦急的呐喊声时,这份怪异到达了巅峰,让他忍不住回头问道:“你不回应一声吗,听这喊声,我都要于心不忍了。”

    青年拨开贴在脸上的发丝,将额头和两鬓的水珠擦去,闻言道:“我若敢喊出声,恐怕下一瞬你的刀就会划开我的喉咙。”

    吴明的弯刀和织玉的软剑都掉在了船舱的废墟之中,但身为杀手,他身上自然还有其他武器。

    听了谢砚的话,他眯了眯眼睛,自靴子上又抽出一把短刀,依然冷光四溢,让人胆寒,刀尖指向青年,却只得来青年漠然的一眼。

    吴明莫名有些不爽,“看来是个聪明人,那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不直接一刀杀了你,猜对了,我就放你走。”

    “我没兴趣猜。”谢砚又抖落袖口的水珠,做完这些动作,大约觉得身上终于没那么难受了,才缓缓地看向他,在这样的境况下,轻轻笑了起来,反而问他,“不如你来猜,为什么我现在要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废话。”

    分明是一个极为常见的笑容,却出现在危机四伏的夜里,让吴明觉得诡异起来,他自己已经是个行事出人意料之人,没想到面前的人却更加的捉摸不透。

    他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是因为他以前曾和温家有过联系,所以当他和织玉过过几招之后,一下子便认出了她的招数,又根据最近的传闻确定了她的身份。

    一个传闻中和少主有染,被主家秘密处死的暗卫,却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月鹿,跟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与其举止亲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其中都很有可以赚钱的空间。

    他认出织玉之后,立刻改了主意,想借谢砚捉住织玉,那时候原来的赏金也能赚到,还能额外再赚一笔,这一趟就太值了。

    但是现在看着谢砚的笑容,他却觉得眼前的人有说不出的危险,不能再拖下去,必须赶紧解决他。

    至于那个女人,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必急在这一时。

    所以他根本没有仔细去想谢砚的话,想了大概只会更加愤怒,其中明晃晃的轻视实在很能激怒人。

    吴明一个暴起,举着手中短刀刺向谢砚。

    谢砚抬眼一瞧,半分也不闪躲,笑容渐隐,面无表情地说:“太沉不住气了。”

    吴明听到他的声音,甚至来不及去想这话是什么意思,举刀的手还扬在半空中,忽然觉得左手手腕和左腿小腿上一阵剧痛,眼前黑了一瞬,再一看,短刀已经不知为何被他握在手上,然后投掷出去,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小腿上。

    剧痛让他支撑不住,轰然单膝跪在地上,痛呼还在喉咙处,下巴处就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强硬地让他将嘴紧紧闭上。

    “别这么快出声把他们引过来。”青年的声音很凉,也让吴明的心如坠冰窟。

    类似的话仍旧在耳边,可不过几息之间,角色身份却完全倒转。

    自己一下子就从挟持人的杀手变为了受人挟持的倒霉蛋。难怪这个任务赏金如此丰厚,原来因为暗杀对象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你的雇主是谁?”谢砚问道,稍稍移开匕首。

    “我也不知道,他未曾露过真容。”面对生命威胁,吴明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答道,怕他不信,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但是他给了我一样信物,被我藏起来了,我可以带你去拿。”

    他们这些人做事,总是要担心人过河拆桥,所以他总会要一样能证明对方身份的信物,待事成拿到赏金后再归还,即使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信物代表了什么,但对方一旦反悔,那信物就会变成威胁对方的最佳武器,搅得对方不得安生。

    谢砚许久没有表态,吴明心中打鼓,忍不住问道:“你早就认出我了?”

    谢砚笑了笑,“你总是出现在我们面前,屡次三番打扰我游玩的心情,让我如何认不出来?”

    吴明听到那个“总是”,怔了片刻,“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他接了这个刺杀任务后,比梅园三镖和蛊娘子要谨慎多了,一直在暗中观察,看着他们失败,知道谢砚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女子,才想着靠节日的人潮与热烈氛围的掩饰来行刺。

    一开始他扮作舞狮队伍中的鼓手,却因装束太暴露,反将两人吓跑了,后来才又扮作船夫,想在自己熟悉的水上动手。

    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没想到反成了他人的瓮中之鳖。

    谢砚“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拔出还插在吴明小腿上的短刀,扔进了湖水之中,鲜血喷涌而出,吴明脸色甚至还没变差,谢砚却踩在了他的伤口处。

    剧痛瞬间来袭,吴明匍匐在地,忍耐着痛苦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我……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你还想怎样?”

    “没什么。”谢砚的神色冷淡,语气也淡淡的,只听声音实在想不到他正在对另一个人施加痛苦,“只是你不该肖想她。”

    吴明目露疑惑,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说的是在船舱顶时,自己和织玉的那番对话,顿时后悔不迭。

    这时,野草丛中传来响动,少顷,一张白净的脸自草丛后出现,俊秀的青年默然无语蹲下,将他用绳索捆缚好。

    直到此刻,谢砚语气中的冷意才渐渐消失,他看着搜寻的船越来越近,忽然叹了一口气,“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这种感觉,果然还是很不好。”

    俊秀的青年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下变得悲伤起来。

    “不用这副模样,我就随口感叹一下。”谢砚失笑,反过来安慰他。

    俊秀的青年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谢砚拿过看了,又交还给他。

    “你看过信中内容了?”谢砚问道,得到青年肯定的答复后,又说,“潜伏了十多年的细作,果然能问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没想到这月鹿之行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他们要过来了,你带着他离开吧。”

    “是。”俊秀的青年应了一声,拉着吴明遁入了野草丛中,衣裳和野草擦过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去,而船行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船上之人脸上的悲伤和绝望太过刺眼,谢砚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慌乱和烦躁,提前从草丛中走出去。

    ***

    “真的没事吗?”织玉仔细打量着谢砚,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谢砚语气诚恳,将她放到地上,张开双臂任她打量,脸上笑意盈盈,“不信你自己看。”

    织玉总觉得他的笑容中仿佛蕴藏着什么,但也无暇去想,左看右看,他除了全身都水涔涔的,一看就是在湖水中走了一遭外,的确安然无恙,连个小伤口也没有。

    这也太令人惊讶了,吴明竟然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织玉正纳罕着,忽然瞧见前方地上有一块深色的血迹,看着还十分新鲜,不由得又担心起来,“那是……”

    谢砚自然地接过她的话,“那是吴明的血,刚刚栾辙就在附近,是他救了我。”

    这么巧?织玉目光闪烁了下,却没有深究,转而问:“吴明呢?”

    谢砚答道:“被栾辙带走了,我还没有问出来,究竟是谁对我恨之入骨,找了这么多杀手来杀我,他正好是个突破口。”

    织玉点了点头,虽然她听得出谢砚的话中有许多隐瞒,但人没事,她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别的倒也可以暂时忽略。

    毕竟谁还没有点秘密嘛。

    这时,少年的船终于停在了岸边,少年从船上跳下来,没成想一脚陷进了烂泥之中,哀嚎一声:“我的新鞋……”

    侍从们有的从船上下来,有的从水中游过来,手忙脚乱地来帮忙,一阵兵慌马乱之后,总算将鞋上的泥土擦干净了。

    “这位是?”谢砚疑惑地看向织玉。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好心人?”织玉赧然,忙活了这么久,她的心神全被担忧与绝望占满,竟然完全忘了询问少年的身份并向他道谢。

    她将刚刚的事情一说,谢砚也很惊讶,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一头雾水。

    两人携手走向少年,正要向他道谢,少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听她叫你谢砚,是不是笔墨纸砚的砚?你是南齐首富谢家的公子吗?”

    “正是。”

    听到谢砚肯定的回答,少年激动地叫道:“谢世兄,果然是你,你还记得我吗,几年前,我们在谢家见过一面的。”

    激动完,自己又先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道:“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吧,我们都没说过话。”

    “宋晏舟?”

    “对,是我,你没忘真是太好了!”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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