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玉出宋府时天刚蒙蒙亮,经过昨夜的查探,她打算听取谢砚的意见,从檀香寺和清源宫查起,但在此之前,还要再往仙池山上来一趟,免得遗漏了什么线索。

    正因如此,才有了她偷偷潜入行宫的一幕,行宫中的护卫看着数量多,却颇为懈怠,竟然一点儿没有察觉到她。

    她更加确信这件事就是嘉乐长公主捣的鬼了,否则知道有人想对自己不利,却不加重视,未免太说不过去。

    她没有在行宫中停留太久,弄清楚了嘉乐长公主对陶驸马的真实态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即刻出了行宫,却不着急离开,又在行宫的侧门埋伏了一阵。

    霍芝茵所说的四类出入行宫的可疑人员,檀香寺的和尚和清源宫的道士都只来过一两次,如今已不再来,大夫和小吏却每天都来。

    朝阳凌空,飞鸟出巢,夏日的热浪即将到来,正是仓署小吏载着供应行宫的食材上山的时候。

    行宫之中本也有仓库地窖,不需要他们特意每天跑这一趟,但嘉乐长公主对吃食十分讲究,非要吃那刚采摘的水果和蔬菜,这才苦了他们。

    没等多久,织玉就看见了他们的身影,由几名士兵护送着,肩挑扁担,头上冒汗,到了侧门门口,敲了敲门,便有行宫中的侍从出来接过东西,没一会儿又将他们装菜的空篮子还了回去。

    全程他们都只站在门外,不曾进去,擦一擦汗,与旁边的士兵闲聊几句,一拿回篮子,便迈着轻快的步伐马不停蹄地向山下赶去。

    织玉跟上他们,一路走到山脚,待士兵离开后,正思索着是先去檀香寺还是清源宫时,忽听其中一人说道:“可算是下来了,最近上山都害怕得很。”

    “可不是吗,万一遇到了刺客,我们根本跑不脱。”另一人附和道。

    前一人叹气道:“别说刺客了,你看那路上的血,真瘆得慌,我听说长公主殿下请那些高僧过来,根本不是祈福,而是为了超度这些人。”

    另一人倒吸一口冷气,看了看周围,太阳将大地照耀的一片亮堂,只有路旁的林中阴影遍布,仿佛张牙舞爪的鬼影,身子顿时抖了几下,缠着声音说,“别吓我,我胆小。”

    没想到前一人见状愈发变本加厉,压低了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突然变冷了?”

    后一人尖叫一人,躲到前一人身后抱头蹲下,前一人将他拉起来,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安慰道:“别怕,我这有辟邪的符纸,是前几天清源宫的云浮道长给的,保准有效,什么鬼都不怕,你要不要来一张,只要一两银子。”

    后一人正要感动的痛哭流涕,闻言白了他一眼,站直了身体,“好啊,原来你是在故意吓我,少骗人了,云浮道长的符千金难求,你怎么会有,怕不是自己画的。”

    前一人嘿嘿一笑,自得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就出事那天,长公主殿下请云浮道长来驱邪,驱完邪又一时兴起要吃素几天,我刚装了一车现杀的鸡鸭鱼肉,差点又要再运回去,你说这鬼天气,哪里放的,吃力不讨好,还得被骂,多亏了云浮道长说清源宫离这不远,干脆运到他们那儿去,有几个小道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补偿,他就送了我这几张符,还帮我算了一卦,说我这几天会有一劫,要……”

    他正要说如何化解,后一人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他,显然不信他所说,“得了吧,道士吃肉,你编瞎话也要编的像一些。”

    前一人一掌拍在后一人头上,怒道:“谁编瞎话了,不知道道士也分很多种吗,不吃肉不娶妻的才是少数。”

    两人的对话挺有意思,又透露出了一些不知道的讯息,织玉正认真听着,却见又走过来一队巡逻的士兵,应是认得他们,笑着驱赶道:“去去去,别在这里待着,有什么闲话回城再说。”

    两人赶忙应了,一看天色也不早,抓紧时间进了月鹿城,倒是没再多言,回仓署复了命,衙官体谅他们这一趟辛苦,叫他们回家休息。

    于是两人又各自回了家去,那前一人撰着符纸,因为没卖出去,脸上颇有些懊恼,他一路向家的方向走去,路上在酒铺打了一壶酒,哼着小曲儿拐进了一条老旧的巷子。

    正掏钥匙开锁,忽然听到身后有一点细微的响动,还以为是哪家的猫跑出来了,转头正要驱赶,却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缓缓从巷口走过来。

    她身形几乎不怎么晃动,看起来不疾不徐,却瞬息走出了很远,脚步声也听不见,逆着光也看不清面容,只有漆黑如瀑的长发垂在肩上。

    他一瞬间想起自己吓唬别人的话,顿时真的觉得冷了起来,尖叫一声往巷尾跑去。

    织玉停住脚步,被眼前的一幕弄得莫名其妙,她还在想着要怎样问他,怎么人就跟见了鬼的似的跑了?

    而且这是个死胡同,再跑能跑到哪里去。

    那人在巷尾使劲够了两下,发现根本够不着,顿生绝望,双手抱头蹲下,颤声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来找我。”

    说完,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护身符,连忙将符纸掏了出来,举过头顶,努力翻出记忆中道士作法时的话:“急、急急如律令,退!”

    听到这句话,织玉终于弄明白了他在怕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柔声道:“你抬头好好看看,我是鬼么?”

    那人听到这轻柔好听的声音,恐惧减轻了些许,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见方才没有看清的脸上眉眼清丽脱俗,漾着浅浅的笑意,不由看得傻了。

    好一会儿,又看向她的脚下清晰的影子,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不是鬼就好。

    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被吓了一跳,顿时又生出些怒气,正打算发火,眼前的人笑容却消失了,依旧美丽的面容上无端有了寒意。

    他立刻噤若寒蝉,听到女子一声“让开”,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撞到墙上。

    织玉挥剑挡去疾驰而来的白光,抬头看向屋顶一闪而过的身影,跃上墙头,那身影却跳入一眼望不到头的民居之中,三两下消失不见。

    她低头瞥一眼墙角因疼痛龇牙咧嘴的人,放弃了去追,又跳了下来,自墙边捡起一根柔软却坚硬的瓷白色细丝。

    “你、你、你……”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又怒又惧。

    “你什么你。”织玉头也不回,拿出在仙池山上捡到的铜钱,摩挲了几下穿在铜钱上的细线,有些脏污,但从材质样式来看,二者是同一样东西。

    那人被噎了一下,想到织玉刚才轻巧敏捷的身手,也不敢多说什么,哭丧着脸道:“女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害我。”

    织玉睨了他一眼,对着他比划了一下自墙边捡到的细丝,“我是在救你。”

    “什么……”那人听得一头雾水,疑问刚刚出口,忽见织玉将手中的细丝掷了出来,细丝如箭一般,穿透他的衣袖,深深插入身后的墙上。

    那人骇了一跳,看了看衣袖上几乎看不出来的洞,又看了看墙上的细丝,吓得两股战战,这下想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都难了,这要是射到他的胸口,肯定小命不保。

    他热泪盈眶地看向织玉:“多谢女侠。”

    织玉有点儿不习惯这样的目光,不自在地躲闪了一下,“不用客气,我有话想问你。”

    “您尽管问,我一定说。”

    “四天之前,就是驸马出事那天,你看见了什么?”织玉问道。

    那人立即叫道:“我什么也没看见,跟我没有关系。”

    “我是问你你在行宫中的经历,不是说你将东西都送给了云浮道长吗,我想知道前因后果。”

    话音刚落,织玉疑惑地愣了一下,云浮道长,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原来是这件事。”那人擦了擦冷汗,回忆着当天的情形,恨不得将每一个细节都说出来,“我们每天会往行宫送两次菜,早晚各一次,但那天不是温大公子成亲吗,长公主中午不在行宫,行宫的人让我们下午再来。到了下午,我们照常过去,本来该放下东西就走,却正好遇见了长公主回来,长公主温柔可亲,说我们这些天辛苦了,让我们休息一阵再走。这一休息就休息了大概半个时辰,要走的时候,长公主却突然带着一大群人走了出去,然后也不准我们走。长公主回来之后,也没人理我们,又过了一阵,云浮道长就来了,行宫中很混乱,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后来终于准许我们走,却说长公主要开始吃素,让我们把带来的肉都运回去,我们没办法,只好驾着车往山下走,路上遇到云浮道长,他说想搭一程车,又听说了我们的困境,提出要帮忙。”

    “你们坐的马车来回?今天怎么不是?”织玉问道。

    那人犹豫着有点不肯说,思来想去,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之前那马车上不光有食材,还有我们从山下买偷偷带上去的酒,嘉乐长公主不喜饮酒,连带着驸马还有行宫中其他人都不敢在行宫中饮酒,行宫中也没有酒。但您也知道,酒这东西,越是禁着,越有人想喝,便会偷偷托我们带几瓶上来,我只是给他们行个方便而已。”

    “行个方便?”织玉笑了,“你从中没少赚钱吧。”

    “不多不多。”那人一开始还有点忐忑,看织玉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就我们这点儿俸禄,要不想点儿别的路子,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哪里够用?”

    织玉没继续跟他扯,心中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天,她匆匆一瞥,好像的确看到嘉乐长公主和陶驸马喝的是茶,没有喝酒。

    这么说来,是嘉乐长公主走后,陶驸马才改喝的酒?

    “你还有没有感觉到别的什么异样?”

    那人想了想,一摊手:“实在是想不到了,那天的酒没人要算吗?”

    织玉皱眉:“为何没人要?”

    那人挠了挠头,“这我也不知道,他们就说出了点儿事,让我也运回去。”

    “那酒呢?”

    “和肉一起,一并送给云浮道长了。”那人忍不住抱怨道,“说真的,真的太重了,差点把我的马都累死,不然我也不敢冒这个险,”

    “很重?”织玉疑惑。

    “是啊,可能是因为当天我被留在行宫太慌张了,竟然觉得比来时还重。”

    “更重了?”织玉眸光一闪,喃喃自语了一句,看向那人,“带我去见云浮道长。”

    “是,是,是。”那人连声应道,赶紧在前面带路,走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女侠,你见云浮道长是有什么事吗?难道你怀疑……”

    她一连问的都是与行宫、长公主有关,他要是还看不出来她在调查什么事情未免也太傻了,问着问着却扯到了云浮道长身上,他也开始想,莫非云浮道长有问题?

    “不是,只是有些猜测想证实一下。”织玉声无波澜,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道路。

    清源宫是月鹿有名的道观,一向香火鼎盛,她不信这些,平素与清源宫少有交集,也就很少留意到清源宫中的道士,莫非觉得熟悉是因为这云浮道长十分有名,她曾无意中听人提起?

    听得此言,那人松了一口气,竟有些庆幸,“那就好,那就好,想也是,云浮道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可灵了,说我会有一劫,今天果然有人想害我,连破劫的法子都应验了。”

    “什么应验了?”织玉不解。

    那人笑道:“云浮道长几天前跟我说,我最近有一劫,让我小心,如果有人救了我,一切都照实跟那人说,还让我带人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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