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夷情绪失控的情况很糟糕,但第二天便消化得差不多了。

    沈云姜的死已经过去很久,远不如对他当年刚得知时受到的打击大,只是突然再接触到与她相关的话题,还是会为此伤神失控。

    然而这也不是误伤沈云桥的理由,以至于早晨见到沈云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对不起云桥,我弄伤你了……”

    沈云桥手上的手指已经包扎过了,闻言淡淡一笑,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说道:“世子无碍便好,昨日那样的情形,实在吓人。”

    陆时夷自责至极:“吓到你了吗?”

    沈云桥笑道:“还好。”

    此事便轻轻揭过,谁都不愿再提。

    沈云桥陪他吃过早饭,刚踏出清澜院,便遇上路过的陆时骞。

    他原本还在侧着头跟胡贺交代着事情,看到胡贺使了个眼神,愣了下,才回过神注意到沈云桥站在走廊上望着自己。

    不近不远的距离,隔着几步台阶,沈云桥表情尴尬地笑了笑,走过去打招呼。

    以陆时骞看来,昨天郡主的出现多少会令她感到难看,没想到她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这是要去跟母亲请安?”他状似随口问了一句,沈云桥点点头,从台阶下去,回应他说道:“是,我正要去给母亲请安,你要一起吗?”

    “好啊。”

    原只是客套话,他还当真了。

    沈云桥站在原地未动,陆时骞先迈步走了,轻缓的声音混在冬日沁人心脾的凉雪传到她耳边,“方才过来的时候,有丫鬟走得太急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你走慢点,当心一些。”

    沈云桥摸不清他的意思,眼睫轻颤了下,慢吞吞跟上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去了安宁院杨氏看见他们是一起来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讶异。

    沈云桥低垂着眼,并未解释什么,只是如实向杨氏汇报陆时夷的病情。

    “大夫说世子只是怒急攻心,并无大碍,这些日子静心修养即可。”

    好好一个人突然跟发了疯病似的,杨氏心疼儿子,却也想不到别的更好法子。

    这样的情况五年前发生过很多回,好在陆时夷的病情后来慢慢安稳下来了,没想到只是因为跟熙阳郡主关起门来说了几句话,又开始反复。

    杨氏神色忧愁,有些心有余悸,“当初云姜小姐……和郡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问的比较委婉。

    当初沈云姜的死讯传出时,京城里流言四起,都说是熙阳郡主不满她和陆时夷有婚约,所以心生妒忌,将她逼死了。

    “我知道的不多……当年堂姐和郡主屏退了所有仆从,两人一同意外落水,堂姐自幼身体娇弱,晚了一刻才被救上来,还是晚了一步……”提到堂姐,沈云桥的情绪难免低落,声音逐渐弱下去。

    杨氏无奈叹了口气,真相是什么样的已经死无对证,以郡主如今的地位,他们没资格去当面跟郡主对峙。

    然而这始终是陆时夷的一块心病,杨氏只能寄希望于沈云桥能够慢慢开解陆时夷,便是睹物思人,好歹有个念头。

    她与陆时夷夫妻五载,用处仅此而已。沈云桥虽不曾提出过不满,却也心中清楚,杨氏这几年待她的好,都只是希望她尽数回报到陆时夷的身上。

    大抵是想要她多花点时间陪着陆时夷,沈云桥没坐多久,杨氏便催着她快些回去。

    沈云桥一离开,陆时骞也起身向杨氏行礼告退。

    杨氏叫住他,语重心长说道:“你哥哥如今的模样你都瞧见了,五年前他差点丢了命,如今好不容易活得有点人样,已经受不住任何刺激了。”

    陆时骞不禁嘲讽道:“原来专门派人叫我过来,是为了说那些话让我听。”

    杨氏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时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狠得下心?”

    陆时骞笑了笑:“他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几年在外面生生死死的,你们谁又在乎过。”

    ……

    沈云桥从安宁院离开,脚步走得很慢,手指攥紧掌心,见秋霜忽然脸色大惊,拉着自己的手慌了神:“少夫人,您的手?”

    她的手?

    沈云桥低头一看,手指上包扎的白色纱布不知何时沁出鲜红的血来,许是她刚才太过用力,伤口裂开了,满脑子想着事情,竟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陆时骞皱着眉走过去,看到秋霜一脸焦急地捧着沈云桥的手,视线再落到她的手上,刺目的一片红,想视而不见都难。

    “对旁人的安排不满,为何当面不说出来?”他语气发沉,还有夹杂着一丝不耐烦,说着风凉话:“你是泥捏的人吗?”

    沈云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当面说教。

    刚才在杨氏屋里她便清楚杨氏说的那些话的意图,无非是警示她,不要因为陆时骞回来了因此而分心,她现在是陆时夷的妻子,尽管陆时夷当她看成另外一个人的影子,用她聊以慰藉。

    这些早在她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她不在乎,也不觉得这值得被人可怜。

    沈云桥后退了一步,定定望向陆时骞,反问他:“我没有你那样孤傲决绝的勇气。我身后还有父母和族人,如今世子也是我的家人,你难道要我学你?一走了之,将所有的烂摊子都抛给他们。”

    陆时骞看着她,被她的话堵在心口,一时无法出言反驳。

    年少时诸多行为,在他现在看来,的确有些叛经离道。他将沈云桥独自留在京城里,那些难堪的闲言碎语成了攻击她的利器,在这一点上,他无法反驳。

    陆时骞深吸了口气,面容紧绷,还想好好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抓了下肩头的披风,自嘲地苦笑,“无论我的夫婿是何人,我身为他的妻子需要做的事情却没有什么差别。我不在乎世子的心里装着谁,他也不会干涉我的事,如此这般安稳的生活,只要你陆时骞肯高抬贵手,我会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一辈子。”

    他觉得沈云桥现在做的事很可笑,自轻自贱,愚蠢至极,可他却想不出此刻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得发闷。

    她甘愿给别人当一味睹物思人的药,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兄长,陆时骞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妒恨的情绪来。

    他紧盯着她的目光就像是一道刺,锋利地扎进沈云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痛感传遍全身,她也曾为自己这般行径感到不耻,可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看见陆时骞一脸阴沉郁卒的样子,双方已是无话可说,她犹豫片刻,借着一点尚存的气性加快脚步赶紧走开。

    秋霜在身后慌张地朝陆时骞行了个礼,连忙告退。

    陆时骞一直望着沈云桥的背影不见,她便这样逃了,教他积攒了一肚火气无处释放。

    ……

    回到清澜院,沈云桥去看望了陆时夷,大夫开的药方里有安神的成分,他已经睡下。

    沈云桥便没有多留,回了自己房间。

    秋霜取来伤药和干净的纱布,小心翼翼替她处理伤势,看到裂开的口子混着鲜红的血迹,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忧心道:“少夫人怎么这般不当心,本就险些伤到骨头,又弄成这样,万一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女子双手千般娇贵,秋霜想不到她会这般不爱惜自己。

    沈云桥闻言只是笑笑,老天爷都怪她始乱终弃,活该多灾多舛。

    又是香灰烫伤,又是瓷片割手,现在连吃饭握筷子都成了问题,似乎所有的坏事都一齐来了。

    秋霜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二公子说的那些话,想必也是好意,是在关心少夫人,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云桥低头看着双手,闷闷道:“我知道。”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么荒唐的事情。

    秋霜自幼陪伴她长大,曾是目睹她与陆时骞如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迫不得已分离。陪嫁到侯府这几年,秋霜将她所有的不开心都看在眼里,她远不如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年少的情谊最是热忱,怎可能说忘就能忘,秋霜知道她每天夜里都睡不安稳,也知道她去普陀寺在菩萨石像前求了多少回,所求不过是陆时骞平安顺遂。

    从前两人相隔千里,她都时刻记挂着,如今陆时骞回来了,秋霜回想起先前在洛阳归途中她与陆时骞重逢,那段时日她几乎整日以泪洗面,忽然心中不安定地问:“少夫人……您还喜欢他吗?”

    沈云桥缓慢抬头,望向试探自己的秋霜。

    看到她的反应,秋霜脸色担忧。

    “如今你们二人身份有别,府里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即便世子对你没有夫妻之情,您也绝不能再喜欢他了。”

    门外的陆时骞,听到她们主仆的谈话,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沈云桥还是嗓音沉闷地说:“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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