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韬原本就喝的满脸通红,此时被箍着脖子,汗水都从额头上流下来,整张脸像刚从番茄汁里捞出来一样。

    “你、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直接摔杯过来,脸色铁青。

    程时屿把李见韬汗手握着的手机拔出来,页面还停留在最后他说的那句【娜娜说你母亲在医院,我们都是朋友,这钱就当我的一点心意,你收着。】

    下面是一条过期退款的提醒。

    张旭凑头来看,低声骂了句,“吹牛逼呢在这,喝高了。”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程时屿的手,“先放开吧。”

    程时屿甩手,原本像个即将被拔出土的胖萝卜般的李见韬一下跌坐回凳子里,他捂着被领子勒红的脖子,“合作别想了,吹了!有你们这么掐客户领子的?这就是你们的合作态度?!”

    虽都说甲方乙方地位有差,一般乙方在甲方面前都是唯唯诺诺,说让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实际上,当乙方在业内足够知名,有足够话语权的时候,并不会像其他乙方一样对甲方卑躬屈膝。

    埃尔在业内就是这样的存在。

    “可以啊。”程时屿把李见韬手里捏变形的烟抢过来,他抬起那支还在燃着的香烟,食指轻点烟身,一溜烟灰飘到李见韬肚子上。语气散漫到李见韬刚才似乎就是放了个屁,百万的年框协议毫无所谓。

    好他妈的变态。

    好他妈的帅。

    张旭心里忍不住暗道。

    李见韬往后去躲,他醉着,但关于生意场上的思维可灵敏多了,他看得出来那个叫张旭的小子挺想跟他合作的,所以埃尔给出的合作诚意很满。

    给得出的,体量不如埃尔。

    能跟埃尔并肩的,这条件未必拿得出来,他一开始也不是只找了他们一家,行情多少了解。

    但怎么说自己也是拿着百万级别的合作,不是什么小客户吧!李见韬还想装一装撑一撑气势,做生意么,不就图一利,他不信他们不怕自己撤单。

    但......李见韬眼珠子转了半圈,看这程时屿的样子,怎么瞧着也不像个简单的项目总监,怎么感觉比股东还厉害。没准是埃尔老板的儿子?埃尔老板姓啥来着...

    万一自己劲使大了,得罪了哪位大佬可怎么办。他口气弱了下来,“你认识?”

    “认识。”

    认识应该还做不到这种程度,酒桌上插科打诨吹牛逼的事多了,也没见谁这么生气,窗口的风睡着,李见韬的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害,你说这不尴尬了么。”

    “程老弟,你也别生气,我就是喝多了过过嘴瘾。这小姑娘我见都没见过。”李见韬指着手机,“不信你看看那聊天记录。”

    张旭帮着一直翻到头,确实没什么。

    而且大多数都是这个老毕登一个人独角戏。

    “你从哪里知道她母亲进ICU的?”程时屿冷着脸问。

    “林肃你知道吧?她女朋友,跟这小姑娘在一家画室,跟我说她最近家里有点事,缺钱,正好我公司要做端午礼盒,就把她介绍给我了。”

    李见韬被程时屿阴冷的目光盯得浑身冒虚汗,今天是真不该程一时口舌之快。他就是看这两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年少有为,自己心里不平衡,想找点优越感的地方。谁知道这可倒好,一下子撞到牛蹄子上了,差点没把自己搞死。

    “没了?”

    “没了。”李见韬手抹一把脑门,“我也不知道你认识,我要知道你认识她,拿谁吹牛我也不带拿她的啊,没想到这小姑娘跟你还认识。”

    这种男人程时屿见得多了。

    岁数大,未婚,当个小老板,有贼心没贼胆。

    但他给安渝转钱,也绝对没安什么好心眼。

    程时屿:“别的小姑娘也不好拿出去说吧。万一传说去,不一定把李总说成什么版本呢,您说是吗?”

    “是是。”李见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送李总下楼吧。”程时屿说着送,但自己已先一步转身离开,可谓半点面子都没给。

    李见韬自知理不直气不壮,抓着张旭的胳膊探口风,“这程时屿,什么来头?”他本想问怎么这么拽,但又不好直说。

    张旭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笑笑。心想老程一直都这么拽,拽的二五八万,人家有资本,怎么滴!

    “来头大着呢。”总部亲派,大吧!

    这话在李见韬这个老油条中的老油条听来,就是另一个味。

    张旭都这么说了,那得多大?怪不得他在饭桌上一直没怎么说话,一点也不像张旭这个普通员工为了提成在自己身边上蹿下跳。

    原来是上头有人。

    那得是多大的人,连张旭都这么说。

    这么一想,自己刚才拿那个小姑娘嘴嗨,好像真踩了猫尾巴,这事做得不漂亮。“那个安渝,是他什么人?”

    “大半个女朋友。”张旭顺手帮李见韬拉开门。

    这真他妈是三峡泄洪冲了龙王庙。

    冲稀巴烂。

    李见韬厚厚的嘴唇动了又动,“既然有这层关系,那小姑娘怎么不找程时屿拿钱?那ICU进去就跟烧钱没两样,我老娘年初住了一阵,一晚就八千多。”

    这回张旭没说话。

    一是他也不知道,二是他看到程时屿正站在台阶上,嘴里叼了根烟,正冷眼往这边瞥。

    送走李见韬后,张旭长叹口气,“对不住了老程,都是我非要这个客户才扯出这么一大摊子事。”

    “跟你有什么关系。”程时屿道。

    “哎呀,可惜了,年终少拿五万块钱啊。”张旭搭着程时屿的肩膀,“刚才你真是要吓死我了,如果他不是打嘴炮,你是不是就当场把他neng死了。”

    “不会。”

    张旭嘿嘿一笑,“嗯,法治社会。”

    “我说,安渝不会是那样的人。”

    “既然你早知道不是,那你刚才怎么还那么生气?”张旭不理解,“那种不上不下的老板,不就这点爱好,吹牛逼。”

    程时屿斜他一眼:“你不觉得,他嘴特贱么?”

    “是贱。”

    “要不怎么叫‘贱’韬呢。”

    张旭被自己的冷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冷风吸了半肚子,旁边人稳如老狗,吞云吐雾。

    “谐音梗不好笑?”

    程时屿轻拍张旭的肩膀,“好笑。你刚才是不是叫了代驾?”

    “啊,咋了?”

    “先借我吧,订单地址改一下。”

    “你去哪?”

    “兴师问罪。”程时屿把烟往前方垃圾桶的方向一扔,烟头十分准确的掉进垃圾桶内。

    -

    薄云轻掠,月光如皎,将夜晚盖上一层细纱。

    程时屿几步跨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安渝笼罩,他眼眸垂着,压迫感十足。

    “你母亲住院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安渝低下头,转身要走,“跟你没有关系,我先回去了。”

    一只修长的手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带了回来。

    力道大到强迫着让安渝正对着自己。

    程时屿语气里已有了怒意,“跟我没关系,难道跟李见韬有关系?”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安渝觉得再这么纠缠下去,她那点破箩筐的事迟早要被他翻出来,她挣扎着像把胳膊抽出来,却被程时屿攥得更紧。

    “宁可找那么个垃圾货色,也不来找我?为了那么几万块钱被他这么恶心着,你不难受吗?”

    她何尝不觉得恶心呢,她难道看不出来李见韬早晚过来的意图,难道看不出他转账背后的心思么。

    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这种事情,忍忍就过去了。

    美兰女士需要这笔钱。

    但这些话,她对着程时屿,却是说不出口。

    所有心思在脑海里滚油锅似的滚了一轮,却只说出口三个字,“不难受。”

    “安渝,你是不是很缺钱。”这一次,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肯定句。

    其实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东西没必要再遮掩,也掩盖不住。

    “是啊。”

    安渝索性抬起眼睛,她眼睛原本就大,睫毛长而翘,此刻映衬着夜色与月光,清丽无波。

    “我家里,破产了,所以我很缺钱。”她竟然弯起嘴角,像说了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不是也猜到了吗,何必又来当面问我呢。”

    当年,安怀志跟几个合伙人一起创办了一个平台,吸引商户入驻。

    原本生意风生水起,一年也能小赚个几百万。

    那几年踩到了风口,平台发展迅速。

    一旦得利,人也就有了野心。

    安怀志不顾其他几个合伙人反对,拿商户入驻的资金去办了自己的品牌,刚开始借着名气更大的平台背书,确实在私域小火了有一阵。但品牌这种东西,砸不起钱营销,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如雨后春笋,还没有反应的余地,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资金被挪到品牌建设上,产品却又卖不出去。资金链断裂,一朝倾塌,合伙人见势不妙纷纷离开,从苗头不对到最后破产,也不过短短大半年。

    “你钱上有困难,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手上力气稍松,但仍箍着她。掌下的手臂他几乎一只手可以扣住,纤细得像秋天迎风的芦苇荡,飘摇易折。

    安渝扬唇,一双眼直直地盯着程时屿,似是要看穿他那双眸下的所有情绪,口吻带着一丝生涩的讥讽。“程时屿,我为什么要找你?我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靠你帮。”

    “有手有脚,就是跟李见韬那种人纠缠吗?”

    “就算纠缠,那也是我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在他嘴里把你说成了什么样子。”

    “随便他怎么说,我不在乎!!”

    “好,好一个不在乎。”程时屿被气笑了,说出的话都像又冷又锋利的刀子,一下下割着安渝的心脏,“既然不在乎,那是不是谁都可以?那不如干脆我来包.养你,毕竟有之前的情谊在,一个月要给你多少钱?”

    “五万?十万?还是五十万?”

    “你疯了?!”

    安渝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时屿,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自己。

    但她很快就笑了,“程时屿,你为什么这么介意?”

    “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介意。”程时屿眼睑压着,反问。

    天黑得犹如一团墨汁被冻住,周围很静。

    偶尔卷来的一小股暖风,那是夜的呓语,唤醒在梦里挣扎的人。

    “这么多年了,”安渝慢慢地开口,耳边树叶沙沙作响,乱七八糟地挠着她的心,“你还没走出来吗?”

    “难道你还喜欢我?”她将他平时讥讽的表情学得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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