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渝本没打算去医院，但看到公交门在她面前嗤地一声打开门，脚却比脑子快，先上了车。
ICU的门关着，安渝坐在老位置，等着护士进里面换药时，从门缝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美兰女士的病床。
不见的时间久了，她甚至慢慢产生了错觉。
好像美兰女士从没变成植物人，或者是早已康复。
她脑海中面容枯槁的那个身影，逐渐模糊。
似乎美兰女士没有躺在里面，身上也没有插满管子。生命力也没有持续衰弱。
而是出现在世界上各个角落，可能在地中海沿岸享受阳光沙滩，也可能在中国的最北端感受冻人的白雪。
护士推着药车进去，银灰色的门拉开。
安渝转头看去，意料之中的那熟悉的病床并没有出现，而是被一堆医疗器具取代。
她慌了神，立刻起身想上前一探究竟。
靠近门口时，铁门又重新关上。
她随即去了ICU的护士台，只有一个值班的小护士，是今年南大护理学院过来实习的大四生。
“你好。”安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也许只是换一下床位，是她太小题大做了，“我想问一下ICU的柳美兰，是换了床位吗？”
实习护士看她一眼，“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安渝：“我是她女儿。”
实习护士听说过这个病人的事。
说是几个月前曾有两个人冒充柳美兰的家属，进了病房一通大闹，从那以后医院的探病制度就更加严格了，巴不得把每个家属都录入人脸，到住院区像他们平时上班打卡进门一样。
她不敢随便回答：“能证明关系的证明，有吗？”
安渝一愣，从手机里找出很久之前的户口本照片，“这个行吗？”
实习护士简单看了一眼，在电脑系统里输入柳美兰的名字，“你叫什么？”
“安渝。”
“几几年的？”她怕是p图，她一个实习护士，实在不敢惹出像上次那样的事。
“99年。”
“属什么？”实习护士被自己聪明到了，出生年月日好背，但是属相如果不是自己的，别人一问很难立刻反应过来。
“兔。”
安渝回复的快，与此同时实习护士也在柳美兰家属那里找到了家属照片。
是一张证件照，红底。
上面的小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笑得弯弯的，亮晶晶的，像是月光下的清泉。女生面容素白，唇瓣是淡淡的桃花粉，青春又靓丽。
实习护士低头、抬头，对着看了两遍。
看着像一个人，又不像。
本人更好看，却没有照片里灵。
身份对的上就行，实习护士浏览着柳美兰的资料，“你妈妈半个月前就换到ICU的A区了，你不知道吗？”
青山医院的A区，是出了名的烧钱区。
机器、用药，全都是医院内顶尖的。
一整个医院也才不到十张病床。
医药费更是安渝现在的五倍不止。
安渝以为是护士看错了，“是不是搞错了？”
实习护士刷新了一下页面，“没错啊，是叫柳美兰对吧？柳树的柳，美丽的美，兰花的兰，76年的，对吧？”
信息都对的上。
安渝点头，“是这个没错，但我应该没有要换病区。”
“我看看啊。”实习护士点进详细信息，心想不能是谁搞错了吧，那这半个多月的病床费、医疗费可都要从她们科室里扣，“是不是别人给你交的？这里显示十六天前，你的账户里打进了一笔四十万的充值，然后从第二天开始你母亲的医疗费划的就是ICU A区的钱了。”
安渝心里咯噔一下。
脑子里已经有了猜测。
她立刻翻包把自己的缴费卡拿出来，“你能帮我查一下现在这张卡里的余额吗？”
实习护士没多想，接过来就放在机器上，一通操作后，道：“还剩三十二万零七百六十多块钱。”
跟实习护士一起值班的护士胡云从厕所回来，心想以后不能吃那么辣的东西。
这蹲在厕所根本就站不起来了。
她拿着纸抽，托着两条麻到不行的腿，差点就扶墙而走了。
看到护士站前面的安渝，她本想笑着打个招呼，结果视线落在实习护士面前的电脑上，脑瓜子嗡一声，第一反应就是露馅了。
她三步并两步上前，“小刘啊，你去看看明天的药都配好没有。”
小刘把卡还给安渝，回头应了声。
起身离开。
胡云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安渝呀，啥事？”
安渝握着那张卡，“云姐，我这卡的短信通知，怎么停了？”
胡云干笑，“你不会是以为我们给你停的吧？”
见安渝不搭话，胡云立刻说：“我们哪有那能耐，是上次医院的系统崩了一次，后面再要收到短信的话，就得重新开通一下。”
“这么巧。”
胡云：“真的，你不信可以去别的楼问问嘛。就之前医院非要搞什么节流，把技术部一个小员工开了，谁成想这个，程序还是算法算数的东西，都是人家写的，一离职别人也不会维护，就出了这档子事。”
胡云表情不似作伪。
安渝又问：“那我这个余额，又是怎么回事？”
胡云立马抬头装作看天花板上的灰尘，“什么余额？我怎么不知道？”
“云姐。”安渝正色道，“我知道你们都心疼我，平时私底下没少帮我，有些基础药费你们能不收就不收，能走医保就走医保。但是这次真不一样，我怎么能随便就收别人的四十万呢？”
“云姐，你要是不说，我明天就转院。”
胡云怎么能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帮着一起瞒着她。这小姑娘倔，跟她奶奶一样，从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
她记得那是五年前不是六年前。
医院组织过一次给她们的捐款，当时一声、护士加上一些病人，你一百我五百的凑了十多万。
安渝的奶奶，身材瘦小，满头白发粗糙干蓬，对着募捐箱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差点给组织募捐的宋莲跪下了，最后愣是一分没要。
受不起，她当年这么跟宋莲说。
安渝这小姑娘，看着清瘦，好像不堪一击。但其实跟她奶奶很像，都有一身韧骨。
胡云叹口气，知道这傻丫头真干得出来，“行啦，别为难你云姐我了，宋姨应该还在楼上，这事，我不好多说什么。”
安渝：“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真的。”
胡云摆摆手，见不得这傻丫头整这一出。
心疼。
宋莲刚给病床打完点滴，她这个科室也进了一个实习生，扎针扎不好，被病床的糙汉子瞪了两眼直接在原地哭了。
她这马不停蹄的赶到旁边，道歉、打针，一气呵成，完事以后汗差点都流出来了。
出了病房，就看到安渝站在一旁。
宋莲惊喜地招手，“呀，今天来了？”
安渝点点头。
宋莲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盐，一眼看出安渝情绪不对。
手机屏幕闪了闪，就看到白衣天使群里胡云说了什么。
她都没看清胡云说话的内容，就知道安渝过来是什么原因了。指指休息室，“进里面坐坐？”
一进去，宋莲给安渝端了一盘水果，她看到安渝手里握着的医疗卡，“都知道啦？”
安渝点点头。
宋莲哈哈一笑，“这也没瞒多久啊，才半个月。”她伸手拿了一个大丑橘，“你呀，也别生胡云她们的气，这事吧，说实话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让她们帮忙瞒着的。”
橙色的橘子皮一撕开，空气里立刻弥漫出一股清新的味道，冲淡了休息室里面的药水味。
“你估计也猜到是谁给你交的这个钱了。”宋莲撕开一瓣橘肉，递给安渝，“你别怪姨多管闲事。那小伙子吧，来医院转了好几趟，她们几个小姑娘看人家长得好看，没顶住几个回合就把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呢。”
安渝接过橘子瓣，没有立刻吃进嘴里。
宋莲看了眼安渝的脸色，“我当然知道你了，但是你知道你妈妈要是转到A区，那从ICU出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安渝摇了摇头，“这就是个无底洞，我不能用别人的钱去填这个洞。”
“别有那么大心理负担，我看他挺能赚钱的。”宋莲道，“四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充进去了，这年头能遇到舍得给你花钱的男人，不多啦。我家那口子前段时间给我买个丝绸睡衣，一千多都一脸不情愿。”
她见安渝低着头不说话，握着医疗卡的手用力攥到发白，“那姨问问你，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工资一万出头。但每个月我都接私活，我妈妈的住院费，我还是供得起的。”
“你的供得起，是指每个月赚那些钱全都搭在医院里吧，你自己吃啥？光我看到的，你在医院食堂那个超市，买三块钱一个的冷三明治，都不下五次吧。”
“这不叫供得起，孩子。这叫迟早把自己也搭在里面。”
宋莲知道自己这事自作主张了，她道：“姨拿你当自己干女儿才说的这句话，你一个小姑娘，太辛苦了。是要学会适当依靠别人，知道吗？说句不好听的，这钱是他自愿赠与的，哪天咱们分道扬镳了也要不回去，相比之下是不是你妈妈的医药费更重要？”
安渝吸了口气，冲宋莲笑了笑，“那我不能把人家也搭进去，是吧？”
她没再多说什么，笑容无力，像是强挤出来的一样。
宋莲顿了顿，叹口气，“傻孩子。”
ICU的门关着，安渝坐在老位置，等着护士进里面换药时，从门缝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美兰女士的病床。
不见的时间久了，她甚至慢慢产生了错觉。
好像美兰女士从没变成植物人，或者是早已康复。
她脑海中面容枯槁的那个身影，逐渐模糊。
似乎美兰女士没有躺在里面，身上也没有插满管子。生命力也没有持续衰弱。
而是出现在世界上各个角落，可能在地中海沿岸享受阳光沙滩，也可能在中国的最北端感受冻人的白雪。
护士推着药车进去，银灰色的门拉开。
安渝转头看去，意料之中的那熟悉的病床并没有出现，而是被一堆医疗器具取代。
她慌了神，立刻起身想上前一探究竟。
靠近门口时，铁门又重新关上。
她随即去了ICU的护士台，只有一个值班的小护士，是今年南大护理学院过来实习的大四生。
“你好。”安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也许只是换一下床位，是她太小题大做了，“我想问一下ICU的柳美兰，是换了床位吗？”
实习护士看她一眼，“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安渝：“我是她女儿。”
实习护士听说过这个病人的事。
说是几个月前曾有两个人冒充柳美兰的家属，进了病房一通大闹，从那以后医院的探病制度就更加严格了，巴不得把每个家属都录入人脸，到住院区像他们平时上班打卡进门一样。
她不敢随便回答：“能证明关系的证明，有吗？”
安渝一愣，从手机里找出很久之前的户口本照片，“这个行吗？”
实习护士简单看了一眼，在电脑系统里输入柳美兰的名字，“你叫什么？”
“安渝。”
“几几年的？”她怕是p图，她一个实习护士，实在不敢惹出像上次那样的事。
“99年。”
“属什么？”实习护士被自己聪明到了，出生年月日好背，但是属相如果不是自己的，别人一问很难立刻反应过来。
“兔。”
安渝回复的快，与此同时实习护士也在柳美兰家属那里找到了家属照片。
是一张证件照，红底。
上面的小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笑得弯弯的，亮晶晶的，像是月光下的清泉。女生面容素白，唇瓣是淡淡的桃花粉，青春又靓丽。
实习护士低头、抬头，对着看了两遍。
看着像一个人，又不像。
本人更好看，却没有照片里灵。
身份对的上就行，实习护士浏览着柳美兰的资料，“你妈妈半个月前就换到ICU的A区了，你不知道吗？”
青山医院的A区，是出了名的烧钱区。
机器、用药，全都是医院内顶尖的。
一整个医院也才不到十张病床。
医药费更是安渝现在的五倍不止。
安渝以为是护士看错了，“是不是搞错了？”
实习护士刷新了一下页面，“没错啊，是叫柳美兰对吧？柳树的柳，美丽的美，兰花的兰，76年的，对吧？”
信息都对的上。
安渝点头，“是这个没错，但我应该没有要换病区。”
“我看看啊。”实习护士点进详细信息，心想不能是谁搞错了吧，那这半个多月的病床费、医疗费可都要从她们科室里扣，“是不是别人给你交的？这里显示十六天前，你的账户里打进了一笔四十万的充值，然后从第二天开始你母亲的医疗费划的就是ICU A区的钱了。”
安渝心里咯噔一下。
脑子里已经有了猜测。
她立刻翻包把自己的缴费卡拿出来，“你能帮我查一下现在这张卡里的余额吗？”
实习护士没多想，接过来就放在机器上，一通操作后，道：“还剩三十二万零七百六十多块钱。”
跟实习护士一起值班的护士胡云从厕所回来，心想以后不能吃那么辣的东西。
这蹲在厕所根本就站不起来了。
她拿着纸抽，托着两条麻到不行的腿，差点就扶墙而走了。
看到护士站前面的安渝，她本想笑着打个招呼，结果视线落在实习护士面前的电脑上，脑瓜子嗡一声，第一反应就是露馅了。
她三步并两步上前，“小刘啊，你去看看明天的药都配好没有。”
小刘把卡还给安渝，回头应了声。
起身离开。
胡云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安渝呀，啥事？”
安渝握着那张卡，“云姐，我这卡的短信通知，怎么停了？”
胡云干笑，“你不会是以为我们给你停的吧？”
见安渝不搭话，胡云立刻说：“我们哪有那能耐，是上次医院的系统崩了一次，后面再要收到短信的话，就得重新开通一下。”
“这么巧。”
胡云：“真的，你不信可以去别的楼问问嘛。就之前医院非要搞什么节流，把技术部一个小员工开了，谁成想这个，程序还是算法算数的东西，都是人家写的，一离职别人也不会维护，就出了这档子事。”
胡云表情不似作伪。
安渝又问：“那我这个余额，又是怎么回事？”
胡云立马抬头装作看天花板上的灰尘，“什么余额？我怎么不知道？”
“云姐。”安渝正色道，“我知道你们都心疼我，平时私底下没少帮我，有些基础药费你们能不收就不收，能走医保就走医保。但是这次真不一样，我怎么能随便就收别人的四十万呢？”
“云姐，你要是不说，我明天就转院。”
胡云怎么能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帮着一起瞒着她。这小姑娘倔，跟她奶奶一样，从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
她记得那是五年前不是六年前。
医院组织过一次给她们的捐款，当时一声、护士加上一些病人，你一百我五百的凑了十多万。
安渝的奶奶，身材瘦小，满头白发粗糙干蓬，对着募捐箱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差点给组织募捐的宋莲跪下了，最后愣是一分没要。
受不起，她当年这么跟宋莲说。
安渝这小姑娘，看着清瘦，好像不堪一击。但其实跟她奶奶很像，都有一身韧骨。
胡云叹口气，知道这傻丫头真干得出来，“行啦，别为难你云姐我了，宋姨应该还在楼上，这事，我不好多说什么。”
安渝：“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真的。”
胡云摆摆手，见不得这傻丫头整这一出。
心疼。
宋莲刚给病床打完点滴，她这个科室也进了一个实习生，扎针扎不好，被病床的糙汉子瞪了两眼直接在原地哭了。
她这马不停蹄的赶到旁边，道歉、打针，一气呵成，完事以后汗差点都流出来了。
出了病房，就看到安渝站在一旁。
宋莲惊喜地招手，“呀，今天来了？”
安渝点点头。
宋莲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盐，一眼看出安渝情绪不对。
手机屏幕闪了闪，就看到白衣天使群里胡云说了什么。
她都没看清胡云说话的内容，就知道安渝过来是什么原因了。指指休息室，“进里面坐坐？”
一进去，宋莲给安渝端了一盘水果，她看到安渝手里握着的医疗卡，“都知道啦？”
安渝点点头。
宋莲哈哈一笑，“这也没瞒多久啊，才半个月。”她伸手拿了一个大丑橘，“你呀，也别生胡云她们的气，这事吧，说实话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让她们帮忙瞒着的。”
橙色的橘子皮一撕开，空气里立刻弥漫出一股清新的味道，冲淡了休息室里面的药水味。
“你估计也猜到是谁给你交的这个钱了。”宋莲撕开一瓣橘肉，递给安渝，“你别怪姨多管闲事。那小伙子吧，来医院转了好几趟，她们几个小姑娘看人家长得好看，没顶住几个回合就把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呢。”
安渝接过橘子瓣，没有立刻吃进嘴里。
宋莲看了眼安渝的脸色，“我当然知道你了，但是你知道你妈妈要是转到A区，那从ICU出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安渝摇了摇头，“这就是个无底洞，我不能用别人的钱去填这个洞。”
“别有那么大心理负担，我看他挺能赚钱的。”宋莲道，“四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充进去了，这年头能遇到舍得给你花钱的男人，不多啦。我家那口子前段时间给我买个丝绸睡衣，一千多都一脸不情愿。”
她见安渝低着头不说话，握着医疗卡的手用力攥到发白，“那姨问问你，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工资一万出头。但每个月我都接私活，我妈妈的住院费，我还是供得起的。”
“你的供得起，是指每个月赚那些钱全都搭在医院里吧，你自己吃啥？光我看到的，你在医院食堂那个超市，买三块钱一个的冷三明治，都不下五次吧。”
“这不叫供得起，孩子。这叫迟早把自己也搭在里面。”
宋莲知道自己这事自作主张了，她道：“姨拿你当自己干女儿才说的这句话，你一个小姑娘，太辛苦了。是要学会适当依靠别人，知道吗？说句不好听的，这钱是他自愿赠与的，哪天咱们分道扬镳了也要不回去，相比之下是不是你妈妈的医药费更重要？”
安渝吸了口气，冲宋莲笑了笑，“那我不能把人家也搭进去，是吧？”
她没再多说什么，笑容无力，像是强挤出来的一样。
宋莲顿了顿，叹口气，“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