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银月如钩。

    安渝到厨房煮了蔬菜面,水还没烧开,一层小气泡趴在国弟,时不时冒上一溜,像在水里用白色的笔画出一条线。

    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是程时屿。

    安渝按下接听键。

    程时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在家吗?”

    家。

    安渝晃了神。

    水里咕噜一声冒了个大气泡,安渝回过神,“在。”

    “嗯,你能帮我去我房间的桌上找一份牛皮纸装的文件袋吗?”程时屿道。

    “好,我现在去。”安渝调小火。

    程时屿听到拧天然气的声音,低声问:“你在做饭?”

    “嗯,我煮了碗面。”安渝边走边问,“你几点回来?要给你留一碗吗?”

    程时屿笑了下,“你如果想跟我一起吃呢,也可以等我一会儿。我还要二十分钟结束,到家大概十一点半。”

    说话间,安渝已经走到程时屿的卧室门口。

    她拧开门把手,“长什么样的文件袋?”

    “牛皮纸装着,外面盖了埃尔和素语的公章。”

    “我这不算偷看你们的机密吧?”

    程时屿的卧室很大,装修简约。

    冷系的色调,房间中间是一张大床,铺得十分整齐。

    凌乱的办公桌跟整洁的床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安渝粗略翻了一遍,上面几个文件袋都没有程时屿说的那个盖了两个公章的,“桌上没有。”

    “那是不是在书架里?”

    书架跟办公桌是一体的,凌乱程度一脉相承,书夹着文件,文件中夹着提案策划书,不知道的以为主人在玩堆堆乐。

    安渝一层层看过去,在最上面看到了一个被埋在下的的文件袋。

    “找到了一个,在上面。你等我一下,我看看。”安渝拉来一个矮凳,踩了上去。

    文件袋被压在很下面,上面是一层高高低低薄薄厚厚的文件塔,安渝怕弄塌了,把手机放到下面一层,一手扶着上面的塔山。一手把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文件袋的封面盖了两个公章。

    动作间,上面的灰尘扑到安渝鼻子里,她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

    程时屿似乎笑了下,“看来是我书架有点乱。”

    安渝也没客气,“可不是有点。”

    她捏着文件袋想要下来,却突然看到旁边摆放整齐的格子,跟其他书架层格格不入。

    好像一块乱七八糟的彩色蛋糕上有一块涂抹光滑均匀的白色奶油。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封面。

    是《小亨利》

    而且,似乎还是首印的版本。

    她把那套书之中的第一本抽了出来,的确是首印版本。

    当年《小亨利》第一册面世的时候,整本书的封面色调是深紫色的。后来听沈佩说,公司内部觉得一本紫色的童话书在书店里不够吸睛,所以后面的加印和其他册的印刷,都换成了靓丽的颜色。

    第一册上市的时间久,现在市面上也几乎很难找到紫色封面的首印版本了。

    就连之前她想跟沈佩要一本收藏,也只找到了第二次加印的版本。

    《小亨利》在国外,声量也没有很大。

    快销的童话书,收藏价值可谓没有。

    安渝不知道程时屿是从哪里弄到的这本书,但她知道一定费了很大功夫。

    她翻开几页,看到最初那稚嫩的笔法,勾起了很多回忆。

    当年她喜欢在微博发一些萌宠段子改编的搞笑段子。

    没什么人看,最多的一条也才几万个浏览量。

    但沈佩就是那时找上她的。

    画第一册的时候安渝费了很多心血,很多那时候以为处理的很妙的地方,现在看下来都很生涩。后来几次重印,画面也逐渐更新成更成熟的版本。

    “喂?”

    程时屿的声音将安渝拉回现实。

    她看着手里这本书,百感交集。

    “在,找到了。”她把童话书插回原来的位置,从矮凳上下来,“然后呢?”

    “备忘录里有一个扫描文档的功能,你帮忙扫描给我,没记错的话一共三四页。”

    “好。”

    安渝拆文件的手一停,谨慎地问了句,“里面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吧?”

    程时屿笑了下,随意地问:“那你会泄密吗?”

    “不会。”

    “嗯,那就没事。”

    安渝保持着非礼勿看的态度,尽量不去瞟到文件的内容。

    不过还是不小心扫到了合同里那一串零,和埃尔项目组的提成。

    丰厚的令人咂舌。

    她把扫描后的文件发给程时屿,“还有别的吗?”

    程时屿停了片刻没说话,应该是在检查文件。

    “还有一个事。”

    “你是给我留一碗面,还是等我一起吃?”语气轻佻。

    安渝假装自己没被撩到,“等你一起,我也不是…很饿。”

    “行。”

    通话背景传来一阵嚎叫,过于凄厉安渝没听清具体嚎了什么内容。

    但她听见程时屿捂着话筒回头笑骂了句。

    骂完张旭,程时屿继续对着手机道:“我很快。”

    挂断电话后,张旭在旁边抓耳挠腮。

    “哥,你让素语的人发过来扫描件不是更快吗?”

    程时屿知道。

    但他就是想打这个电话。

    想问她在不在家,想让她去卧室帮自己取文件。

    “我乐意。”程时屿刀他一眼,“赶紧把合同传到系统里,别影响审核。”

    “搞不懂你们这些有对象的。”

    张旭吸了吸鼻子。

    等程时屿回家,安渝的青菜面刚好出锅。

    她盛了两碗,多的那碗放到程时屿的位置。

    吃了一会儿,安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

    推到程时屿面前。

    程时屿挑了下眉。

    安渝:“这是医疗卡里的钱,我取出来三十万,剩下十万当我跟你借的。”

    说完,她看到程时屿眼里的笑意抽丝般一点点散去,嘴角挂了冷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用这么做。”安渝低头吃了一口小油菜,“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妈妈的医药费我会自己想办法,而且现在我还能承担得起。”

    “你更轻松一点,不好吗?”程时屿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着椅背,是他生气的前兆。

    “那我也不能要你的钱,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妈妈她从ICU出来的希望很小了,不管是在C区还是A区都一样,她现在离开呼吸机连半个小时都撑不下去。”

    安渝道,“无底洞,你知道吧。”

    程时屿眼睫压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睫毛的延长:“我知道,我乐意。”

    安渝皱眉,“我在好好跟你商量,四十万不是个小数目。”

    “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我想给自己女朋友花钱,行么?”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就当我给你买了个车,行不行?”

    “你别强词夺理。”

    “好。”程时屿拿出手机,“意思是这四十万我给你花在别的地方,就能接受了,是吧?”

    安渝一愣,第一时间没回答出来。

    她,也不能接受。

    程时屿调到某汽车品牌的购车软件页面,随便扒拉到一款粉色的敞篷车,“这个钱我收了,我现在下单这个,当送给你的礼物。”

    说着,他就开始选细节参数,眼看他不是开玩笑,点了付款就要支付。

    安渝按下他的手,“程时屿。”

    程时屿看着安渝,突然嗤笑了下,“所以啊,安渝,跟我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有关系吗?”

    前几天盛礼突然找到他,说慕含青相中了一款爱马仕的包,但是国内没有货。

    想问夏莉常年在国外,会不会有资源。

    「他妈的也不知道那个鳄鱼生前是镶了钻石还是喂了金子,怎么一个包就要三十多万?」

    那时他也才意识到,安渝从来没跟他要过什么。

    甚至连房租都想AA。

    他竟然破天荒,第一次,羡慕起了盛礼。

    安渝:“程时屿,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抵抗住你这四十万的诱惑吗?”

    她笑了笑,笑里带了很多情绪,唯独没有开心。

    “我不是什么圣人,我也有贪念。”

    “上一次的七十万,这一次的四十万,每一步都在挑战我的底线,我真的好不容易才清醒着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程时屿道,“我说了,是我自愿的。如果你担心我供不上,那大可不必,我的工资、提成、分红,完全可以成为你的后盾。”

    他甚至为了能在她面前有底气的说出这一句,从高中毕业就开始努力。

    “开了这个头以后,我就会变成一个会吸血的虫子一样,一直利用你。”

    谁会不喜欢不劳而获呢,尤其抛出这么大诱惑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但接受了之后呢。

    安渝觉得自己没什么意志力,一定会迅速心安理得起来。

    就像她搬过来,一开始说着要继续找房子。

    但实际上看了几家之后就再没下文了。

    现在甚至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上星期还买了一张披萨图案的地毯铺在窗台上。

    “利用我吧。”程时屿姿态坦然。

    安渝脑子很乱。

    “其实你,不必如此。”

    “万一你以后,后悔了呢。”

    她想说的不只这些。

    她想说,外卖事件谢谢你;她想说我知道你收藏了《小亨利》的手稿,我很感动。

    但她说了最伤人的一句。

    也是一直以来压在她心底的那句。

    程时屿,万一你会后悔呢。

    程时屿蓦地笑了,冷意几乎凝结成霜,笼在话里行间,“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为我考虑。”

    “给我留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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