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已过,欧阳锋的伤势业已恢复了不少。

    倒是黎叶,她这一身旧伤沉疴日久,行功之时屡次受阻,常常要耗费更多真气才能如水磨功夫般冲开一处关窍,疏通经脉。

    “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了。”

    欧阳锋刚从外面回来,夹杂着星夜的风雪寒气。门扉一合,呜呜呼啸的风声又被隔在了屋外,他动作熟练地拍了拍发间与皮袄之上散落的雪粒,一边对着屋中人说话。

    冬日猎物难得,乔伯放置在山中的兽笼陷阱近些日子来始终都是落空,家中好不容易积攒地一些过冬米粮也不够喂饱多出来的两张嘴。

    那日黎叶曾见过欧阳锋一手捕猎本领甚是厉害,便半是劝说半恳求般地让他与乔伯共同上山猎兽,下山卖货。

    不料他在听罢过后很爽快地答应了,这反倒让黎叶有几分惊诧。

    没想到这男人能屈能伸起来,可比女人底线低多了。

    是以第三日起,欧阳锋便在结束运功后随着乔伯一道出去,每晚回来时都会给黎叶带些吃食。

    四四方方的老旧榆木方桌上摆着盏油灯,一灯如豆,昏黄黯淡。

    黎叶正坐在这摇曳的火苗之下,头也不抬地在写些什么,随口回答道:“是啊,成败皆在明日一举。”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严严实实的油纸包裹放在桌上,紧接着便大刺刺地也坐到了她旁边,自顾自地给倒了碗茶水,凑过脑袋去瞧她在写什么。

    “生地一斤切,藏瓜姜糟一斤,生姜四两切,右都炒令均热,以布裹罨伤折处,冷则易之,奇效*。”

    欧阳锋顺着将纸上的字迹读了出来,不解道:“你写这药方做什么?”

    “昨日乔伯和你一道出去打猎时伤了手腕,我瞧了瞧,像是筋损,所以就写了这个方子,也好让他抓药。再者,这方子还能以熬成膏方,他们也能做些膏药售卖,好歹能补贴些家用。”

    他回来时,黎叶恰好写完。将笔搁在一旁,拿过油纸包一打开,烧鸡的香味即刻便飘散了出来,里面是两只烧鸡鸡腿。

    “这方子不错,没想到你居然还懂些医术。”

    医毒向来不分家,欧阳锋常年与毒物为伍,对医术自然也颇有心得。见了这张用药大胆,配伍合宜,还考虑到了药材的价格的方子,不由得夸赞道。

    黎叶不客气地拿起鸡腿,吃得正香,便含含糊糊地敷衍道:“久病成良医罢了,我小时候练功也经常受伤,师父教我的。”

    他抬头望她了一眼,见她一副心神都在鸡腿上,嘴角不自知地微微翘起,打趣道:“原来小时候练功就容易受伤,难怪长大了还是受伤。”

    她今日心情不错,念着烧鸡的情义,也乐得与他多说两句,道:“我功夫虽是差了些,运气倒还不错。在峨眉时有师父照顾,自出江湖后也屡屡得遇贵人好友相救,在生死关头都闯了过来。”

    “那我算得是你的贵人了?”欧阳锋问道。

    黎叶勾唇笑笑,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口道:“是是,你也是我的贵人。明日还劳贵人不遗余力,多花心思,助我一气打通关元,痊了这身伤病。”

    欧阳锋却突然沉默了。

    黎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也并不想探究。只因明日的运功顺序依旧是先助她疗伤,再反哺真气至他体内,欧阳锋没什么理由要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害自己,所以她依旧在认真地吃着烧鸡。

    退一万步讲,纵然他此时离去。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比从前那似站在万丈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处境强得多。

    半晌后,黎叶吃完了第二个鸡腿,这才听得欧阳锋缓缓问道:“你…伤好之后,会去哪里?”

    “自然是峨眉山了。”

    她说着忽地一顿,想起了那日在海边的送别,心中暗暗想道,再复师命之前,或许可以…先回一趟家去?

    欧阳锋再次陷入了沉默,豆灯跃动的火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道道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夜已经深了。”

    黎叶洗漱过后,又陪着他在桌前枯坐了好一阵。困意上涌,神思也逐渐迷离,见他还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便忍不住出声道。

    “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花泛起在眼角。

    欧阳锋蓦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灯火浮摆,将少女的面容照得愈发柔和端丽。

    他一瞬不瞬地凝注着眼前人,似要将她彻底映入自己的双眸之中。

    仿佛被什么蛊惑,他难以自制地抬起手,指尖轻触在她眼尾,飞快地拭去了泪珠。

    黎叶的心猛地一跳。

    楚留香的面容倏地在眼前晃过,在掷杯山庄里,他也曾这样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眼下的泛青。

    她急忙慌乱地避开了欧阳锋的手,猛然起身,跃上了炕头,整个人蜷缩起来,用被子盖住头脚。

    黑暗笼罩住了黎叶,她的手里再次握住了那把匕首。

    她不清楚欧阳锋这是蓦然间发了什么癔症,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决,索性做一次缩头乌龟。

    匕首的锋芒被藏在暗处,锋刃紧贴着小臂。黎叶只期望他千万不要来掀自己的被子,否则她真的会先出手。

    原因无他,欧阳锋精通毒术,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上面吃苦头了。

    这一次,她绝不能再上当吃亏。

    他并没有来,只是吹灭了豆灯,出门去了。

    欧阳锋甫一出门,便闷头快走了起来,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竟是在山林中发足狂奔。

    冷风如霜刀割面,他的须发沾满了雪粒,脸上肌肉几近冻僵,但心竟比岩浆还要沸滚。

    他越是想要压抑,越是运功,脑海里越是不住涌现出黎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明明才不到七日,自己关于她的记忆却好似有数年那么多。

    为什么?

    欧阳锋捂住自己的脑袋,企图将这些和黎叶相关的画面全部抛诸脑后,几次三番地尝试,皆是以失败告终。

    不,这个世上不能有比武学更能牵动他心智的存在。

    只要等自己从她哪里套出秘籍,他就立马杀了她。

    黎叶一夜未眠。

    她将这样与虎谋皮的行为深刻反思了一遍,自己也是顺风顺水惯了,居然下意识地将欧阳锋这样会那孩子做挡箭牌的奸人视作了与楚留香等人一般,总以为他定然不会加害自己。

    欧阳锋回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他裹挟了满身的朝露寒气,拎回来一只皮毛角茸齐整的雄鹿。

    乔伯乔婶不明所以,一心只在鹿上,大喜着说道这一整个冬日的米粮都算有了着落,又说可以往山上送点…

    黎叶站在门畔,眉眼之间忧愁流转,神色复杂地看着欧阳锋一步步走来。

    “吃不吃蒸糕?”

    他刚一靠近,见她转身就要走,立马出声问道。

    她有些疑惑地回首望来,像是他问了个多么稀奇的问题。

    一块热气腾腾的米白色糕点很快就出现了眼前,果然是蜜枣蒸糕。

    黎叶蹙起弯眉,看了看糕点,又看了看他,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你这一大早跑去山下的集市了?”

    欧阳锋将蒸糕直接强塞给了她,“这糕没毒。你快吃吧,吃完了好疗伤。”

    黎叶不明白他这是恢复了正常,还是疯得更加厉害了。

    如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她没有同他说自己已经用过了朝食,看了眼手中蒸糕,略一思量,还是决定先装进怀中藏好。

    回到房中,欧阳锋已经盘膝坐在了炕上,他见黎叶踟蹰不前,开口催促道:“今日所需耗费时辰多胜往日,还不快开始吗?”

    黎叶下意识地咬住唇瓣,心念几转,终是定了下来。

    “来了。”

    当最后一处关元终于被二人合力的真气冲开,她仰头吐出一口瘀血,胸中憋闷之感霎时尽消,暖流通达四肢百骸,整个人便如冬日泡温泉,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院中好似来了买家,与乔伯乔婶对说着?那头一鹿的分割

    正当要向欧阳锋反哺之时,房门被忽地扣响。

    “阿黎姑娘,你在屋里吗?”

    黎叶心神一凛,看了眼对面人,心念一转,示意他来回答。

    不论是不是重阳宫的人,都不曾听过听过欧阳锋的声音,亦或是见过欧阳锋。由他来接应,料来更是保险。

    欧阳锋略一颔首,扬声道:“阿黎身子有些不适,又睡下了。婶子可是有事?”

    房中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林朝英一怔,旋即一喜,砰地推开房门,丝毫不顾乔婶的阻拦,迈开腿脚便往里冲了进去。

    她甫一进屋,便见一位相貌殊异的男子靠卧在炕上,半边身子上搭着棉被,棉被的另一侧隆起,露出半个脑袋,显然是位女子。

    屋内情形,完全与适才所说相符。

    林朝英的嘴角噙着一摸冷笑,伸手按在剑柄之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欧阳锋一番,自以为识破了真相,嘲讽道:“这里面睡着的,是你妻子?”

    黎叶藏在被中,将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眸光不禁一暗。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又是那个罗刹婆。

    她自行走江湖以来,始终与人为善,做人做事皆留一线。可眼下竟落得被人紧紧相逼,五次三番与她为难。

    如此不识好歹,当真罕见。

    欧阳锋一见来人,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答道:“里间高卧之人正是内子,如何?”

    “哦?那阁下的妻子,也是外族人士咯?我瞧您的相貌,可不像是中原人士。”

    林朝英此已经猜到这眼前就是欧阳锋,至于那个女人,她倒是想再探一探。

    “怎么?内子为中原人士,在下是从关外而来,这又怎地?我可没听说过有外族人士不能赏玩这终南山的规矩。”

    “说笑了,听闻乔伯说那鹿是你猎回来的,阁下真是好身手啊,我正要向您买些鹿肉回去呢。不知阁下可否割爱?”

    欧阳锋似是感受到了黎叶的不耐,笑容愈发深刻了,他的浓眉半挑,说道:“猎物全凭乔伯处置即可,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哈哈,那倒要多谢公子了。”

    林朝英干笑两声,又将话题转向了黎叶,道:“贤伉俪可是来终南山赏玩的么?我久居山间,颇知道些风景佳处。为表谢意,不如让我引路如何?”

    欧阳锋道:“内子身体不适,恐不便出行。”

    林朝英闻言,似笑非笑道:“哦?那正是巧了,我对岐黄之道也略懂一些,让我给尊夫人瞧瞧如何?”

    她说着就要上前,欧阳锋伸出左手一拦,劝道:“外间风雪听着似乎势大了些,山道难行,鹿肉沉重,姑娘孤身前来,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诶,不妨事,不妨事。”

    林朝英笑盈盈地绕过那只阻拦她的大掌,伸手就要去掀棉被。

    “让我瞧瞧,这阁下的内子,到底生得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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