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水音宗。
天方蒙蒙亮，一阵笛声响彻濯水音宗。
竹林荫翳，飞鸟掠过层层竹影，在溪流的尽头敛了羽翼。
“曲师叔。”
弟子拱手一鞠，态度恭敬有礼。
“嗯？”
溪流边的吹笛人睁开眼，乐音也随之停止，他敛眸，清溪折光，照出吹笛人的面容，剑眉星目，薄唇殷红，眼角一滴泪痣妖冶惑人，偏偏他神色孤高冷淡，眸光流转之间，只觉若寒山沉雪，寂冷出尘。
濯水音宗依音律分五阁，与其余四阁不同，徵阁曲折柳曲长老为人行事低调，多年在外“取音”，即便是他，今日也是第一次得见。
素日虽有听闻曲长老的些许轶闻，但着实没想到，曲长老会是如此模样。
少年音修，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坐上了五阁长老之位，多年又在外游历，取世间百态而成音，素日里对其的诸多猜测，都不过如今真切一见。
清冷疏离，好似飘忽人间众生之外。
曲折柳回眸，视线轻飘飘落在弟子身上，面上无悲无喜。
弟子不觉将头垂得更低，放足了姿态：“曲长老，弟子奉宗主之命，前来问询。”
曲折柳的视线依旧平淡，弟子定了定心神，继续说：“太衍宗云舟将至，不知长老是否已安排好了诸多事宜？”
眼前俊逸出尘的青年修士并没有回他，反而是顿了顿，回问道：“太衍宗已经到了？”
“估摸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倒还挺快。”
弟子不敢出声，他小心翼翼抬眸，用余光打量向溪边之人，却见曲折柳倏然起身，素白的外衫垂落水面，惊离一群游鱼，弟子慌慌忙忙将视线转回。
察觉到曲折柳将要离去，赶忙呼道：“曲长老！”
曲折柳遥遥回应：“告诉徐明杉，诸般事宜，我早已安排好。”
得了回复，弟子松了口气：“是。”
出了徵阁，弟子端正身姿，含笑朝路过的师弟师妹点头，正要加速快步赶回宗主殿回复宗主，却忽地望见不远处几人围站着窃窃私语，时不时还附和着点头，他皱了皱眉，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倏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霎时，脚步一转。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几个弟子围站一起，本就是低声议论，乍然听见如此质问的声音，心底瞬间一慌，转身见来者脸色阴沉，便都变得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见状，他一甩衣袍，沉声：“路长晴早已离去，返回太衍，此事众人皆知，今日其同门师妹将至，诸位身为濯水音弟子，还是莫要听信传言，辱没师门才是。”
在他略带威胁的眼神下，弟子们纷纷应和下来。
方才松了口气，将几名非议的弟子赶去上课，正要继续赶路，却见不远处，宗主身边的侍从遥遥朝他点头，霎时，他心一沉。
——太衍宗，到了。
弟子急忙赶往宗门前，眺目看去，身着太衍弟子服的众人面色似都有些低沉，他心一紧，只怕太衍弟子下一刻就要问责。
怀着沉重的心，走到太衍弟子面前，强扬起一抹笑。
“诸位道友，一路辛苦，不知……”
“嘘。”
正寒暄着，却见为首的那名弟子蹙眉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余光有意无意瞥向身后。
濯水音弟子顺着太衍弟子的视线看去，身处最后的女修同样一脸阴沉，眉宇紧皱，指尖术法凝结，濯水音弟子目光一顿，出声提醒。
“道友，雾海异力相阻，炼虚期下，任何术法传信都行不通的。”
刹那间，常如邱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言辞笃定：“濯水音内有传信工具。”
“自然是有的，只是那物向来由宗主保管……”
未等他说完，常如邱快步走到他身前，目光灼灼。
“带我们进宗。”
濯水音弟子心有疑惑，却不好直接发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他朝常如邱笑笑道：“这是自然，还望诸位先将信物拿出，我方好打开结界，带诸位入宗。”
常如邱爽快将信物取出，濯水音弟子打量确认过无误后，便带着几人进入了宗内。
“不知诸位是要先稍作休息，还是直接去……”
常如邱接上话：“直接去见宗主吧。”
太衍弟子脚步匆匆，路过的弟子还未认真打量，就连她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徐明杉方擦拭过了爱琴，便听见门外的通传声，她眉头一皱，心有疑惑
怎么这么快？
虽有疑虑，但她仍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
常如邱心下虽说焦急，但仍明白礼数，进了正殿，面对含笑端坐的濯水音宗主遥遥行了礼，便道：“尊者莫怪，我等通行雾海之际，路遇蛟龙大妖，师姐柳琢光拔剑为我等破出生路，如今终抵濯水音，还望尊者相助，许我等传信太衍！”
一字一句，条理清晰。
徐明杉听着，几乎是瞬间了然，忍不住暗暗咬起了后槽牙。
任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大妖修行千年，最懂修行不易，鲜少进入它界。
何况是攻击太衍宗的弟子！
太衍禾山，一剑破万法，堪称当世最强，公然拦杀太衍弟子，无疑是在打禾山的脸面，好不容易修成的大妖，又岂会如此贸然？
只是，只是……徐明杉着实没法不多想。
她目光飘落在那俯首跪地，声声恳求的女修身上。
若她不知同月曾叫蛟龙欠下人情，她大可将东西借给太衍弟子，许太衍前来，可她偏偏知道，更明白同月对独子的溺爱，对那纪明澈的恨意！
同月，不是没可能做出那种荒唐事的人。
徐明杉手指有意无意抚着琴弦，锋利的琴弦割裂指腹，十指连心，痛意霎时弥漫，但愈是疼痛，徐明杉神魂愈发冷静。
不能借。
不能让太衍来。
徐明杉眼睫微动，割裂的指腹缓缓揉上琴弦，倘若此刻常如邱抬头，便能对徐明杉眼底冷意一览无余。
她笑：“好啊。”
乐声渺渺，不绝于耳。
半晌，徐明杉抱着怀中安睡的女修走出大殿，见状，侍从迅速接过，徐明杉望着空落的臂弯，目光冰冷。
“宗主，如何处置？”
“将他们送到雾牢，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出来。”
侍从低声应下，将紧紧阖眸似是安睡的太衍弟子们带走。
“慢着。”
徐明杉忽地开口，侍从回头，对上徐明杉达眼眸，她似是竭力压制着怒火，“将同月给我带来。”
虽不明发生了什么，但侍从仍低头听命：“是。”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徐明杉方吐出一口气，眼底阴狠。
“同月……”
·
“师兄，师兄。”
方从宗主殿回来的弟子正要歇息，屋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怎么了？”
“青云剑宗的人来了。”
忽地，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他们来这做什么？”
师弟摇了摇头：“不知道，拂安长老已经赶过去了。”
闻言，师兄心头一松，却又奇怪：“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曲长老说让师兄你也过去。”
“啊？”
心中虽有不解，但是长老之命，不可不从，等两人赶到雾洲停舟处时，正好遇上拂安长老。
拂安长老对两人略微点头，接着抬眸看向那艘属于青云剑宗的云舟，但等了许久，云舟也没人下来，拂安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酸涩的脖子，心底升起一丝不悦。
等了许久，云舟上总算是浮现出一道人影。
拂安霎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挺直了肩，却见那道人影，简简单单一个行礼后，便再次消失在了眼前，她正欲恼怒，却见那云舟不知为何开始调转方向，似要离开。
拂安一愣，不解其意。
“长老，这是？”
身侧的弟子疑惑地看向她，拂安自认不能在弟子面前失了脸面，索性一拂衣袖，将手背到身后，露出神秘莫测的姿态，见状，两名尚不明的弟子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直到青云剑宗的云舟消失在视野，拂安也没想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拂安不由得皱起了眉。
青云剑宗难不成真的只是来此停靠歇息的？
那也不对啊，她可没见有人下来。
正思忖着，拂安余光不经意扫过身侧注目的弟子，又迅速恢复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她端正身姿，沉声朝两人道：“回去吧。”
拂安大步流星离去，两名弟子跟在她身后倒是不紧不慢，甚至还窃窃私语起来。
“师兄，这是干什么啊？”
“不知道。”
“那……那长老为什么要叫你过来啊？”
“不知道。”
师弟一脸懵懂：“哦。”
师兄停了步子，说：“我去趟徵阁。”
“去找曲长老吗？”
师兄没回，继续说：“今日之事，先莫道向旁人。”
师弟不明，但仍应下。
之后一路，再无声音，直到回了濯水音，拂安从思绪中回头，忽见身后少了一个，瞪大了眼睛，她慌慌忙忙朝仅剩的弟子问道。
“那名弟子呢？”
师弟愣了下：“师兄回去了。”
他说得含糊，胜在安抚了拂安，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被捉走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回去是什么意思？”
“就，回去了呀，嘻嘻。”
师弟露出两颗光亮的大板牙，想要继续糊弄过去。
“嗯？”拂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眸疑惑，“你们不是角阁弟子？”
她望着眼前弟子心虚的模样，心下骤然清明。
等下！他们既然不是角阁弟子，那又是谁派他们过去的？
在拂安恐吓的视线下，师弟很快小声吐露：“是曲长老。”
曲长老？曲长老……
拂安已经许久没听过那个名字，久到当人提起时，她甚至要想半天，而后才能想起那段被少年天才碾压的痛苦岁月。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颤颤巍巍抬手传信给其余长老。
——曲折柳回来了。
·
茂密的竹影下，两道人影重叠交合。
曲折柳揉了揉鼻子，抬头看了眼晴空，步子不经意有一瞬迟缓，身后的人些许心不在焉，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上来，他赶忙回头，下意识想要扶住身后的人。
柳琢光没注意曲折柳的动作，后退一步，同样揉了揉鼻子，清澈的眸子溢满了疑惑。
曲折柳不带半分歉意地笑道：“抱歉。”
很奇怪的人。
柳琢光敛眸，也不顾那双伸来想搀扶她的手，径直跨过潺潺流水下屹然不动的溪石。
那日摆脱蛟龙后，她御剑直行三日，未见太衍云舟，倒是见到了青云剑宗的云舟，青云剑宗热情吆喝她上舟，得知她是要去濯水音，更是洒脱将她捎至雾洲。
只是刚一下云舟，她还未来得及见到濯水音宗的宗门，便被眼前这个自称“纪明澈好友”的人带了回来，走的甚至还是鲜为人知的小路。
陡然被冷落的曲折柳倒也不恼，一张清冷孤傲，无关世俗的面容，此刻满是笑意，他收了手，悄悄跟在柳琢光身后，脚下溅起的水花染上少女乌木色的裙摆。
曲折柳忽地蹙眉，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你这裙色是自己选的吗？”
柳琢光奇怪，但仍回道：“不是。”
曲折柳点了点头，觉着也不该是柳琢光选的。
“小姑娘该穿得明亮些才好看。”
柳琢光停了步子，皱着眉回头，打量着曲折柳。
“怎么了？”
柳琢光继续走，说：“前辈，你和我师兄说话真像。”
曲折柳眨眨眼，还是接着刚才的继续说，语气熟稔：“你这裙子是谁送的，我觉着应该不是明澈送的吧。”
“不是，是师叔，说是雾洲的乌衫，冬暖夏凉，还很轻。”
柳琢光还挺喜欢的。
身后传来“啧”的一声，曲折柳笑了笑。
“乌衫虽是舒适，却只有一种颜色，总是不好看的，改日让纪明澈送你几件新的吧。”
他这话说得柳琢光不太舒服，她下意识反驳道：“师兄已经送过很多了。”
“我猜才不够呢。”
“很多了。”
“哼。”曲折柳闷哼一声，“那你怎么不穿他给买的？”
“师兄买的颜色太亮了，出门在外打架不方便。”
曲折柳静了静，才又开口：“那就还是不够。”
柳琢光有些不高兴了，这人自称是师兄朋友，怎么非得挑师兄的刺，莫不是想挑拨离间？
她抬脚踢开一块石头，回看向曲折柳。
曲折柳也适时出声。
“就在这吧。”
柳琢光环视四周，并未发觉什么不同，她蹙眉，眸带疑惑。
曲折柳自顾自坐在了溪边，任凭流水潺潺，划过他的衣衫，柳琢光犹豫了下，也跟着坐到了他身侧。
“纪明澈说，你是来找一位师姐的？”
柳琢光点头。
“路长晴，路师姐，前辈有听说过吗？”
曲折柳：“听说过，从太衍来的交流生，是个丹修。”
“路师姐十年前来到濯水音，十年之期早在三月前便到了，但师姐迟迟未归。”
曲折柳说：“太衍问责，徐明杉派人探查，确认路长晴三月前的确离开了濯水音，但并未离开雾洲。”
雾洲之上，无人见其踪迹。
嫌疑最大的，无疑是濯水音宗。
“你是濯水音的人，告诉我些，没关系吗？”
曲折柳无所谓道：“我与濯水音的情义，比不得与好友的情义，你是纪明澈的师妹，我自然是要竭尽全力相助。”
柳琢光不信。
“你说你是师兄好友，可我从未听师兄提起你。”
曲折柳面色从容：“那便是纪明澈的不是了。”
柳琢光蹙眉，心下觉得不对，正还要说什么，曲折柳开口，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不觉得奇怪吗？”曲折柳忽道，“濯水音宗的音修闻名天下，可路长晴是个丹修，她来濯水音，与这群音修，要交流什么？”
柳琢光不语。
曲折柳：“当年纪明澈捉拿同月独子，路长晴虽远在雾洲，却不会不知她日后处境，可她偏生上书太衍，请求留下，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柳琢光垂眸沉思：“雾洲灵草罕见，许是为了炼丹？”
这样的理由，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在心底叹出一口气后，柳琢光抬头，对上曲折柳含笑的眼眸，她俯首拱手，态度恭谨。
“还望前辈解惑。”
曲折柳坦然：“我也不知道。”
柳琢光一愣，着实没想到这个回答。
曲折柳见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得开怀，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红晕，白玉笛抵在唇边，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半晌，他敛了笑，端出一副出尘冷艳，拒人千里的模样，朝柳琢光缓道。
“你若作为太衍弟子进入濯水音，永远都找不到你师姐，甚至你还有性命危险。”
“同月长老？”
曲折柳：“不只是同月。”
柳琢光静听着，眸底思绪万千。
“师妹可曾听过明察暗访？”
柳琢光从思绪中回神，也没注意曲折柳下意识的称谓。
只见曲折柳身子微不可见地一僵，接着将玉笛一收，剑眉微挑，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在，好似是个十足的风流名士。
柳琢光望着曲折柳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眼中虽有疑惑，却依旧没将其放在心上。
曲折柳：“即日起，你便是听流祖师在外所收的关门弟子。”
“听流祖师？”
“哦。”曲折柳弯眉，道，“是我师尊，不必担心，他已先去百年，无人会过问的，权宜之计，你若不愿，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反正，除了太衍宗，还没人见过柳琢光的模样。
只要他这个听流祖师唯一弟子咬死了，那柳琢光就是他的师妹。
谁也不能否认。
柳琢光沉默了会儿，几经考虑利弊，最终不得不承认，这算是如今最好的处理方式。
太衍宗的身份太过惹眼了。
“那我先传信于太衍弟子。”
等会和之时，好不出错。
曲折柳不动声色道：“这件事我来吧，你先做些旁的准备。”
“可……”
“既然要伪装濯水音的音修，那自然是要有件趁手的乐器，呐。”
柳琢光抿唇，咽下了几近唇边的话语，接过曲折柳递来的竹笛，指腹霎时漫上冰凉的触感，她一顿，手指细细摩挲起某个突兀的地方。
柳琢光：“我的名字？”
曲折柳：“你师兄给的。”
柳琢光怔道：“师兄也知道？”
曲折柳颔首。
想了想，柳琢光将竹笛收起。
既然师兄也知道，那便能稍作安心了。
耳旁，玉笛横吹，流水淙淙而过。
柳琢光睫羽颤抖，潺潺的溪水流过她的指缝，柳琢光余光瞥向吹笛的青年，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将笛放下，瞳孔如墨幽深，染着红血的殷唇微启，刹那间，莫名有一种诡魅感萦上柳琢光心头，她直觉眼前这个人是危险的，可注视着眼前青年含笑温润的模样，心底却不禁莫名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前辈，我们见过吗？”
曲折柳一愣，片刻后，他弯起眉宇，嗓音如碎玉投珠，尽落玉盘。
“是啊，我们见过的。”他抬起纤长清瘦的手指，弯腰随手折了枝花，将嫩绿明媚的花枝递到柳琢光面前，一双清眸笑望着柳琢光，“柳师妹，我们见过的。”
柳琢光扬起脸，黝黑的眸子倒映出那枝在纤弱明媚的花，她稍作迟疑，抬手接过了曲折柳递来的花，被随手折下的花朵单薄瘦弱，她眉宇紧锁，似乎是在细细思考曲折柳话里真实的意味有几分，半晌，她缓缓开口。
“……可是，我印象中，并没有见过你。”
曲折柳：“正常，当时我们并未正面遇上，遥遥一见，师妹不记得我属实正常，不过……若琢光还是不信，大可待会儿传信明澈。”
此时此刻，大应说句“我自是信你”，偏偏柳琢光犹豫一瞬，颔首，坦然道了句。
“我会的。”
闻言，曲折柳不仅不恼，还出声夸赞道：“出门在外，有戒心，是好事。”
柳琢光嘴唇翕动，仰头看着曲折柳，默默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真像师兄说的话。
曲折柳没再开口，他俯身学着柳琢光将手指探入溪流，脸上笑意尽收。
柳琢光朝上游看去。
有人来了。
天方蒙蒙亮，一阵笛声响彻濯水音宗。
竹林荫翳，飞鸟掠过层层竹影，在溪流的尽头敛了羽翼。
“曲师叔。”
弟子拱手一鞠，态度恭敬有礼。
“嗯？”
溪流边的吹笛人睁开眼，乐音也随之停止，他敛眸，清溪折光，照出吹笛人的面容，剑眉星目，薄唇殷红，眼角一滴泪痣妖冶惑人，偏偏他神色孤高冷淡，眸光流转之间，只觉若寒山沉雪，寂冷出尘。
濯水音宗依音律分五阁，与其余四阁不同，徵阁曲折柳曲长老为人行事低调，多年在外“取音”，即便是他，今日也是第一次得见。
素日虽有听闻曲长老的些许轶闻，但着实没想到，曲长老会是如此模样。
少年音修，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坐上了五阁长老之位，多年又在外游历，取世间百态而成音，素日里对其的诸多猜测，都不过如今真切一见。
清冷疏离，好似飘忽人间众生之外。
曲折柳回眸，视线轻飘飘落在弟子身上，面上无悲无喜。
弟子不觉将头垂得更低，放足了姿态：“曲长老，弟子奉宗主之命，前来问询。”
曲折柳的视线依旧平淡，弟子定了定心神，继续说：“太衍宗云舟将至，不知长老是否已安排好了诸多事宜？”
眼前俊逸出尘的青年修士并没有回他，反而是顿了顿，回问道：“太衍宗已经到了？”
“估摸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倒还挺快。”
弟子不敢出声，他小心翼翼抬眸，用余光打量向溪边之人，却见曲折柳倏然起身，素白的外衫垂落水面，惊离一群游鱼，弟子慌慌忙忙将视线转回。
察觉到曲折柳将要离去，赶忙呼道：“曲长老！”
曲折柳遥遥回应：“告诉徐明杉，诸般事宜，我早已安排好。”
得了回复，弟子松了口气：“是。”
出了徵阁，弟子端正身姿，含笑朝路过的师弟师妹点头，正要加速快步赶回宗主殿回复宗主，却忽地望见不远处几人围站着窃窃私语，时不时还附和着点头，他皱了皱眉，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倏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霎时，脚步一转。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几个弟子围站一起，本就是低声议论，乍然听见如此质问的声音，心底瞬间一慌，转身见来者脸色阴沉，便都变得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见状，他一甩衣袍，沉声：“路长晴早已离去，返回太衍，此事众人皆知，今日其同门师妹将至，诸位身为濯水音弟子，还是莫要听信传言，辱没师门才是。”
在他略带威胁的眼神下，弟子们纷纷应和下来。
方才松了口气，将几名非议的弟子赶去上课，正要继续赶路，却见不远处，宗主身边的侍从遥遥朝他点头，霎时，他心一沉。
——太衍宗，到了。
弟子急忙赶往宗门前，眺目看去，身着太衍弟子服的众人面色似都有些低沉，他心一紧，只怕太衍弟子下一刻就要问责。
怀着沉重的心，走到太衍弟子面前，强扬起一抹笑。
“诸位道友，一路辛苦，不知……”
“嘘。”
正寒暄着，却见为首的那名弟子蹙眉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余光有意无意瞥向身后。
濯水音弟子顺着太衍弟子的视线看去，身处最后的女修同样一脸阴沉，眉宇紧皱，指尖术法凝结，濯水音弟子目光一顿，出声提醒。
“道友，雾海异力相阻，炼虚期下，任何术法传信都行不通的。”
刹那间，常如邱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言辞笃定：“濯水音内有传信工具。”
“自然是有的，只是那物向来由宗主保管……”
未等他说完，常如邱快步走到他身前，目光灼灼。
“带我们进宗。”
濯水音弟子心有疑惑，却不好直接发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他朝常如邱笑笑道：“这是自然，还望诸位先将信物拿出，我方好打开结界，带诸位入宗。”
常如邱爽快将信物取出，濯水音弟子打量确认过无误后，便带着几人进入了宗内。
“不知诸位是要先稍作休息，还是直接去……”
常如邱接上话：“直接去见宗主吧。”
太衍弟子脚步匆匆，路过的弟子还未认真打量，就连她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徐明杉方擦拭过了爱琴，便听见门外的通传声，她眉头一皱，心有疑惑
怎么这么快？
虽有疑虑，但她仍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
常如邱心下虽说焦急，但仍明白礼数，进了正殿，面对含笑端坐的濯水音宗主遥遥行了礼，便道：“尊者莫怪，我等通行雾海之际，路遇蛟龙大妖，师姐柳琢光拔剑为我等破出生路，如今终抵濯水音，还望尊者相助，许我等传信太衍！”
一字一句，条理清晰。
徐明杉听着，几乎是瞬间了然，忍不住暗暗咬起了后槽牙。
任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大妖修行千年，最懂修行不易，鲜少进入它界。
何况是攻击太衍宗的弟子！
太衍禾山，一剑破万法，堪称当世最强，公然拦杀太衍弟子，无疑是在打禾山的脸面，好不容易修成的大妖，又岂会如此贸然？
只是，只是……徐明杉着实没法不多想。
她目光飘落在那俯首跪地，声声恳求的女修身上。
若她不知同月曾叫蛟龙欠下人情，她大可将东西借给太衍弟子，许太衍前来，可她偏偏知道，更明白同月对独子的溺爱，对那纪明澈的恨意！
同月，不是没可能做出那种荒唐事的人。
徐明杉手指有意无意抚着琴弦，锋利的琴弦割裂指腹，十指连心，痛意霎时弥漫，但愈是疼痛，徐明杉神魂愈发冷静。
不能借。
不能让太衍来。
徐明杉眼睫微动，割裂的指腹缓缓揉上琴弦，倘若此刻常如邱抬头，便能对徐明杉眼底冷意一览无余。
她笑：“好啊。”
乐声渺渺，不绝于耳。
半晌，徐明杉抱着怀中安睡的女修走出大殿，见状，侍从迅速接过，徐明杉望着空落的臂弯，目光冰冷。
“宗主，如何处置？”
“将他们送到雾牢，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出来。”
侍从低声应下，将紧紧阖眸似是安睡的太衍弟子们带走。
“慢着。”
徐明杉忽地开口，侍从回头，对上徐明杉达眼眸，她似是竭力压制着怒火，“将同月给我带来。”
虽不明发生了什么，但侍从仍低头听命：“是。”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徐明杉方吐出一口气，眼底阴狠。
“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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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兄。”
方从宗主殿回来的弟子正要歇息，屋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怎么了？”
“青云剑宗的人来了。”
忽地，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他们来这做什么？”
师弟摇了摇头：“不知道，拂安长老已经赶过去了。”
闻言，师兄心头一松，却又奇怪：“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曲长老说让师兄你也过去。”
“啊？”
心中虽有不解，但是长老之命，不可不从，等两人赶到雾洲停舟处时，正好遇上拂安长老。
拂安长老对两人略微点头，接着抬眸看向那艘属于青云剑宗的云舟，但等了许久，云舟也没人下来，拂安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酸涩的脖子，心底升起一丝不悦。
等了许久，云舟上总算是浮现出一道人影。
拂安霎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挺直了肩，却见那道人影，简简单单一个行礼后，便再次消失在了眼前，她正欲恼怒，却见那云舟不知为何开始调转方向，似要离开。
拂安一愣，不解其意。
“长老，这是？”
身侧的弟子疑惑地看向她，拂安自认不能在弟子面前失了脸面，索性一拂衣袖，将手背到身后，露出神秘莫测的姿态，见状，两名尚不明的弟子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直到青云剑宗的云舟消失在视野，拂安也没想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拂安不由得皱起了眉。
青云剑宗难不成真的只是来此停靠歇息的？
那也不对啊，她可没见有人下来。
正思忖着，拂安余光不经意扫过身侧注目的弟子，又迅速恢复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她端正身姿，沉声朝两人道：“回去吧。”
拂安大步流星离去，两名弟子跟在她身后倒是不紧不慢，甚至还窃窃私语起来。
“师兄，这是干什么啊？”
“不知道。”
“那……那长老为什么要叫你过来啊？”
“不知道。”
师弟一脸懵懂：“哦。”
师兄停了步子，说：“我去趟徵阁。”
“去找曲长老吗？”
师兄没回，继续说：“今日之事，先莫道向旁人。”
师弟不明，但仍应下。
之后一路，再无声音，直到回了濯水音，拂安从思绪中回头，忽见身后少了一个，瞪大了眼睛，她慌慌忙忙朝仅剩的弟子问道。
“那名弟子呢？”
师弟愣了下：“师兄回去了。”
他说得含糊，胜在安抚了拂安，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被捉走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回去是什么意思？”
“就，回去了呀，嘻嘻。”
师弟露出两颗光亮的大板牙，想要继续糊弄过去。
“嗯？”拂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眸疑惑，“你们不是角阁弟子？”
她望着眼前弟子心虚的模样，心下骤然清明。
等下！他们既然不是角阁弟子，那又是谁派他们过去的？
在拂安恐吓的视线下，师弟很快小声吐露：“是曲长老。”
曲长老？曲长老……
拂安已经许久没听过那个名字，久到当人提起时，她甚至要想半天，而后才能想起那段被少年天才碾压的痛苦岁月。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颤颤巍巍抬手传信给其余长老。
——曲折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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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竹影下，两道人影重叠交合。
曲折柳揉了揉鼻子，抬头看了眼晴空，步子不经意有一瞬迟缓，身后的人些许心不在焉，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上来，他赶忙回头，下意识想要扶住身后的人。
柳琢光没注意曲折柳的动作，后退一步，同样揉了揉鼻子，清澈的眸子溢满了疑惑。
曲折柳不带半分歉意地笑道：“抱歉。”
很奇怪的人。
柳琢光敛眸，也不顾那双伸来想搀扶她的手，径直跨过潺潺流水下屹然不动的溪石。
那日摆脱蛟龙后，她御剑直行三日，未见太衍云舟，倒是见到了青云剑宗的云舟，青云剑宗热情吆喝她上舟，得知她是要去濯水音，更是洒脱将她捎至雾洲。
只是刚一下云舟，她还未来得及见到濯水音宗的宗门，便被眼前这个自称“纪明澈好友”的人带了回来，走的甚至还是鲜为人知的小路。
陡然被冷落的曲折柳倒也不恼，一张清冷孤傲，无关世俗的面容，此刻满是笑意，他收了手，悄悄跟在柳琢光身后，脚下溅起的水花染上少女乌木色的裙摆。
曲折柳忽地蹙眉，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你这裙色是自己选的吗？”
柳琢光奇怪，但仍回道：“不是。”
曲折柳点了点头，觉着也不该是柳琢光选的。
“小姑娘该穿得明亮些才好看。”
柳琢光停了步子，皱着眉回头，打量着曲折柳。
“怎么了？”
柳琢光继续走，说：“前辈，你和我师兄说话真像。”
曲折柳眨眨眼，还是接着刚才的继续说，语气熟稔：“你这裙子是谁送的，我觉着应该不是明澈送的吧。”
“不是，是师叔，说是雾洲的乌衫，冬暖夏凉，还很轻。”
柳琢光还挺喜欢的。
身后传来“啧”的一声，曲折柳笑了笑。
“乌衫虽是舒适，却只有一种颜色，总是不好看的，改日让纪明澈送你几件新的吧。”
他这话说得柳琢光不太舒服，她下意识反驳道：“师兄已经送过很多了。”
“我猜才不够呢。”
“很多了。”
“哼。”曲折柳闷哼一声，“那你怎么不穿他给买的？”
“师兄买的颜色太亮了，出门在外打架不方便。”
曲折柳静了静，才又开口：“那就还是不够。”
柳琢光有些不高兴了，这人自称是师兄朋友，怎么非得挑师兄的刺，莫不是想挑拨离间？
她抬脚踢开一块石头，回看向曲折柳。
曲折柳也适时出声。
“就在这吧。”
柳琢光环视四周，并未发觉什么不同，她蹙眉，眸带疑惑。
曲折柳自顾自坐在了溪边，任凭流水潺潺，划过他的衣衫，柳琢光犹豫了下，也跟着坐到了他身侧。
“纪明澈说，你是来找一位师姐的？”
柳琢光点头。
“路长晴，路师姐，前辈有听说过吗？”
曲折柳：“听说过，从太衍来的交流生，是个丹修。”
“路师姐十年前来到濯水音，十年之期早在三月前便到了，但师姐迟迟未归。”
曲折柳说：“太衍问责，徐明杉派人探查，确认路长晴三月前的确离开了濯水音，但并未离开雾洲。”
雾洲之上，无人见其踪迹。
嫌疑最大的，无疑是濯水音宗。
“你是濯水音的人，告诉我些，没关系吗？”
曲折柳无所谓道：“我与濯水音的情义，比不得与好友的情义，你是纪明澈的师妹，我自然是要竭尽全力相助。”
柳琢光不信。
“你说你是师兄好友，可我从未听师兄提起你。”
曲折柳面色从容：“那便是纪明澈的不是了。”
柳琢光蹙眉，心下觉得不对，正还要说什么，曲折柳开口，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不觉得奇怪吗？”曲折柳忽道，“濯水音宗的音修闻名天下，可路长晴是个丹修，她来濯水音，与这群音修，要交流什么？”
柳琢光不语。
曲折柳：“当年纪明澈捉拿同月独子，路长晴虽远在雾洲，却不会不知她日后处境，可她偏生上书太衍，请求留下，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柳琢光垂眸沉思：“雾洲灵草罕见，许是为了炼丹？”
这样的理由，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在心底叹出一口气后，柳琢光抬头，对上曲折柳含笑的眼眸，她俯首拱手，态度恭谨。
“还望前辈解惑。”
曲折柳坦然：“我也不知道。”
柳琢光一愣，着实没想到这个回答。
曲折柳见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得开怀，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红晕，白玉笛抵在唇边，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半晌，他敛了笑，端出一副出尘冷艳，拒人千里的模样，朝柳琢光缓道。
“你若作为太衍弟子进入濯水音，永远都找不到你师姐，甚至你还有性命危险。”
“同月长老？”
曲折柳：“不只是同月。”
柳琢光静听着，眸底思绪万千。
“师妹可曾听过明察暗访？”
柳琢光从思绪中回神，也没注意曲折柳下意识的称谓。
只见曲折柳身子微不可见地一僵，接着将玉笛一收，剑眉微挑，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在，好似是个十足的风流名士。
柳琢光望着曲折柳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眼中虽有疑惑，却依旧没将其放在心上。
曲折柳：“即日起，你便是听流祖师在外所收的关门弟子。”
“听流祖师？”
“哦。”曲折柳弯眉，道，“是我师尊，不必担心，他已先去百年，无人会过问的，权宜之计，你若不愿，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反正，除了太衍宗，还没人见过柳琢光的模样。
只要他这个听流祖师唯一弟子咬死了，那柳琢光就是他的师妹。
谁也不能否认。
柳琢光沉默了会儿，几经考虑利弊，最终不得不承认，这算是如今最好的处理方式。
太衍宗的身份太过惹眼了。
“那我先传信于太衍弟子。”
等会和之时，好不出错。
曲折柳不动声色道：“这件事我来吧，你先做些旁的准备。”
“可……”
“既然要伪装濯水音的音修，那自然是要有件趁手的乐器，呐。”
柳琢光抿唇，咽下了几近唇边的话语，接过曲折柳递来的竹笛，指腹霎时漫上冰凉的触感，她一顿，手指细细摩挲起某个突兀的地方。
柳琢光：“我的名字？”
曲折柳：“你师兄给的。”
柳琢光怔道：“师兄也知道？”
曲折柳颔首。
想了想，柳琢光将竹笛收起。
既然师兄也知道，那便能稍作安心了。
耳旁，玉笛横吹，流水淙淙而过。
柳琢光睫羽颤抖，潺潺的溪水流过她的指缝，柳琢光余光瞥向吹笛的青年，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将笛放下，瞳孔如墨幽深，染着红血的殷唇微启，刹那间，莫名有一种诡魅感萦上柳琢光心头，她直觉眼前这个人是危险的，可注视着眼前青年含笑温润的模样，心底却不禁莫名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前辈，我们见过吗？”
曲折柳一愣，片刻后，他弯起眉宇，嗓音如碎玉投珠，尽落玉盘。
“是啊，我们见过的。”他抬起纤长清瘦的手指，弯腰随手折了枝花，将嫩绿明媚的花枝递到柳琢光面前，一双清眸笑望着柳琢光，“柳师妹，我们见过的。”
柳琢光扬起脸，黝黑的眸子倒映出那枝在纤弱明媚的花，她稍作迟疑，抬手接过了曲折柳递来的花，被随手折下的花朵单薄瘦弱，她眉宇紧锁，似乎是在细细思考曲折柳话里真实的意味有几分，半晌，她缓缓开口。
“……可是，我印象中，并没有见过你。”
曲折柳：“正常，当时我们并未正面遇上，遥遥一见，师妹不记得我属实正常，不过……若琢光还是不信，大可待会儿传信明澈。”
此时此刻，大应说句“我自是信你”，偏偏柳琢光犹豫一瞬，颔首，坦然道了句。
“我会的。”
闻言，曲折柳不仅不恼，还出声夸赞道：“出门在外，有戒心，是好事。”
柳琢光嘴唇翕动，仰头看着曲折柳，默默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真像师兄说的话。
曲折柳没再开口，他俯身学着柳琢光将手指探入溪流，脸上笑意尽收。
柳琢光朝上游看去。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