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算醒了。”谢杨端了碗饺子汤给他喝。

    杜婆听说沈晨星醒了,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道,“睡了一天一宿了,肚子里没食儿可不行啊。”

    “刚煮了饺子快起来吃,今天是冬至,吃饺子的好日子。”

    谢阳听着奶奶说吃饺子又围着狭小的房间转了一圈,

    “吃饺子喽!”

    “咩~”

    谢阳学羊叫这一声的时候,沈晨星正好抬起头看着窗户外的天色,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能看出来今天是个无比晴朗的日子。

    沈晨星莫名心情好了很多。

    “能起来不?”谢杨把装着饺子汤的碗放在窗台上离沈晨星比较近的位置。

    沈晨星很久没这样好好睡一觉了,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只是身上是实实在在的受了伤,不动都疼,“刚醒,我缓缓就出去。”

    谢杨点点头,换了身衣服就走了。

    盛世洗脚城里面像沈晨星和谢杨这种不起眼的打手,只需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行,几天不去都不会有人说什么,每个月的工资还是会照样开。

    不过谢杨一般还是会按时去,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要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

    谢阳蹦蹦跳跳的送哥哥出去,又蹦蹦跳跳的回来,一路都在扮演一只小羊。

    沈晨星发现这小孩只要一开心就咩咩的叫,像一只小羊。

    他试图着起身却发现还是动弹不得,刚才谢杨在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疼,现在却是连动一下都不敢。

    沈晨星试着逼自己先坐起来,一手撑起来,起身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就重新摔回床上。身上那些伤口有些重新被扯开,剧烈的疼痛汇集在一起涌上来,直把胸口给堵住,根本上不来气。

    肺子里积聚的血沫也被震出来,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晨星又躺回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儿来。

    为了不让胸腔里的血再往上涌,沈晨星把头偏了些再躺好,顺手拿起枕边放着的一摞报纸看。

    从前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最大的慰藉就是看书,那里的书不多,看完了就等着每周新的报纸来看。

    这枕边放着的,是最近这几天的报纸,沈晨星一目十行的看过去,都是最近几天的新闻。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则寻人启事上,

    【郑怡然,女,20岁,平城大学大二在读学生...】

    那照片上是一张沈晨星熟悉无比的脸,失踪时间显示在去年。

    记者的名字,叫夏凉雨,也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沈晨星看着报纸,又是一阵头晕。

    那个总是学小羊叫的小孩已经被送去上学,谢杨奶奶也出去了。

    整个空间格外安静,沈晨星头还是晕着的,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谢杨家里很简陋,房子的格局也不算通透,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地方很小,房间却很多,沈晨星睡的这间连着厨房,厨房另一侧还连着一个小屋。

    厨房再伸展出去,有一间大屋,那大屋是谢杨奶奶住的,又隔出来两间,一间是小卖铺,另一间用来给人看事儿。

    杜婆怕打扰沈晨星休息,把外屋的门关上,从厨房开始隔开。

    今天一大早上就有个来看事儿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来了也不说话,一直在哭。

    见她眼睛已经非常红肿,杜婆便知道,这是哭了不知多久了,必定是非常伤心之事。

    看事这么久,苦的,难的见多了,便也就不足为奇了,招待她坐下后,先点了三柱香,在佛祖面前拜了三拜。

    人们总是在面对控制不了事情的时候,把希望寄托在自身之外的事物上,去算命,去拜佛。

    杜婆拜完又在嘴里念念有词一阵才转过头面对着她坐下。

    “姑娘你这是遇上难事儿了?”

    那少妇满面愁容,点点头,“早听说大娘您看事儿准,让您说着了,确实是...确实是天大的难事,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呀......”

    杜婆儿看她一直哭,说话都不成音儿了,没问她这次来所为何事,而是拿出一副扑克,洗了一遍牌,让她抽两张出来。

    那少妇哭的手都在抖,摸了两张牌递给杜婆,

    杜婆接过,煞有介事道,“两张A,一张红桃,一张黑桃。”

    “在打官司,不顺利?”

    妇人听了杜婆的话,有些愣住了,一时间正在往下流的眼泪都停了,正色起来。

    “杜婆婆,不瞒您说,我以前还真不信这个鬼啊神啊的。”

    “我就想跟我老公好好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现在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来看事儿。”

    “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没想到真遇上高人了。”

    那少妇和老公育有一儿一女,是个无比幸福美满的家庭。

    老公负责在外面赚钱,没日没夜地开大货车,一天就睡几个小时。

    少妇还没往下讲完,到这里又泣不成声了,道,“我知道那开货车有多累,一直在车上,吃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他去年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是落下一身的病了,腰肌劳损,腰间盘突出,让做手术他也不去。”

    “他哪是不想去,还不是舍不得钱,钱都留着给我们花呢,我逼他去,他还跟我吵,非说是死不了的病,犯不上去医院。”

    ......

    那少妇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杜婆拿了纸递给她擦眼泪。

    她又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剩下的事给杜婆说完。

    老公踏实肯吃苦,少妇顾家,夫妻恩爱,本该就这么太太平平的把日子过下去。

    直到今年年初,她老公开车运货的时候出事了。

    一辆突然变道的小车别过来,她老公给让道,结果那小车上的司机大概是喝醉了酒,一路别过来。

    货车直被逼的下了道,栽进了旁边的草堆了,因为货车的重力太大,当时档位开的也高,她老公直接从车里飞出去,成了植物人。

    曾经幸福无比的家庭,也在顷刻之间破灭了。

    少妇没当过家,也从没打官司,但是从那天就是反反复复的上诉,找律师。

    这过程中,找过好几个律师,官司都没打赢。

    因为没有能证明肇事司机违规驾驶的证据,她老公的单位让他疲劳驾驶的证据也无从收集。

    最后单位给赔偿了两万块钱后就没了下文,少妇也无处维权。

    “杜婆婆,我看出您灵验了。”

    “您说我老公才三十多岁,以后的日子都毁了,这些...就只值两万块钱?”

    “刚出事儿那会,我为了给他治病,就花了几十万了,房子也卖了,还朝亲戚朋友借了些。”

    杜婆听着少妇的描述,也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苍老昏花的眼睛飘向墙上某个点,失了神。

    “杜婆婆,这官司打了一年了,我要照顾两个孩子,还得伺候我老公,这日子不好过...”

    杜婆叹了口气,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姑娘。

    “马上又要开庭了,要是还不胜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我也要撑不下去了...”

    杜婆拿出了一张黄纸,嘴里念念有词,少妇也不哭了,把注意力放在那张纸上。

    念完咒后,杜婆拿了一支黑笔,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写了一道符,吹了口气,折成一个三角形。

    然后又用红布上缝好递给那少妇,“把这个戴在身上,逢凶化吉。”

    那少妇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证了杜婆的厉害,赶紧接过来收好,又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杜婆。

    杜婆收了钱放在匣子里,又从里面翻找凑出九十块钱找给她。

    那少妇有些意外,“我大姐介绍来的,不是一次一百?”

    杜婆道,“见姑娘也是个苦命人,收个辛苦费十块就行了。”

    那少妇确实困难,也不再推脱,收下道谢,临走前问道,“婆婆,这符能让我赢官司吗?”

    人算不如天算,干这行的,讲究一个模棱两可。

    杜婆说话从来不说满,但还是告诉她一句“苍天有眼,十有八九”。

    “就算不成,心存善念,万事都会有转机。”

    那少妇再道谢后告辞了。

    沈晨星再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下午了,四周还是一片安静,这个时间谢杨应该还没回来。

    夕阳从外面打过来,折射到屋里,亮的不刺眼,沈晨星也就不烦躁。

    窗台上多了一碗饺子,饺子汤应该是又给换了一碗新的,还冒着热气。

    沈晨星的身上还是很疼,数不清的伤口同时撕扯着他。

    有的伤都到了骨子里,吃了止疼药也根本不管用,只要还清醒着就根本逃不掉。

    沈晨星只得一动不动的在床上躺着,视线正好对上了窗台上的那两个白瓷碗上。

    一个碗里饺子盛的太满,这么看还冒出头几个。另一个碗装的饺子汤热气腾腾。

    沈晨星看着,那一瞬间,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怨恨,吃过的所有苦,仿佛都能磨灭在这一屋氤氲的面香之中。

章节目录

后山有片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闻怀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闻怀玖并收藏后山有片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