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苒突如其来问，“听说你是官家小姐，家中获罪了才被主子带回来做婢女？”
狭长廊亭中，柳引玉斜斜靠着墙，在白壁上投下青灰色长影。她一听就明白，这是秦复给她安排的身世。
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只能用这个身世。
她越来越怀疑，秦复是不是不想杀自己。费心思给仇人安假身份，天底下独他一个。
他一直都这样，想什么做什么。
柳引玉莞尔一笑，“是啊，家中遭难，迫不得已。”
小苒惋惜地摇摇头，“怪不得你一看就不像是穷家小户女子，这老天可真是捉弄人。”
她们站在耀眼日光下，柳引玉将手搭在额头上，仰头望天听小苒在一旁开解她。
小苒说自己家里本是农户，可前几年赋税太重，又赶上荒年，家中一年颗粒无收，还倒欠地主粮钱，只好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被转卖了好几番，最后才来到秦府。
她说秦府管事的人，不论男女都不苛待他们，是个好归宿。特别是许伯，格外宽容他们这些年纪小的。
柳引玉听着听着，就出神了。
墨成谦当政这几年，严政苛税，只顾自己享乐，丝毫看不见百姓疾苦。老百姓夏天难过干旱，冬天难熬严寒，走十步便能在路边见到一具饿死尸骨。
墨成谦自筑高台，左拥右抱酒池肉林，哪里管得了这样多？
宁朝也该衰没了。
可穆尹呢？焉知他就是个好君主？若是他们放弃谋划多年的计划，再遇上个昏庸之君，可真无回天之力了。
自己呕尽心血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小苒苦口婆心的劝柳引玉想开些：
“人一辈子不就这么个事儿吗？谁不遇到点儿变故，顺着走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柳引玉回神，脑中一只无形的手拂开思绪，她恬淡阖眼，长长松一口气，“是啊，你说的对。人这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吗。”
脚步声伴随着隐隐约约银铃脆响飘过来，小苒回头，眼神立刻变得慌乱，她将柳引玉扯到自己身后，咽了咽口水，“方姑娘，你，你怎么过来了？”
方若眼神似能穿透人的长针，瞥了小苒一眼，对着柳引玉，毫无感情道：“跟我过来。”
柳引玉从未见过这个女子。
她语气听上去是毋庸置疑的吩咐，引得柳引玉有些不悦，刚要说什么，不虞看见眼前女子半隐在衣袖里的手臂上，有一朵花瓣张扬艳红的海棠花纹。
柳引玉表面不动声色，方若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不宜察觉地将衣袖往下拉了拉。
方若转身，侧头示意柳引玉跟上来。柳引玉拍了拍小苒紧张的手背，让她放心，自己则跟在方若后面，保持着两步远。
二门上有一堆放着杂物的角落，高高堆砌的杂乱物件是最好的掩护，二人在这里停住脚步。
方若身形高挑，眉目凌厉，嘴角自然微垂，低垂眼皮道：“我主子让我来传几句话。”
她口中的主子，显然不是秦复。
柳引玉没开口，等着她的下文。下一秒，只听咚的骨肉碰撞地面声，方若直直跪下，朝她磕了个头。
柳引玉注视她片刻，无言叹了一口气，还是伸手去扶，“你这又是何必？”
方若不起身，额头磕在地上，声音沉闷，“这一跪是替我主子。主子说你救了他一命，此恩必报。”
柳引玉貌冷下来，声音少见的含有厌烦，“不必。救他不是我本意。”
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方若，淡然问：“他让你来找我，不止这一句话吧。”
她太了解那个人，绝不是什么懂得知恩图报得善类。果不其然，方若抬起头，凝视着她缓道：“主子望你，不要忘了当初的誓言。”
听了这话，柳引玉转身就走。他还有脸提当初誓言？要脸么？这些年看在师父面上，柳引玉已克制了太多，但她本不是好脾气的人。
直到柳引玉走后很久，方若仍然跪在地上。她发现，自己所能睥睨的，只有地上的尘埃。
小苒在廊亭中等着柳引玉，她搓着手，看到柳引玉回来连忙迎上去问：“她说什么了？”
影壁墙前，嵩草及腰，随着风轻曳。柳引玉勉强笑笑，闭口不言。小苒没再问，只半是叹惋道：“方姑娘平日里也不与我们说几句话，她和你一样，原本也是官家小姐，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才投身入秦府......”
一种诡异的不祥感弥漫在柳引玉心头，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小苒的手腕，紧紧逼问：“方姑娘本名叫什么？”
小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方，方若啊。”
方若......
柳引玉心中寒悸，那个垂髻小姑娘蹦跳的身影在眼前出现。
小女孩手拿一串糖葫芦，嬉笑问柳引玉：“嘻，姐姐你吃吗？”
柳引玉身子后靠住墙壁，茫茫然想：她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师父逝世前找了十数年的故人之女。
从前师父在授她诗书时常叹气，“方兄是因我而死，她的女儿若还活在世间，我必定拼了全力护她。只是......”
只是十数年时间里，方桓的女儿方若从未露出踪迹，就连师父后面都以为她已经夭折在十三岁。
绣幕沉沉，倚窗寂静。方若心事重重，甚至没有听到小苒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
方若变成现在这个性子不奇怪，可她到了那个人身边，稍有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那人将她塞进秦府，又是罗织了什么阴谋？
......
黄昏。
小门内，一小厮正埋头打盹，他胳膊支着头，酣睡正欢。一只素白手掌忽撑在他肩膀上。
他抬眼，淡墨色的眸子自上而下盯着他，看清眼前人后，小厮四下环绕一圈，放轻动作推开了小门，嘱咐道：“姐姐采买快去快回。”
方若睥他一眼，没说话，径直从小门迈出去。街巷中近日恢复了些生机，不管天下怎么打仗，当权者何名何姓，老百姓总是要活的。
零零散散几个商贩走街串巷，拖长声调吆喝。门外，一辆马车靠在墙角旁，因连着的巷子人少，也不算引人注目。
方若头戴笠帽，轻纱飞扬。她登上马车时低声与车夫说了句什么，随后车身微动驶离。
马车驶出巷子，穿行过街市，一炷香后停在了一个虚掩的木门前。木门窄小，只容一人通过，在这条街上如若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它的存在。
车夫停下车后，就如同睡着了。方若孤身下车，推开那扇专为她没有关严的门。
门内是一间黑屋，她摸着黑走到墙壁前，五根手指在上面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么，用力一推。
墙壁缓缓转动，原来这是一道暗门。方若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往里走。
走进暗门，她没有抬头没有说话，而是自觉跪下，头颅低低拜在地面上飞扬的尘埃里。
虽然天还没黑，但是暗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几支蜡烛维持着仅有的光亮。
“主子。”方若像是有些轻微的发抖，低声唤道。
佛台前，红烛摇曳，烛光映在男人眼中，似而燃烧起来，烧的的眼眸和火光一样明亮。那是疯狂的光
屋内不知点了什么香，味道有些怪异，可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宛如满足至极，身体甚至发出阵阵臆抖。
“你来了。”他低低笑起来，方若绷紧身体，毛骨悚然。
男人眼神癫狂，向前走了几步，将手掌轻轻放上方若头顶，缓慢长呼一口气。
方若一颤，但不敢抬头。
只见男人白无血色的脸向上扬起，闭上眼，露出满意的微笑，“她说什么？”
在男人面前，方若没有了傲气，也没有了骨气，“回主子，柳姑娘什么也没说。”
抚摸她头顶的掌心顿住了，方若没抬头，但却感受到了他笑容的凝滞。男人忽的蹲下身，揪住方若衣领，逼迫她抬头。方若看见那张脸上的丧心病狂。
男人露齿问她：“她什么也没说，你也敢来见我？”
狭长廊亭中，柳引玉斜斜靠着墙，在白壁上投下青灰色长影。她一听就明白，这是秦复给她安排的身世。
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只能用这个身世。
她越来越怀疑，秦复是不是不想杀自己。费心思给仇人安假身份，天底下独他一个。
他一直都这样，想什么做什么。
柳引玉莞尔一笑，“是啊，家中遭难，迫不得已。”
小苒惋惜地摇摇头，“怪不得你一看就不像是穷家小户女子，这老天可真是捉弄人。”
她们站在耀眼日光下，柳引玉将手搭在额头上，仰头望天听小苒在一旁开解她。
小苒说自己家里本是农户，可前几年赋税太重，又赶上荒年，家中一年颗粒无收，还倒欠地主粮钱，只好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被转卖了好几番，最后才来到秦府。
她说秦府管事的人，不论男女都不苛待他们，是个好归宿。特别是许伯，格外宽容他们这些年纪小的。
柳引玉听着听着，就出神了。
墨成谦当政这几年，严政苛税，只顾自己享乐，丝毫看不见百姓疾苦。老百姓夏天难过干旱，冬天难熬严寒，走十步便能在路边见到一具饿死尸骨。
墨成谦自筑高台，左拥右抱酒池肉林，哪里管得了这样多？
宁朝也该衰没了。
可穆尹呢？焉知他就是个好君主？若是他们放弃谋划多年的计划，再遇上个昏庸之君，可真无回天之力了。
自己呕尽心血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小苒苦口婆心的劝柳引玉想开些：
“人一辈子不就这么个事儿吗？谁不遇到点儿变故，顺着走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柳引玉回神，脑中一只无形的手拂开思绪，她恬淡阖眼，长长松一口气，“是啊，你说的对。人这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吗。”
脚步声伴随着隐隐约约银铃脆响飘过来，小苒回头，眼神立刻变得慌乱，她将柳引玉扯到自己身后，咽了咽口水，“方姑娘，你，你怎么过来了？”
方若眼神似能穿透人的长针，瞥了小苒一眼，对着柳引玉，毫无感情道：“跟我过来。”
柳引玉从未见过这个女子。
她语气听上去是毋庸置疑的吩咐，引得柳引玉有些不悦，刚要说什么，不虞看见眼前女子半隐在衣袖里的手臂上，有一朵花瓣张扬艳红的海棠花纹。
柳引玉表面不动声色，方若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不宜察觉地将衣袖往下拉了拉。
方若转身，侧头示意柳引玉跟上来。柳引玉拍了拍小苒紧张的手背，让她放心，自己则跟在方若后面，保持着两步远。
二门上有一堆放着杂物的角落，高高堆砌的杂乱物件是最好的掩护，二人在这里停住脚步。
方若身形高挑，眉目凌厉，嘴角自然微垂，低垂眼皮道：“我主子让我来传几句话。”
她口中的主子，显然不是秦复。
柳引玉没开口，等着她的下文。下一秒，只听咚的骨肉碰撞地面声，方若直直跪下，朝她磕了个头。
柳引玉注视她片刻，无言叹了一口气，还是伸手去扶，“你这又是何必？”
方若不起身，额头磕在地上，声音沉闷，“这一跪是替我主子。主子说你救了他一命，此恩必报。”
柳引玉貌冷下来，声音少见的含有厌烦，“不必。救他不是我本意。”
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方若，淡然问：“他让你来找我，不止这一句话吧。”
她太了解那个人，绝不是什么懂得知恩图报得善类。果不其然，方若抬起头，凝视着她缓道：“主子望你，不要忘了当初的誓言。”
听了这话，柳引玉转身就走。他还有脸提当初誓言？要脸么？这些年看在师父面上，柳引玉已克制了太多，但她本不是好脾气的人。
直到柳引玉走后很久，方若仍然跪在地上。她发现，自己所能睥睨的，只有地上的尘埃。
小苒在廊亭中等着柳引玉，她搓着手，看到柳引玉回来连忙迎上去问：“她说什么了？”
影壁墙前，嵩草及腰，随着风轻曳。柳引玉勉强笑笑，闭口不言。小苒没再问，只半是叹惋道：“方姑娘平日里也不与我们说几句话，她和你一样，原本也是官家小姐，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才投身入秦府......”
一种诡异的不祥感弥漫在柳引玉心头，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小苒的手腕，紧紧逼问：“方姑娘本名叫什么？”
小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方，方若啊。”
方若......
柳引玉心中寒悸，那个垂髻小姑娘蹦跳的身影在眼前出现。
小女孩手拿一串糖葫芦，嬉笑问柳引玉：“嘻，姐姐你吃吗？”
柳引玉身子后靠住墙壁，茫茫然想：她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师父逝世前找了十数年的故人之女。
从前师父在授她诗书时常叹气，“方兄是因我而死，她的女儿若还活在世间，我必定拼了全力护她。只是......”
只是十数年时间里，方桓的女儿方若从未露出踪迹，就连师父后面都以为她已经夭折在十三岁。
绣幕沉沉，倚窗寂静。方若心事重重，甚至没有听到小苒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
方若变成现在这个性子不奇怪，可她到了那个人身边，稍有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那人将她塞进秦府，又是罗织了什么阴谋？
......
黄昏。
小门内，一小厮正埋头打盹，他胳膊支着头，酣睡正欢。一只素白手掌忽撑在他肩膀上。
他抬眼，淡墨色的眸子自上而下盯着他，看清眼前人后，小厮四下环绕一圈，放轻动作推开了小门，嘱咐道：“姐姐采买快去快回。”
方若睥他一眼，没说话，径直从小门迈出去。街巷中近日恢复了些生机，不管天下怎么打仗，当权者何名何姓，老百姓总是要活的。
零零散散几个商贩走街串巷，拖长声调吆喝。门外，一辆马车靠在墙角旁，因连着的巷子人少，也不算引人注目。
方若头戴笠帽，轻纱飞扬。她登上马车时低声与车夫说了句什么，随后车身微动驶离。
马车驶出巷子，穿行过街市，一炷香后停在了一个虚掩的木门前。木门窄小，只容一人通过，在这条街上如若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它的存在。
车夫停下车后，就如同睡着了。方若孤身下车，推开那扇专为她没有关严的门。
门内是一间黑屋，她摸着黑走到墙壁前，五根手指在上面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么，用力一推。
墙壁缓缓转动，原来这是一道暗门。方若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往里走。
走进暗门，她没有抬头没有说话，而是自觉跪下，头颅低低拜在地面上飞扬的尘埃里。
虽然天还没黑，但是暗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几支蜡烛维持着仅有的光亮。
“主子。”方若像是有些轻微的发抖，低声唤道。
佛台前，红烛摇曳，烛光映在男人眼中，似而燃烧起来，烧的的眼眸和火光一样明亮。那是疯狂的光
屋内不知点了什么香，味道有些怪异，可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宛如满足至极，身体甚至发出阵阵臆抖。
“你来了。”他低低笑起来，方若绷紧身体，毛骨悚然。
男人眼神癫狂，向前走了几步，将手掌轻轻放上方若头顶，缓慢长呼一口气。
方若一颤，但不敢抬头。
只见男人白无血色的脸向上扬起，闭上眼，露出满意的微笑，“她说什么？”
在男人面前，方若没有了傲气，也没有了骨气，“回主子，柳姑娘什么也没说。”
抚摸她头顶的掌心顿住了，方若没抬头，但却感受到了他笑容的凝滞。男人忽的蹲下身，揪住方若衣领，逼迫她抬头。方若看见那张脸上的丧心病狂。
男人露齿问她：“她什么也没说，你也敢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