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身子更加僵硬了,手掌交叠在地面上,将额头紧紧贴了上去,咬唇不言。

    男人粲然一笑,松开扯着方若衣领的手,眼神中竟然划过一丝柔情,“你害怕吗?”

    尽管呼吸已然紧促到极致,方若依旧摇了摇头。男人叹了口气,加重语气重复问道:“你害怕吗?”

    方若直起身,与男人对视片刻,复又狠拜下去,碎发在动作掀起的风下扬起,声音不可动摇,“不怕。方若对主子只有忠心,没有畏惧。”

    男人很愉悦,眉峰挑起满意的弧度。他转身,步伐似有些不稳,向桌面伸出苍白关节突出的手。

    桌上放着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檀木盒子,他伸手拿起,动作缓慢而故意。他缓缓打开盒子,蜡烛带来的昏暗光线下,盒内一粒丹药散发出幽幽光泽。

    方若虽未抬头,但依然能闻到从男人手中传来的药香。她心头一紧,不再颤栗。这就是她的命。

    男人语调淡漠中织着几分玩味,他蹲下身,将丹药递给方若,“既然忠心,那就吃了它吧。”

    方若没有选择,她甚至不能问吃下丹药会如何,唯一能做的仅剩服从。她头上的木簪反着乌黑色的光,手指触碰到丹药时瞬间弹回,仿若有那么一刻生出忤逆,但下一秒,她便拿起那枚丹药,毫无犹豫的吞了下去。

    丹药顺着她的喉滑下去,她面上毫无异常,再俯身一拜,缓缓站起身,手掌撑地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脸色在烛光下更加苍白,“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蜡烛摇曳生姿,在墙壁上投下昏黄。

    这丹药或是有毒,或是没毒,都不要紧。方若的命,从来不属于她自己。

    她体内也曾经有股力量在挣扎,在反抗,但最终化为轻微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冷淡的性子,就是这样磨出来的。

    从方若接过丹药,再到含入口中,男人凝望着她,眼前的脸和另一个模样在他眼前重叠。

    为何柳引玉就不能这般听话呢?男人理了理墨色衣襟,带着浓烈情绪的表情逐渐褪去,转念心想:要是她和方若一样无趣,那也没意思了。

    “去吧。”他眉眼倏忽变得平和,宛如换了一个人,抬手道。

    方若欠身应是,脚步无声往外走,身后懒散的声音飘然入耳,“别忘了要做的事。方若,莫要辜负了我。”

    方若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转身离去。门外一紫衣男子手持折扇走进来,与离开的方若擦肩而过。方若恍若未觉,紫衣男子倒停住瞧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他轻声一笑,移步入内,朝着室内男子虚虚一礼,“明大人御下有术,在下敬佩不已。”

    男子报以一个有些虚伪的笑容:“什么风把慕兄吹到我这儿来了?”

    紫衣男子正是慕沉,他听了此话,仰头大笑,“这是哪里话?我师父他老人家让我进京一趟,虽千叮万嘱让我不要招惹是非,但我自然要到明大人这里一趟啊。怎么,明大人不乐意吗?”

    明慎微微笑,手掌抚摸过椅背裂纹,:“国破之后,我府上罕见来客,怎么会不乐意?”

    明慎官居中书令,也是朝中要职。从前来他春风得意,来府上拜访的人都得排着队。

    但自从南军入了都,他就再也没在众人眼前露过面。

    慕沉拿起那个檀木盒细细端详,问道:“人人都说你闭门不出是因为和秦复有旧怨,此时自然没人肯来你府上。”

    明慎收敛笑容,齿尖浅露,“那你怎么肯来?”

    慕沉:“因为我不怕他。明慎,你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可又毫无办法,眼看着他权势正盛,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出去。”

    明慎大笑,手拍上慕沉肩,“是啊。我毫无办法,只能坐等他来拿我项上人头。”

    慕沉推开他的手,在室中独步缓行,“听说你说服了相行中,想必应该已知道墨成谦的下落了吧。”

    他徐徐步入暗影,合上把玩已久的扇子,侧脸阴森道:“有了这个消息,你就不会任秦复宰割。”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明慎眼神逐渐阴晦,慕陈毫无察觉,扇子点了点桌面,“恭喜明大人,可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咱们既然商定了共谋大事,这些事明大人一言未向我提起,是否有些薄情?”

    明慎扬唇,“我怕死啊。什么都告诉你了,万一慕兄生了卸磨杀驴的心思,岂不麻烦?”

    慕沉不愉,下巴抬起,将折扇拍在桌上,“我在明大人心里就是这种人?”

    明慎嘴角依旧挂着笑,眸中却是寒寂。

    都是心怀鬼胎,又在这儿装什么?

    他轻轻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等我抓住了墨成谦,再与慕兄谋大计。这个时辰,想来天已经黑了,慕兄有要事在身,我就不多留了。”

    他下了逐客令,慕沉冷哼一声,拿起折扇挥袖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停下,语气温柔而带着几分玩味,“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明慎站立原地,目送慕沉离开的背影。不知哪里有风吹拂过来,带起他衣袍一角。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慕沉刚才的笑声和那句提醒。

    木门外,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等候在外。

    两人选僻静巷子走,走到一半,慕沉站住,扇子在掌心掂了掂,吩咐道:“明日我去拜访秦复,你记住了,咱们只是入京的货商。”

    那人应了,两人快步向前,消失在黑暗之中。

    *

    书房内,秦复坐在书案前,手中的笔尖沉稳地划过纸面,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

    他从黄昏就坐在这里,处理公务到这个时辰,一刻也未停歇。再写下一个字的时候,他笔尖忽悬而不决,视线移向了一旁的女子。

    柳引玉坐在一旁,眼皮微垂,似乎还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秦复挑眉,心想她到是惬意。

    他咳了一声,拿起镇纸敲在桌面上,柳引玉瞬间惊醒,转头看向他。她今日头上只簪了一根银钗,因刚清醒过来,眸如春水清波流盼,浑身素净难掩美容颜,耳上仍带着白玉坠。

    秦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的静谧,“来研墨。”

    柳引玉:......

    她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顺从走到砚台前,手指轻巧地掌握着墨条,在砚台上细致而有节奏地摩挲。黑色的墨迹渐渐溶入水中,仿佛是夜色融入清泉。

    这时候,秦复忽然开口,“方才有人来报,太行山一座野庙里,发现可疑之人的踪迹。”

    柳引玉点点头,秦复又看似不经意道:“十有八九就是你送出城去的那些人。”

    柳引玉动作顿了顿,话语平淡如水,“我将他们送出城已经是最后能做的,至于能否从你手里逃出去——看天吧,和我没关系了。”

    这话半真半假,秦复不做多言,只是纠正了她一个错误,“不,有关系。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他扯唇道:“我说过,这些人当年谋划陷害我秦家,我要当着你的面将他们千刀万剐,然后送你和他们一起上路。”

    “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柳引玉,你只是个半鬼。”

    柳引玉看着砚台中已经足够秦复写上三天三夜的墨,停止动作,哦了一声,“半鬼就半鬼吧,在你手里活一天都算我赚。”

    秦复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提笔沾了沾墨水,“我记得你说过怕死。”

    柳引玉:“那怎么办呢,你要杀我我又逃不掉,认命了。”

    她将砚台推给秦复,趴在桌子案上,准备打个盹。昨晚上做噩梦睡不着,现在谁也别想打搅她。

    秦复:“明天我带你出去。”

    柳引玉睫毛扑朔着睁开眼,瞥见秦复神色,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去哪儿?”

    秦复:“你懂规矩吗?主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什么好问的?”

    ......

    柳引玉闭眼,佯装睡着了。

    秦复瞟了她一眼,有些愉悦,又有些五味陈杂。

    她一贯擅长做戏,外表便是她最好的掩护,这一点秦复已经深深领略到了。

    这世上,可有她真心相待的人?

    他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你,要是将十年前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不杀你。”

    十年前秦家灭门时,他还在军中,等赶回来已经晚了。有许多事,他知道的不算清楚。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疯了吗秦复?!做什么要给她找这么个刻意的台阶啊?

    柳引玉没睁眼,秦复根本不抱希望她会回答,却意出望外听到她开口。

    柳引玉温言道:“秦复,你知道得越多,只会更加痛苦的。”

    这声音平心定气,宛然像是真心话。可秦复目光骤然冷峻,显然不信。

    窗外风吹过树梢,将这屋内紧张微妙氛围稍稍带走些许,只留下更加浓郁的纠葛,两人之间如同流转着看不见的暗流。

    秦复一字一板:“柳引玉,你把我当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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