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迎春花摇曳,豆豆摇着圆滚滚的身体在草坪中玩闹,身后两声兴奋的狗叫,一个大白团子也冲过来在豆豆后面追着。

    “阿布,不许刨土。”

    醇厚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又响起,天边密云悄悄飘动,金光倾斜洒下,落在少年的身侧,他在她身边,眉眼含笑。

    半袖下的小臂清瘦有力,风一吹,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赵其揉揉眼睛,觉得浑身温暖极了,风轻轻带起百褶长裙,无声中与她共舞。

    她摸向自己的长发,又看向眼前的一切,这个每一处都散着电影柔光的画面,微扬起唇角。

    转身,撞入少年的怀中,紧紧拥住。

    她知道这是梦。

    如果能醒来,那趁还未清醒,她要赶紧拥抱她的易安。如果不能,那就以这样的形式长眠,看来也不错。

    梦里的易安也低身将她环紧,轻吻她的额头。

    ……

    医务室的大夫半斤八两,看了看像是低血糖,但又怕有什么隐病担责任,叫人赶紧往医院送。

    等那救护车过来,易安立刻跳上车,跟着一起去了。李尹凯,乔丝语和陈言靓也不管没跟老师请示,保安还在嗷嗷地叫喊,他们仨已经冲出大门,正好拦着一辆出租车走了。

    强听着毕业生交流完感想,大家回到班里已经一团乱了,屋子里一下少了四五个人,又看到那么逆天的场面,郝月凤又迟迟不见人,课也没人来上。

    没一会儿,韦秀娜一脸忧愁之色走进来,学生们安静了,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前者也没跟他们解释,只跟学生对视一眼,叹息一声,大家就知道郝月凤也跟着去医院了。

    中心医院内。

    赵其迷迷糊糊醒来,头脑昏胀,半睁着眼反应了许久,才记起来发生了什么。

    右手温热地被握着,她挪动视线,终于看见病床旁的易安。

    没有梦中那般从容,头发有些乱,面色也有些憔悴。

    “醒了?”

    手被人下意识地握紧,又怕碰到打点滴的地方轻轻松开,探身好好望了望,便拿水给她喝。

    赵其喝了两口水,一只手撑着床要坐起来。

    易安帮着扶住她的肩膀,紧皱的眉头终于平了些。

    赵其脸色还是苍白的,表情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轻松,她朝易安苦笑:“吓到你了吧。”

    易安闻言再次蹙眉,责怪般地瞪着她,没一会儿又垂下眸叹了口气:“让你好好吃饭,还是没听话。”

    赵其看向自己挂着点滴的右手,感受皮肤之下阵阵凉意,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凸显,微微动一下手指,针头似乎也跟着动起来。

    她轻轻笑了。

    “你是不是缺心眼?买这么多糖,低血糖倒是好了,人要得糖尿病了。”

    人未进来声先到,乔丝语一脸怒气地走进病房里,李尹凯被她说得急了,伸手去捂她嘴,连说几个“嘘”字。

    见赵其醒了,俩人赶紧冲过来,瞪着四个眼珠子夸张地左看右看,给赵其看得都不自在,他们才如释重负般直起腰来。

    乔丝语手里拿着一个袋子,给赵其看了一眼:各种口味的德芙巧克力,好几个士力架,还有棒棒糖,水果糖,甚至是□□糖。

    “这傻缺买的,我让他去超市买点糖上来给你以后备着,他像鬼子进村一样,脑子不好使。”

    乔丝语说着一直瞪李尹凯,李尹凯摸着脑袋觉得无辜:“那我哪知道她喜欢吃啥,我上次给你买水杯,你不嫌弃得没用。”

    “你还提,闭嘴。”

    赵其看他俩斗着嘴,内心却暖意流淌。她一直推开别人,认为没有人会关心她和她做朋友,可不知不觉地,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人。

    她对李尹凯笑着致谢,把糖给大家分。

    说话间,出去打热水的陈言靓也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保温杯,是在医院门口现买的。

    看见赵其醒了,她面露欣喜之色,凑过来拉她的手,把热水倒进杯盖里给她喝。

    赵其笑着望着大家,眸光晶莹,一时间内心酸软,倒让她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易安让了些位置在旁边坐着,默默撕开一袋草莓味的□□糖,长指从中捏出一颗,递到赵其嘴边。

    赵其犹豫一下,张嘴咬住了,默默垂眼,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很不好意思。

    陈言靓也低下头来,想到什么,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李尹凯见状向乔丝语张开血盆大口,不停地发出“啊~”的声音示意对方像易安一样温柔地喂自己。

    “咳咳——呕——”

    乔丝语刚打开一个士力架,见状直接塞进他嘴里,动作有些快,弄得对方干呕几下,眼泪都快出来,一点也不浪漫了。

    “咳咳……你怎么一点也不温柔,是女孩吗你,还比不上我家安呢。”

    易安睨他一眼,表情平淡,作出撇清关系的模样。

    乔丝语瘪起嘴,唇角向下,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摇头晃脑起来:“你找你的馨馨呗,她温柔。”

    提到“黑历史”,李尹凯不说话了,讪讪看一眼对象,悄悄挪动脚步,用胯顶一下对方。

    气氛这样和谐美好,赵其虽身在病房,却希望自己能病得久一些,如果眼前的一幕可以无限延长的话。

    在乎她的人都在这里了,她想。

    郝月凤和何温英是一起来的。她俩一进来,屋内的空气顿时稀薄起来,大家也收了笑脸,贴得近的也离远了些。

    易安没有,他只礼貌地跟何温英打了声招呼,依旧守在赵其身边,手轻覆上她因为打点滴而冰凉的手背。

    两人都略过了表现关心的一步,表情各有各的古怪,而郝月凤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聚焦在易安身上,看他坐的位置,看他的手,看他柔软的眼。

    她环起手臂,斜着眼抿紧唇,一言不发,默默盯着眼前的一幕,先等着何温英发表完自己的疑问。

    “怎么回事?还低血糖了?”

    何温英还穿一身工作服,停在病床尾,正对着赵其,尾音挑得特别高,即便已知道情况,她还是要问一遍。

    赵其垂下眼不想看母亲太过尖锐的眼神,刺得她胸口痛,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温英没立马应声,慢慢地将整个房间扫视一圈,最终又看向病床旁的易安,目光复杂起来,有笑意,有诧异,甚至有一些鄙夷。

    单人病房要多少钱一天?或者说,这是有钱就能弄到的?学校就更不用提了,可能就是沾了床旁边那小子的光。

    再说这一屋子孩子,哪一个不比床上那个穿戴金贵?

    她这闺女,平时闷声不语的,可还真有点本事。

    但对于低血糖的事,何温英心中还是有些别扭,第一反应是恼火,平时好吃好喝供着,就两顿饭怠慢了她就整这么个下马威?还坐救护车?还住院?以为演电视剧呢?

    她微眯着眼瞧着赵其,安静许久,最后只说:“还想当家住吗?下午就赶紧回学校。”

    这话一出,在场人都抬起头一致看向她,面上都难掩诧异,互相对视一眼,交换着眼神给何温英下了某种结论,也向赵其投去同情的目光。

    易安握紧了赵其的手,

    赵其轻勾着唇角,手指用力回握一下易安,没反驳母亲。就算何温英不说,她自己也不打算住下去的,功课耽误不起,钱更消耗不起。

    郝月凤踩着中跟鞋上前两步,锋利的眼神藏住了,她和蔼地笑着,皱眉作出心疼状,抚上何温英的肩膀:“孩子这些天学习也是用功,有点过劲儿了,好好休息也是应该的,不用那么早回去。”

    闻言,众人又忍不住同时看一眼郝月凤,看这太过于陌生的模样,彼此传递一下眼神,便懂了自己的鸡皮疙瘩起得是有道理的。

    何温英和郝月凤又互相用起那套官方客套话来,第一次见面就仿佛已经是知己数年,能够彻彻底底体会到同为中年妇女的不易,对孩子和学生关爱的母性光辉发挥到了极致。谁来了听一听都得感叹人间真情真是感化万物。

    两人越说越到门口,赵其才抬眼瞧了瞧她们,这套戏码她早已料到,可当她看到何温英一身廉价的工作服和郝月凤精致的连体裙配手包时就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样的两个人,平等的对话也只在浅层罢了。

    嘲讽是有的,心酸却漫过了这一点。

    “坏喽,你俩倒霉喽。”

    人走出去了,李尹凯眼珠子一瞟,冲着易安说出这话。

    易安抬眸看他,李尹凯眼挣得更大,两手分别指着乔丝语和陈言靓:“不信你问他俩,郝月凤刚进来那什么眼神。”

    两人神色凝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虽然李尹凯一向不靠谱,但刚刚郝月凤进来时那脸色阴冷得让人不注意都难,偏偏两个主角一个低着头,一个就只看另一个,这份冷汗都只让剩下三个人替他俩出了。

    易安当然是不在意,他看向赵其,后者没什么大反应,从她睁开眼看到身边的一切时,早就会料到这个结果了。甚至郝月凤会来,她都是觉得意外的。

    她已经很知足了,一直奢望的和易安能够并肩通行于青天之下,因为在全校面前被抱着去了医院,这个愿望就已经超额完成了。

    所以这一晕,还是值得的。至于因此多少祸患在后面等着她,她已经不想去在乎了。惶恐怯懦地痛苦也是痛,自然坦荡地接受也是一样,与其唯唯诺诺唯恐暴雨溅到身上,还不如直接扎进雨里淋个痛快。

    这样就什么都不惧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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