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其当天就出院了,打了点滴,吃了朋友们送来的食物,恢复了不少。

    李尹凯三人见人没事了也赶紧回学校了,他们没经过老师和教导处的同意私自跑出去,过夜肯定是要回去的,也得回去到郝月凤那里领罚。

    这次怎么骗易安会好好吃饭也不好使了,易安直接强行带她回了自己家了。

    上次去还带了不好的回忆,赵其有点打促遇见秦玥,她有些尴尬,怕秦玥会觉得她是个事精,会觉得易安沾了自己就没好事。

    但她也实在有些怕回家,何温英因为这点事耽误工还跑过来,低血糖的诊断就跟她的罪诏书一样,叫别人听了不就觉得她没照顾好闺女吗?让她这样不好看,回去了这事还得有个说法,没完。

    赵其被易安拉着手走在芭黎春田里,在暖湿的空气里,她深深呼出口气来,无力感又涌上心头,生病真是个麻烦事,罪是自己受的,但要到处给别人个交代。

    易安闻声回头看她,放慢了些脚步,手从牵着默默换成十指相扣。

    “就吃个饭,吃完我送你回家,好吗?”

    赵其有些意外,抬头看他,还不知该说什么,看见这双水润的眸竟透出些乞求来。

    “我不放心你。”

    赵其不自觉地张开嘴,半刻轻松地笑起来,放松的手也回握住他,加快了些脚步。

    到家门口时,秦玥并未出现想象中的神情,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柔情,刚看到她第一眼时,心头所有的顾虑全都消散了,下意识就脑袋空空,只想跟着她走。

    说真的,赵其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能让心情瞬间变好,那一定是秦玥的眼睛。

    她不敢相信秦玥年轻时该有多风情万种,她简直就是温柔的具像化。又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如果是自己的母亲……

    何温英穿工作服的憔悴模样突然出现在眼前,打破她的沉醉和幻想,赵其心跳加快几下,罪恶感就这样将她笼罩。

    一大桌子清淡又以营养为主的饭菜,又是好几道善意十足的目光。好像不管她来几次,每次都因为什么来,这待遇是永远不会变的。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对吗,她喜欢这里,贪恋这里,甚至幻想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只是想一下而已,不会对不起自己的爸妈对吗?

    一只手触上自己的脸,赵其猝然抬头,易安站在自己身边,手指在她眼尾处,就这样又接下了一滴泪,填满指纹的凹陷处。

    她怎么能这么失态呢,赵其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秦玥则邀请她坐下来,尝尝她亲手煲的粥。

    这次,易安坐得离自己很近。

    她好幸福啊,跟梦里一样幸福,如果能这样长眠下去,再也不要醒来,该多好。

    而此刻北城的幸福小区里,还冒着热气的两道菜孤零零躺在餐桌上,三幅空碗筷,却只有一个人坐在桌前。

    面前手机的屏亮极了,灯光这样昏暗,何温英读几秒就刺痛得盈满了泪水。

    新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妈妈,我出院了,今晚在秦玥阿姨家吃饭,不用等我。

    何温英足足将这几句话读了半小时,读到饭菜只留了些余温,吃进嘴里已经凉了。

    她默默站起身,拿着空碗到电饭煲前,胳膊抬得很高,用力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再回到餐桌前夹很多菜到碗里。

    大口地吃了起来。

    客厅里的狗碗还剩下一些狗粮,豆豆一直在门口的脚垫子上躺着,一点点声音都会横起了耳朵。

    *

    赵其这一晕,在尚明高中算是出了名了。日常活动经受的目光就不限于和高馨有关的那些人了。

    这些目光就变得复杂得多,有单纯的好奇,也有明显的恶意,亦或只是当成一个值得关注的乐子来看……这些反应混杂在一起,除了忽视就只能忽视。

    谁又是圣人呢,能一点都不被影响吗?被关注度一下拉到最高,高馨的气焰顺着向上,似乎为施展恶行又找到了理由。

    连郝月凤上课竟然破天荒地点了她的名字,虽然都是些她绝对答不上来的问题。

    在学校的人生好像被整个换了个剧本,演员一时还有些适应困难。

    不过也是有些意外收获的,好像她突然就多了好多朋友,路上会有陌生人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就连微信都有了很多人加。

    易安啊易安,你走到哪里都是一阵狂风暴雨。

    但或许她就是那个干涸的旱土呢。

    数学办公室有人敲门,门口的老师抬头看了一眼,立马一脸意外地目送对方到郝月凤的办公桌处。

    作业本被放在桌子上,郝月凤低着头没说话,但旁边的人居然还站着不走,她一抬头,也现出和门口老师一样的神情来。

    易安慢悠悠地把作业本放的整整齐齐,从中间抽出一本放在最上面,挪开一些距离,平淡望着郝月凤。

    “怎么?”

    郝月凤向他挑眉,这小子绝不会是因为数学题而来,所为何事,她大概也猜到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易安唇角衔着笑意:“课代表上厕所,我帮送一下。”

    郝月凤微眯起眼,倚在靠背上,双手捏着红笔。

    易安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新卷,继续笑道:“老师,最近您讲的解题思路,我用起来很顺畅,解题都快了许多。”

    郝月凤笑了笑,话说的很慢:“是吧,所以还是得听我的,我当然都是为你们好。”

    易安不为所动,语调也跟着沉了下来:“可这班里只有我一个满分。”

    郝月凤的笑意全无,眼中透出冷意盯着他:“狂可不是什么好事。”

    易安点点头,不可置否:“是呢,我有在不断反思,老师您呢,就这样继续下去,咱班一直很强,也总有同学在进步,对吧。”

    说着,他自然地将胳膊搭在那一摞作业本上,第一本的封皮上工工整整写着“赵其”两个字。

    郝月凤好几秒没说话,目光从桌上冷冷扫过,又抬头瞪着他:“老师总觉得你是最有前途的,你应该对自己有一个定位,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准。”

    易安还是礼貌地笑着,翻开面前的本到最新的作业处,快速扫了一眼,眼角弯起,再轻轻地合上:“我在做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而且,老师,一个人应该由自己来定位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不是别人。”

    “比如,我考满分,是因为我能,我想,仅此而已。”

    郝月凤彻底挂不住脸了,神色复杂,看易安的眼神怜惜又难以置信,甚至说在看神经病,也一点都不过分。她扶着把手想站起来,可看面前人坚定的眼神,满肚子疑问又生生咽了下去。

    “老师再见。”

    易安轻轻打了招呼,转身就走了。

    办公室内很安静,门被关上没一会儿,本子摔在地上清脆地响,因为装订得也不结实,好几页跟着散了一地。

    纸张上红色的对号十分显眼。

    ……

    “砰!”

    面前骤然砸过来一个本子,拍飞了赵其的笔,连带着风吹起了她的额发。

    赵其受惊抬头,数学课代表正站在几步远,抱着一摞书本冷眼瞧着她:“你别再交了,老师每次都不批,没发现吗?”

    说完,他瘪嘴暗暗白眼,又转身发别人的作业。赵其慢慢翻开题册到最新一页,果然又是干干净净的。

    再往前翻,这几次的作业都没被批改,每次都是她拿了易安的去对答案。而且跟别人的相比,她的册子掉页得很严重。

    这番操作她大概也猜得到缘由,可她从晕倒那日起就随时做好了被郝月凤叫去喝茶的准备。各类贬低难听的字眼她都预想过了,这一天就是没有来,反倒在作业上搞这么一出。

    若说是她还不值得郝月凤特意去耗费精力的话,她招惹的可是她最宝贝的易安,这都会不为所动吗?

    虽然就算她说什么做什么,易安也不会听话,而自己若是能稳定住内心,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对啊,易安根本不会听她的话。

    所以日子才平静到现在吗?

    课代表又发到这边的人,都是轻轻放在桌角。偶尔还会礼貌一笑,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嘴脸。

    发到面前这本,他佯装不小心翻开了页瞟一眼昨晚的作业,看到一整个红勾的时候依旧还是吃惊地睁大眼,才轻轻地放到题册主人的桌子上。

    “卧槽——”

    一声惊叫,课代表抱着几十本册子直直摔在地上,题册地上滑行数米,规律地展开一条长线。

    课代表虽有书本垫着也摔了个懵,但清楚是有人拌着他一脚,脸憋得通红,回头看一圈,定格在正转着笔,腿开着坐的人,嘴边的问候又憋了回去。

    他一本本地捡,捡起最后一本时,怀里的册子又被踹得全飞了出去。这次他忍不了了,刚想奋力站起来,肩膀一沉,一股强力将他生生摁了下去。

    从头至尾,易安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也不说话,若不看摁在课代表肩膀上的手,好像这件事跟他就没有关系一样。

    赵其看在眼里,目光平淡,她侧起身子面对课代表,躬身望着他:“你把我笔弄掉了。”

    课代表额角青筋突起,眼神依旧不屑:“你自己没长手吗……啊!”

    话音未落,本来摁在肩膀的手突然换在了脖子上,掐比摁得劲,这下头彻底被按下去,朝着赵其的方向。

    赵其直起腰来,翘着腿,静静地看着他终于把手伸向了地上的笔。

    笔送到赵其手里重新送回桌子上,课代表被放开,坐地上大口喘着气,不知是屈辱还是什么,他足坐了半分钟才继续捡题册发下去。

    而刚才的一幕动静太大,班里人都看到了。

    诡异安静后,前排有人“噗嗤”笑出来,随后是标志性的阴阳语气。

    “狗仗人势。”

    赵其低着头,整理好自己的桌面,充耳不闻。她转过身想借来后桌的作业,对方却向自己伸出手,放低了声音:“拿来,我给你批。”

    赵其愣了一下,把本子递到易安手上。

    “以后作业不用交了,交给我。”

    赵其轻笑:“形式上都省了?”

    “嗯,那你要不要交学费?”

    “我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你?”

    “有,跟我看个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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