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萤顺利地入学了，那天阳光灿烂，林成则吩咐家里的司机把两个孩子带到学校去，她不好拒绝。但如果当她打开车门就看见里面坐着她前几天还在心里痛骂几顿的少爷的话，那她无论说多少谎言都会坚决地毫不犹豫拒绝。
可她来了，还打开了车门，大眼对小眼，她无法收回手，更不能假装没看见就逃走。
林煜今天穿着鲜亮的天蓝色戴帽卫衣和牛仔裤，青春昂扬，但又倨傲着，头发依旧是炸毛的，不过很好看。他坐在后座的最左边，一身清冷傲慢。
蓝色，他总爱穿各种的蓝，有跳脱的、沉暗的，有一望无际大海的蓝，也有像挂着月亮的天幕一样的宝蓝。那是奥秘的蓝色，是想让人探究却又止步行军不前的蓝。
就是这抹不去的蓝色犹如不灭的火焰，时常在往后她觉得已经把一切淡忘的时候，不轻易间重新熊熊燃起。
周萤迅速钻进去，坐在最右边，内心却十分别扭，故意不去用眼睛正眼看他，连余光都不允许，甚至在踏进车门后，坐在后座远远的另一角，仿佛避瘟神那般，梗着长长的脖子往外探，用假装出来自然淡定的神情看外面极速移动的风景，嘴唇干巴巴地紧抿着。
也不知道那古板一个样式的冰冷建筑有什么好看的。
身边的另一个家伙倒是十分平静，他的身上永远是游刃有余和闲云野鹤般的惬意，更准确地来说直接把她当做空气来忽视，好像车里没有多一个人一样，除了她刚刚坐上车时轻飘飘地扭头看一眼。
林煜的耳朵上挂着头戴式的白色耳机，黑色熠亮的头发下有一双冷冷的狭长眼睛，看人时犹如夹杂着零星碎冰。
他的表情并不认真，偶尔斜靠在窗上，偶尔垂眼睨视最前方的玻璃。不能判断他耳机里在放音乐还是英文，或许什么也没放。
她听说林煜的成绩非常好，是学校最顶级的国际班学生，授课也是采用全英文模式，有时候在想既然有这样的人物存在，还何必要多留一个平庸又可怜的她，这样对比世界才更鲜明辛辣么。
林煜想过她会留几天，待一阵子，却从没想过周萤以妹妹的身份变成家人。
一路上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周萤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到结束。
但在车缓慢要停下来的时候，林煜兀地开口，“晚上告诉我妈一下，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
谁也没应答。
他在跟谁说话，我嘛?
他又不待见自己。
周萤不作答，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可车里除了司机，只剩下她一个人。
榆木脑袋，林煜瞥了她圆圆的后脑勺一眼。
三秒之后，还是没人应。
他不想再说第二遍，直接打开右边的车门，长腿迈下去，潇洒地视线里只剩下他的背影，还有头顶上那撮蓬松翘起的炸毛，以及卫衣后面一个巨大的举着枪的卡通人物图案，栩栩如生。
周萤总觉得他背后那个动漫人物，举着枪十分逼真地对着她的脑袋，随时都能崩上一枚子弹，毫不留情地哔掉她。
司机和她对视了一眼，同样心虚，毕竟刚刚谁也没应这少爷，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做冤大头。
林煜已经拽拽地下车了，她也急急忙忙去拉车门，学着刚刚他开门的姿势、有模有样往旁边拧一下再用力拉开，试了好几次都拉不动，学都学不像——
笨蛋。
林煜突然拐回来出现在磨砂质地的车窗外，他刚刚一转头发现后面的人还在车里面，尤其苦着张脸要死不活地拉门，那样子苦大仇深又很可怜。他也没想清自己是如何脚步一停，折身返了回去。
一张十分靠近的冷俊脸庞就在眼前，周萤抬头，吓了一跳。
一扇车窗起不到任何隔挡的效果，太近。
他朝周萤头顶的那一块玻璃敲了几下，咚的闷响，脸是板着的，毫无表情。
“从那边下。”
你这边是锁着的。
“还有拧反了。”这句话果真像他后面的卡通人物举着的枪一样，朝她冷酷开上一枪，她的眼前仿佛都有了红色液体四溅的画面。
周萤有些羞愧，脸颊微红，屁股慢慢移到那一边，为什么司机看这么久也不告诉她啊，司机不会因为刚刚的事情记仇吧。
“看路，知不知道。”她听见头顶幽幽又传来这么一句话，那人一只手撑着车面半弯腰，一双眼睛看她手忙脚乱。
“都是车。”
如果不提醒她，怕是直接推门就下车，倒是不怕被撞飞。
周萤换了个方向比划拧门的动作，前后留心看窗外飞驰而过的轿车。林煜放下刚刚搭在车顶的胳膊，洋洋洒洒单手插着口袋转身，等她出来能吸到一口新鲜空气时，扬眉傲气的少爷早没了踪影，他竟然多管了一次闲事。
周萤背好自己的双肩包，两条砖红色书包带子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她还两只手拉着。能明显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倒也不似和他第一次相见那般剑拔弩张和沉重。
昌明中学，这几个红色大字刻在灰青色的石头上，雕刻的印记历经风吹日晒很多年岁，赫然出现在周萤面前。
她随着人群拥进去，仿佛本就是这里面的学生。但这里和县城的中学一点都不一样，大的让人晕头转向。
红色的塑胶跑道暴露在蓝色的天空下，一群高年级的学生正酣畅淋流地踢着足球，远方教学楼顶的大本钟敲响了洋气的滴答音乐，排排古桐树像整装待发、装备整齐的英俊骑兵。
这所中学最高的楼顶是西式的砖红色小尖塔，塔的窗户上正挂着刚刚奏响的黑色方形大本钟，还有一排排鸽子站立在房顶上，也不发出一声响，只好奇地盯着房下人来人往。
“嘿，你快看，那儿有个像炸了毛的……黄猴?”
远方站着一个抱着篮球，身材健硕的高个子男生，正大声跟身边的伙伴交流着极其新奇的事。
他旁边的男生也都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一个瘦干的女孩不太自然的走在校园的林间小道上。
咱们学校还能出现这样的学生？他们都在心里想，眼睛转了转，没说什么。
“打球打球。”伙伴扔到男生的脸上一块毛巾，不耐烦地吼，于是他急匆匆一擦一甩，继续飞奔在场地里打球。
周萤走了很远之后，她低头看自己今天的衣服，已经不是那天刚来时穿的黄色棉袄了，但今天仍穿了一个黄色马甲，里面是白色的短绒毛衣，领子稍稍围在脖边。那温暖香甜的卧室里放置的大衣橱里有各色各式的衣服，可她偏偏又选了黄色。
尽管那些男生站在很远的地方，可周萤还是凑巧听到了。
她通过一栋教学楼透明的玻璃大门里看自己，头发还是枯黄的贴在耳边，整个身板儿瘦兮兮的，全身的皮肤是经常被阳光晒过的小麦色，看见校园里那些舒展的、热情活力的学生后，才发现自己是皱巴巴的。
周萤对着镜中的自己，扯着嘴角费力笑了一下，他们的形容还挺准确。
教学楼是红白配色的西欧式建筑，一楼的外墙有排排玻璃展览柜，她从东面走到西面，然后在一张蓝底照片前停下来，纯白短袖，黑色碎发，一双迷人疏离的桃花眼，冷冷清清。
太过优越的长相使他在一张张照片里脱颖而出，是林煜，照片下面是他曾得过的奖项。
她在这里发现了他，是不是只因为认得，才那么明显的唯独看见他。
周萤顿了顿，扫过那些他光鲜亮丽的成绩，然后淡然地转身离去。
跟着路标，她找了好久，在二楼七班的门牌前停住，张望又再次确认，这是她转校的班级。
昌明第一教学楼的最高层代表着最好的班级，学生非富即贵，不是学习最好就能进那样的班级，越往上走学生的优越感越高，其间信息也基本不流通。也只有二楼的学生最后可能参加国内的考试，而其他大部分都直接出国读书。
周萤鼓起勇气敲开门，走上讲台，下面那一张张带着稚气的脸开始鲜活地展现出各种表情，惊讶、质疑、探究、难以置信、鄙夷……看见的每一个人无不赤裸地流露出不太友善的目光。
“老师，我是新来的转校生……”
转校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看似枯槁又拧巴的转校生能出现在这所学费高昂的学校里。
自视高贵的群体是不允许一个怪异的家伙破坏平衡，可从小耳濡目染的教养使他们保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老师用两句话简单随意地介绍完她的名字，隐去了和林家的任何关系。
毫不意外，欢迎的鼓掌声稀稀落落，不少人捂着嘴压低声音和周围交流着，即使已经暗自做好心理建设，但周萤还是失落低沉地独自走下台，在唯一的空位置坐下，她想和同桌打个招呼。
可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满心专注于两手指甲油的女孩，自她走进来一个抬头都没有。
周萤不会自寻无趣，低下头翻书，他们还是有许多英文课程，这一班的学生已经学了一半，可对于她却是全新的，因为她是插班生，得从头来过，这不是一件小工程。
她自然不会一直陷溺在不被人接受的低沉中，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敏锐的直觉让她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倏地抬起头——
果然，几双正打量、不怀好意的眼神和她对视。
此时她知道微笑是最正常不过的礼貌方式，可周萤笑不出来，因为那些簇拥在不远处盯着她的人带着如鹰一般的不善眼神，看人时充斥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她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她。
她早就发现不轻不重、若有若无的视线来回落在她身上，像散不去的阴影沉重笼罩着。
这是很不好的信号，但她按兵不动地整理书包和桌面。
周萤端起桌角的杯子去教室最前面的饮水机前打水，按下开关的时候，她自然地留心观察聚在一起朝她说说笑笑的几个学生。
水流汇满她的温水瓶，她拧上瓶盖，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们说说笑笑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话，倒像是指指点点的取笑和挑剔。
中间坐着的是穿着灰色小西装，下身格子裙的黄发女生，坐在桌角，袒露出白花花又笔直的一双腿高高翘起，她不停上下打量的眼神使周萤第一个最先注意到她。
“素雅，我们班怎么会出现这种学生啊，她的头发都有打结了哎，你说她是什么来头。”她旁边的女生攀在黄发女生的耳边低语。
“她的耳后还有伤痕啊，手指上有很多冻疮，我也好奇她怎么进来我们班里的。”
“要不你去闻闻她身上有没有臭味哈哈哈哈。”
“谁愿意啊。”
“可是，你看她脚上穿的鞋子，还有那件外套，都是名牌货，一件挑出来都上万。”
“切，你看看她那样子能穿得起，假货呗。”温素雅撇撇嘴，抱肩嘲讽。
三两附和。
教室是嘈杂的，周萤低头拂过一张又一张书页，窸窣中她把这些话清楚收入耳中。
素雅，温素雅。
周萤在进入班级的时候看见贴在光荣栏里她的照片，优秀学生代表，有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奖状和排名前列的成绩，那种照片上光彩夺目的笑容和如今她不屑轻佻的脸慢慢重合。
一群无聊透顶、只会寄生别人才能取乐的神经病。
骤然响起的铃声冲散了刚刚聚在一起看戏的人，皆意犹未尽地扫兴离开。
周萤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和衣服，翘起脚，抬起手臂，她往下看，鞋子和衣服是陈姨准备的，崭新亮丽，无丝毫问题，袖口和领口偶尔传来甜滋滋、沁人心脾的香水味。
周萤捏紧笔头，笔尖在横线本上落下浓黑的一点。
这教室的学生都无太多闲心，也根本不愿意舍身浪费时间打趣像她这样的人，除非单纯以此为乐。
她的同桌，还在专注地往手指上涂五光十色的指甲油，即使已经打铃上课，但仿佛依旧置若罔闻，听不见任何声音。
窗外的阳光如同金黄色的齑粉打在缤纷的指甲油罐上，那些五彩的玻璃瓶上闪烁着灼亮碎钻一样的光。周萤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眨巴眼睛，周围的一切那么新鲜而不真实，就像被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那么诱人，又随时充斥迷人的危险。
可她来了，还打开了车门，大眼对小眼，她无法收回手，更不能假装没看见就逃走。
林煜今天穿着鲜亮的天蓝色戴帽卫衣和牛仔裤，青春昂扬，但又倨傲着，头发依旧是炸毛的，不过很好看。他坐在后座的最左边，一身清冷傲慢。
蓝色，他总爱穿各种的蓝，有跳脱的、沉暗的，有一望无际大海的蓝，也有像挂着月亮的天幕一样的宝蓝。那是奥秘的蓝色，是想让人探究却又止步行军不前的蓝。
就是这抹不去的蓝色犹如不灭的火焰，时常在往后她觉得已经把一切淡忘的时候，不轻易间重新熊熊燃起。
周萤迅速钻进去，坐在最右边，内心却十分别扭，故意不去用眼睛正眼看他，连余光都不允许，甚至在踏进车门后，坐在后座远远的另一角，仿佛避瘟神那般，梗着长长的脖子往外探，用假装出来自然淡定的神情看外面极速移动的风景，嘴唇干巴巴地紧抿着。
也不知道那古板一个样式的冰冷建筑有什么好看的。
身边的另一个家伙倒是十分平静，他的身上永远是游刃有余和闲云野鹤般的惬意，更准确地来说直接把她当做空气来忽视，好像车里没有多一个人一样，除了她刚刚坐上车时轻飘飘地扭头看一眼。
林煜的耳朵上挂着头戴式的白色耳机，黑色熠亮的头发下有一双冷冷的狭长眼睛，看人时犹如夹杂着零星碎冰。
他的表情并不认真，偶尔斜靠在窗上，偶尔垂眼睨视最前方的玻璃。不能判断他耳机里在放音乐还是英文，或许什么也没放。
她听说林煜的成绩非常好，是学校最顶级的国际班学生，授课也是采用全英文模式，有时候在想既然有这样的人物存在，还何必要多留一个平庸又可怜的她，这样对比世界才更鲜明辛辣么。
林煜想过她会留几天，待一阵子，却从没想过周萤以妹妹的身份变成家人。
一路上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周萤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到结束。
但在车缓慢要停下来的时候，林煜兀地开口，“晚上告诉我妈一下，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
谁也没应答。
他在跟谁说话，我嘛?
他又不待见自己。
周萤不作答，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可车里除了司机，只剩下她一个人。
榆木脑袋，林煜瞥了她圆圆的后脑勺一眼。
三秒之后，还是没人应。
他不想再说第二遍，直接打开右边的车门，长腿迈下去，潇洒地视线里只剩下他的背影，还有头顶上那撮蓬松翘起的炸毛，以及卫衣后面一个巨大的举着枪的卡通人物图案，栩栩如生。
周萤总觉得他背后那个动漫人物，举着枪十分逼真地对着她的脑袋，随时都能崩上一枚子弹，毫不留情地哔掉她。
司机和她对视了一眼，同样心虚，毕竟刚刚谁也没应这少爷，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做冤大头。
林煜已经拽拽地下车了，她也急急忙忙去拉车门，学着刚刚他开门的姿势、有模有样往旁边拧一下再用力拉开，试了好几次都拉不动，学都学不像——
笨蛋。
林煜突然拐回来出现在磨砂质地的车窗外，他刚刚一转头发现后面的人还在车里面，尤其苦着张脸要死不活地拉门，那样子苦大仇深又很可怜。他也没想清自己是如何脚步一停，折身返了回去。
一张十分靠近的冷俊脸庞就在眼前，周萤抬头，吓了一跳。
一扇车窗起不到任何隔挡的效果，太近。
他朝周萤头顶的那一块玻璃敲了几下，咚的闷响，脸是板着的，毫无表情。
“从那边下。”
你这边是锁着的。
“还有拧反了。”这句话果真像他后面的卡通人物举着的枪一样，朝她冷酷开上一枪，她的眼前仿佛都有了红色液体四溅的画面。
周萤有些羞愧，脸颊微红，屁股慢慢移到那一边，为什么司机看这么久也不告诉她啊，司机不会因为刚刚的事情记仇吧。
“看路，知不知道。”她听见头顶幽幽又传来这么一句话，那人一只手撑着车面半弯腰，一双眼睛看她手忙脚乱。
“都是车。”
如果不提醒她，怕是直接推门就下车，倒是不怕被撞飞。
周萤换了个方向比划拧门的动作，前后留心看窗外飞驰而过的轿车。林煜放下刚刚搭在车顶的胳膊，洋洋洒洒单手插着口袋转身，等她出来能吸到一口新鲜空气时，扬眉傲气的少爷早没了踪影，他竟然多管了一次闲事。
周萤背好自己的双肩包，两条砖红色书包带子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她还两只手拉着。能明显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倒也不似和他第一次相见那般剑拔弩张和沉重。
昌明中学，这几个红色大字刻在灰青色的石头上，雕刻的印记历经风吹日晒很多年岁，赫然出现在周萤面前。
她随着人群拥进去，仿佛本就是这里面的学生。但这里和县城的中学一点都不一样，大的让人晕头转向。
红色的塑胶跑道暴露在蓝色的天空下，一群高年级的学生正酣畅淋流地踢着足球，远方教学楼顶的大本钟敲响了洋气的滴答音乐，排排古桐树像整装待发、装备整齐的英俊骑兵。
这所中学最高的楼顶是西式的砖红色小尖塔，塔的窗户上正挂着刚刚奏响的黑色方形大本钟，还有一排排鸽子站立在房顶上，也不发出一声响，只好奇地盯着房下人来人往。
“嘿，你快看，那儿有个像炸了毛的……黄猴?”
远方站着一个抱着篮球，身材健硕的高个子男生，正大声跟身边的伙伴交流着极其新奇的事。
他旁边的男生也都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一个瘦干的女孩不太自然的走在校园的林间小道上。
咱们学校还能出现这样的学生？他们都在心里想，眼睛转了转，没说什么。
“打球打球。”伙伴扔到男生的脸上一块毛巾，不耐烦地吼，于是他急匆匆一擦一甩，继续飞奔在场地里打球。
周萤走了很远之后，她低头看自己今天的衣服，已经不是那天刚来时穿的黄色棉袄了，但今天仍穿了一个黄色马甲，里面是白色的短绒毛衣，领子稍稍围在脖边。那温暖香甜的卧室里放置的大衣橱里有各色各式的衣服，可她偏偏又选了黄色。
尽管那些男生站在很远的地方，可周萤还是凑巧听到了。
她通过一栋教学楼透明的玻璃大门里看自己，头发还是枯黄的贴在耳边，整个身板儿瘦兮兮的，全身的皮肤是经常被阳光晒过的小麦色，看见校园里那些舒展的、热情活力的学生后，才发现自己是皱巴巴的。
周萤对着镜中的自己，扯着嘴角费力笑了一下，他们的形容还挺准确。
教学楼是红白配色的西欧式建筑，一楼的外墙有排排玻璃展览柜，她从东面走到西面，然后在一张蓝底照片前停下来，纯白短袖，黑色碎发，一双迷人疏离的桃花眼，冷冷清清。
太过优越的长相使他在一张张照片里脱颖而出，是林煜，照片下面是他曾得过的奖项。
她在这里发现了他，是不是只因为认得，才那么明显的唯独看见他。
周萤顿了顿，扫过那些他光鲜亮丽的成绩，然后淡然地转身离去。
跟着路标，她找了好久，在二楼七班的门牌前停住，张望又再次确认，这是她转校的班级。
昌明第一教学楼的最高层代表着最好的班级，学生非富即贵，不是学习最好就能进那样的班级，越往上走学生的优越感越高，其间信息也基本不流通。也只有二楼的学生最后可能参加国内的考试，而其他大部分都直接出国读书。
周萤鼓起勇气敲开门，走上讲台，下面那一张张带着稚气的脸开始鲜活地展现出各种表情，惊讶、质疑、探究、难以置信、鄙夷……看见的每一个人无不赤裸地流露出不太友善的目光。
“老师，我是新来的转校生……”
转校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看似枯槁又拧巴的转校生能出现在这所学费高昂的学校里。
自视高贵的群体是不允许一个怪异的家伙破坏平衡，可从小耳濡目染的教养使他们保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老师用两句话简单随意地介绍完她的名字，隐去了和林家的任何关系。
毫不意外，欢迎的鼓掌声稀稀落落，不少人捂着嘴压低声音和周围交流着，即使已经暗自做好心理建设，但周萤还是失落低沉地独自走下台，在唯一的空位置坐下，她想和同桌打个招呼。
可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满心专注于两手指甲油的女孩，自她走进来一个抬头都没有。
周萤不会自寻无趣，低下头翻书，他们还是有许多英文课程，这一班的学生已经学了一半，可对于她却是全新的，因为她是插班生，得从头来过，这不是一件小工程。
她自然不会一直陷溺在不被人接受的低沉中，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敏锐的直觉让她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倏地抬起头——
果然，几双正打量、不怀好意的眼神和她对视。
此时她知道微笑是最正常不过的礼貌方式，可周萤笑不出来，因为那些簇拥在不远处盯着她的人带着如鹰一般的不善眼神，看人时充斥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她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她。
她早就发现不轻不重、若有若无的视线来回落在她身上，像散不去的阴影沉重笼罩着。
这是很不好的信号，但她按兵不动地整理书包和桌面。
周萤端起桌角的杯子去教室最前面的饮水机前打水，按下开关的时候，她自然地留心观察聚在一起朝她说说笑笑的几个学生。
水流汇满她的温水瓶，她拧上瓶盖，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们说说笑笑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话，倒像是指指点点的取笑和挑剔。
中间坐着的是穿着灰色小西装，下身格子裙的黄发女生，坐在桌角，袒露出白花花又笔直的一双腿高高翘起，她不停上下打量的眼神使周萤第一个最先注意到她。
“素雅，我们班怎么会出现这种学生啊，她的头发都有打结了哎，你说她是什么来头。”她旁边的女生攀在黄发女生的耳边低语。
“她的耳后还有伤痕啊，手指上有很多冻疮，我也好奇她怎么进来我们班里的。”
“要不你去闻闻她身上有没有臭味哈哈哈哈。”
“谁愿意啊。”
“可是，你看她脚上穿的鞋子，还有那件外套，都是名牌货，一件挑出来都上万。”
“切，你看看她那样子能穿得起，假货呗。”温素雅撇撇嘴，抱肩嘲讽。
三两附和。
教室是嘈杂的，周萤低头拂过一张又一张书页，窸窣中她把这些话清楚收入耳中。
素雅，温素雅。
周萤在进入班级的时候看见贴在光荣栏里她的照片，优秀学生代表，有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奖状和排名前列的成绩，那种照片上光彩夺目的笑容和如今她不屑轻佻的脸慢慢重合。
一群无聊透顶、只会寄生别人才能取乐的神经病。
骤然响起的铃声冲散了刚刚聚在一起看戏的人，皆意犹未尽地扫兴离开。
周萤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和衣服，翘起脚，抬起手臂，她往下看，鞋子和衣服是陈姨准备的，崭新亮丽，无丝毫问题，袖口和领口偶尔传来甜滋滋、沁人心脾的香水味。
周萤捏紧笔头，笔尖在横线本上落下浓黑的一点。
这教室的学生都无太多闲心，也根本不愿意舍身浪费时间打趣像她这样的人，除非单纯以此为乐。
她的同桌，还在专注地往手指上涂五光十色的指甲油，即使已经打铃上课，但仿佛依旧置若罔闻，听不见任何声音。
窗外的阳光如同金黄色的齑粉打在缤纷的指甲油罐上，那些五彩的玻璃瓶上闪烁着灼亮碎钻一样的光。周萤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眨巴眼睛，周围的一切那么新鲜而不真实，就像被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那么诱人，又随时充斥迷人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