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吃完馄饨下午在附近找了个篮球馆准备打场球，结果篮球场地除了几个拿篮球当皮球拍的小屁孩根本就没人。
“然后呢？你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周子放窝在沙发里，美滋滋地又叉了一大块烧鹅塞嘴里。
路季予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脑袋上顶着条灰色的大毛巾，热水冲刷过的肌理细腻又清透，他腹部上方三厘米处挂着的那条月牙形疤痕分外显眼。
他长手长腿地在沙发上懒懒坐下：“光明正大地回来的。”沙发有点小，路季予坐姿又是大开大合的架势，再加上一个正在青春期发育高峰期的周子放，两人凑一块儿就显得有些局促。
“最近吃什么饲料长这么快，往旁边挪挪。”路季予弯腰低头，打湿的头发垂下来像一只乖乖狗，他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目光在茶几上扫了一圈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无语：“我的水果茶呢？”
“啊？”周子放吮了吮指头上沾着汁，捡起外卖盒里最后一块烧鹅：“我喝了啊，我看你喝了一半放那儿以为你不喝了，这最后一块烧鹅了，你真不吃？”
路季予默默磨了磨牙。
“成，你是大爷，你只管你你自己吃就行了。不用管我死活。”水果茶没了，路季予只能去厨房给自己接了杯热开水。他口渴心急喝了一口，烫的他舌头直发麻。
周子放乐得笑出声：“你这个猫舌头还敢喝烫水。”
“不过我最近胃口是挺好的，我妈为了给我补脑子，天天各种十全大补汤地灌我。我感觉自己好好像都长高了。”
“就你这夕阳红还想长高？”路季予肩顶在墙上无情冷笑：“我看你是考试考出幻觉来了吧。”
“不信我？要不咱俩比比？”周子放不服气，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路季予眼疾手快直接把脑袋上的毛巾拽下来扔他脸上，左右一个闪身稳稳摔回沙发里：“离我远点，你身上一股油腻味！”
“我看你是怕了吧！”
周子放路季予两人打初中就认识，彼此也是一路见证了对方的成长过程。路季予身高上发育得相对晚，初一的时候比周子放要矮小半个头，但在班级里也算是前几高了。周子放一直揪着这事不放打击路季予。后来初二下的时候，路季予跟基因觉醒了似得，一路拔高一路长个，最后还反超了周子放小半个头。
周子放怎么接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哭着喊着找他爸妈重金给他弄了一帖长高秘方不管不顾地吃了初三一个暑假。这种一听就是智商税的玩意儿，没想到对周子放还真有点用，一个暑假下来，他勉强又追了三厘米。现在两人走在路上一眼望去大差不差，路季予以两三厘米的微弱优势领先。
路季予仰头靠沙发上，双手举过头顶同时竖起大竖拇指，清俊冷感的脸上飞扬起松散的笑意：“怕了怕了，周总牛逼！周总威武！成了吧！差不多得了啊，下午陪那那帮小屁孩儿拍了一整场皮球，累的我人都没了。”
“你少来这一套！”
周子放明知道这货是在敷衍他，但还是没憋住给哄笑了。路季予就是有一种魔力，当他笑着眼带坚定地模样跟你说些什么的时候，就会让你无条件地去相信他，追随他。
“你那房东可真缺德，就真提前一天通知你搬家？”周子放吃完到厨房洗手，声音喊得老高。
“说是他儿子女朋友怀孕了，赶着结婚装修，让我立马把房子空出来。”
周子放洗完手凑过来看他一副眼皮耷拉的样子好奇：“这你都信？我估计他是把房子挂牌卖了，人家买家想要提前住进来，他又不愿意才付违约金才跟你打感情牌。”
路季予倒真没细究其中的真假，就算周子放说得是真的，他也觉得无可厚非，人之常情罢了。
周子放看路季予一幅没大所谓的样子，自己倒是替自己兄弟打抱不平起来：“你看看你现在住的这地，跟原来能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要不我说，你跟你姑姑服个软，搬回去——”
“行了啊，别提这个。”路季予脸上表情淡了下来，他把手机摁灭，扔在沙发上，仰头靠着沙发，半闭着眼，声线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周子放自知踩了雷点，但还是不怕死的继续作死：“怎么回事，跟你姑姑还闹着呢？”
路季予没搭理他。
周子放只好又换了个话题：“我说你怎么看着一副虚到不行的样子？高考都保送了，不去游山玩水就罢了，竟然跑去德文给人做免费的家教？我说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在三中篮球场上多投几个篮，让学妹们多瞻仰瞻仰你校草学霸的风姿。”
路季予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我不在，不是正好给周总你大展身手的机会吗？”
“切，我也想啊，但是那帮没品的，转头都盯上了陈乌林，什么冰山少爷，冷酷学霸，我呸。”周子放大口一张，口水四溅。
路季予偏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恶心得他伸手把人直接往旁边一推：“靠，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满意你找他去，别霍霍我。”
“切，他也不过就是仗着教务处有人。”周子放最讨厌背后放冷箭的人，陈乌林就是一个。
“还有你天天在德文到底干什么？我都找不到你人了？”
提起这事，那还真是说来话长。路季予仰头盯着客厅天花板，不长不短的叹了口气：“也没干什么，听听课聊聊八卦，顺便给他们那儿的尖子生讲讲题。”
“呦，德文还能有尖子生啊。”周子放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句。事实的确也是这样，学校与学校之间的鄙视链一直都拉的挺长。德文对上实验三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周子放这声冷嘲主要是针对德文的前任校长把属于实验三中的新校区给霸占了，那校长到今天都还挂在实验的贴吧里挨骂呢。
路季予中考的时候没发挥好，录取去了本市的一所垫底普高，德文中学。路临当时为这事气得整整一个月都没搭理他。不仅是路临，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感到大失所望。路季予念的初中是本市的重点中学，他上中学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下过年级前三。这个成绩足以保送他进任何一所名校。
偏偏诡异的是，路季予先是拒绝了学校保送的名额，然后又发生中考失误这样的事情。爱他的人都说他是对自己要求太高，想拼一下状元的位置。恨他的则在背后笑话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周子放知道路季予向来都是大赛型选手，绝无可能会在中考失误。
但路季予嘴巴严得很，他不想说的事，你就算用老虎钳拔他的牙你也问不出来。
路临打小就对路季予满怀希望，她自然不会允许把路季予扔到德文看他自生自灭。路临前前后后找了些教育系统的关系，打点妥当后，帮路季予办了三中的借读生。实验三中是本市数一数二的老牌市重点高中，放眼全市能拎出来和它对打的也就只有最近几年刚冒上来的嘉元中学。
周子放吃完烧鹅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可乐，顺便拧着头到处找：“我以前怎么就没出来你身上还有男菩萨的潜质呢。哎，你家怎么没抽纸啊？”
周子放把茶几沙发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能擦手的的东西。
路季予撩起点困倦的眼皮，淡淡地瞅着他：“你别问我，男菩萨不管抽纸的事。”
＊
晚上周子放回家，路季予要去超市买点生活，两人顺道一起出门。
刚跨出门口，周子放就又来事了。
“——我有点想上厕所。”他把书包扔给路季予，捂着肚子急匆匆地往上冲。
路季予对他这操作也是一点都不意外。他靠在楼梯边砌的水泥墙上，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阴影之中。他拿出手机低头跟老张继续请假。老张是他在德文的班主任，当初他保送成功回德文拿材料办点手续，结果半路就被老张拐去做了免费家教。
累是累了点儿，但是跟他玩的好的那帮都还没考完，他反正也是闲得没事干。用老张的话来说，他这算是报答母校了。路季予捏着手机，站在高处俯视这一整条巷子，老旧，凌乱，人情味重。住在这的家家户户似乎都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来来往往的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一旦遇上了，就像是两块磁铁的南北极，没一个下午是怎么都不可能分开。
路季予又抬头看向远处。地标性的高楼大厦在夜色里裹着一身霓裳羽衣，熠熠生辉。远处江上游轮的汽笛上拖着悠远漫长的调子不请自来。从这里到那里，人情与世故，推陈和创新，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淋漓尽致地完美交融汇聚成一个城市最盛大的筋骨。
那么你的筋骨在哪里呢，路季予。
他回答不上来。
这世间万物生长，唯独他在沦丧。
夜色浓稠，绿化带里趴了一天的几只野猫挤着垃圾桶在抢吃的。路季予抬手框框拍了两下门，也不管周子放听没听见：“好了自己下来，这儿都是蚊子，我先下去了。”
走到一半，鼻尖扑来一阵淡淡的烟味，路季予蓦地停住下楼的脚步，冲楼下画室一看。
果然是她。
昨天的那个中华小布丁。
楼下画室门前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飞虫围着灯泡上下飞舞，光砸在地上的影子明灭交换。初夏傍晚的夜风舒爽又缠绵，像是一首写不尽的长诗，草木生意盎然的气息蓬勃在春／夏之／交的末尾，一场蓄势待发地滚烫正在人的皮肤肌理下缓慢复苏。
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向人叫嚣着。
盛夏将至。
姜莞蹲在门口的台阶跟陈美云煲电话粥，腿上已经让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嗯，今天不来就改天来呗，不过你妈给我准备的礼物你得收好了。”
“陈美云，你除了问人长得怎么样还能问点别的有营养的嘛？我还没见到呢。”
“他有四箱衣服和他是不是一个帅哥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丑人多作怪。”
……
“呦呵，四大箱衣服。”
“还丑人多作怪。”
“这说得是谁啊？”
“不会是你吧？路宝？”
路季予回过神来，烦得拍了下周子放凑过来笑得幸灾乐祸的脸：“离我远点儿成不，有味儿啊你。”
“有味儿，什么味？”周子放掀起外套下摆闻了闻：“滚，老子香的很好吧，江南纯种男人味。”
“楼下讲电话的你邻居吧？姑娘哎？漂亮吗？”周子放一路追在后面不放。他就是这样的，但凡见到个陌生姑娘难免要多关心两句，美其名曰绅士，不过是日文中的“绅士”。
被人一路追着问，路季予难免回忆了下他和这邻居初次见面的场景，月黑风高，万籁俱静，说真的什么都没有看清，当时他又累得根本就没多留心。关于这位新邻居的印象也就是他当时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听到的那两句。
又抽烟又喝奶。
真行。
“中华小布丁，你知道吗？”路季予抬手搭在周子放的肩上，笑意蓬勃。昨天就是听过算过，今天再回头一想，觉得有点意思。
“啥？”周子放压着声音扭头看过去：“我只听过中华小当家，中华小布丁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晚风带了点儿凉意，路季予反手拽起外套上的帽子扣上，脸又恢复了冷漠样。他摸出手机边走边查距离这最近的超市。
周子放挨着他吵吵闹闹个没完没了：“说呀，中华小布丁啥意思——你话说一半你有意思吗，明天数学模考我考不好我怪你啊，我——。”
“操——。”
“路宝。”周子放使劲扯了扯路季予的外套不松手：“你不用过去跟你邻居打个招呼吗？”
“？”路季予头都没抬起来。你有事吗？哥哥。你是七老八十了还是老得赶不及要去广场舞上占据一席之地了，这种不适合我们这个年龄段的社交真的没必要太赶了。路季予抽出手，一个多的眼神都没给周子放。
“可是月光女神正盯着我们哎。”
又来了，这是又看到了什么啊。
还有我们国家不管那叫月光女神，叫嫦娥。懂吗？周八戒。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甩，无奈又无语地抬起头。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月光女神的口气听着好像不太友善。
“这里楼层的隔音不太好，麻烦你们不要在楼上跑跑跳跳，不然我——。”
似曾相识的嗓音，清透晶莹，是属于夏日冰可乐里的那一块棱角分明的冰块。
“是你？”姜莞惊讶又错愕地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完全看清了面前男生在兜帽下的脸，才终于确认。
路季予也是真没想到啊。
下午那捞面大小姐原来就是昨天的中华小布丁。
人看着应该是刚洗过澡没多久，大小姐换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半湿的长发软噗噗地垂在肩侧。月亮清冷皎洁的光影倒映在她雾气朦胧的眼底，影影绰绰，仿佛在她身上披了一层圣白纯洁的薄纱。月光下，灯光里，晚风中，角角落落霎时间都铺陈了一种慵懒又带着点熏然的气息。
路季予有点理解周子放那句脱口而出的“月光女神”是怎么回事了。
氛围感还挺绝。
“你们要出门？”
不说话氛围感一级棒，一开口路季予就又立马想到下午的事。随便讲过的一些混账话和那副混不吝的姿态用来对付个爱打听别人八卦的人也就算了，谁想到这人会是住在他楼下的邻居。孽力回馈啊，路季予。
“对啊，我们去超市呢，你要一起吗？”周子放乐得信口一说。
姜莞没回答，沉默着，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周子放忙着同他挤眉弄眼，路季予一律无视反弹。
他拿着手机手下飞快地打着字，正是有点不耐烦。老张给他的请假条回了一篇小作文。他觉得路季予连着两天没来学校，肯定是因为倦了厌烦了，发了一大堆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的小故事外加自己的心路历程给路季予。
路季予其实挺会哄人的，漂亮话信手拈来，只要他乐意，一哄一个准。但是少数情况下他是不乐意的，他的漂亮话里没有感情，只有技巧。
发给老张的微信打了删删了又打。
老张是个好人。
对待好人，还是真诚点好。
路季予点击发送完毕，一抬头，猝不及防迎面而来一阵巨烈的闪光灯。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扭头避开，下颚线绷成得笔直。多少有些不耐烦。
一旁的周子放错愕得嘴都直接张成了o形。这姑娘生猛啊。
对面姜莞尴尬完迅速冷静下来：“这，这边没路灯，我给你们照一照。”
大小姐，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路季予回过头，感叹她这理由找得倒是随性又新奇，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冷淡地勾了勾嘴角：“你走夜路用闪光灯照是吧？”
姜莞白天对他的冲劲已经领略一二，这会儿见怪不怪便顺着他的话继续编：“嗯……用闪光灯送你们出巷子。简称：闪送。”
周子放……
路季予……
“然后呢？你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周子放窝在沙发里，美滋滋地又叉了一大块烧鹅塞嘴里。
路季予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脑袋上顶着条灰色的大毛巾，热水冲刷过的肌理细腻又清透，他腹部上方三厘米处挂着的那条月牙形疤痕分外显眼。
他长手长腿地在沙发上懒懒坐下：“光明正大地回来的。”沙发有点小，路季予坐姿又是大开大合的架势，再加上一个正在青春期发育高峰期的周子放，两人凑一块儿就显得有些局促。
“最近吃什么饲料长这么快，往旁边挪挪。”路季予弯腰低头，打湿的头发垂下来像一只乖乖狗，他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目光在茶几上扫了一圈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无语：“我的水果茶呢？”
“啊？”周子放吮了吮指头上沾着汁，捡起外卖盒里最后一块烧鹅：“我喝了啊，我看你喝了一半放那儿以为你不喝了，这最后一块烧鹅了，你真不吃？”
路季予默默磨了磨牙。
“成，你是大爷，你只管你你自己吃就行了。不用管我死活。”水果茶没了，路季予只能去厨房给自己接了杯热开水。他口渴心急喝了一口，烫的他舌头直发麻。
周子放乐得笑出声：“你这个猫舌头还敢喝烫水。”
“不过我最近胃口是挺好的，我妈为了给我补脑子，天天各种十全大补汤地灌我。我感觉自己好好像都长高了。”
“就你这夕阳红还想长高？”路季予肩顶在墙上无情冷笑：“我看你是考试考出幻觉来了吧。”
“不信我？要不咱俩比比？”周子放不服气，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路季予眼疾手快直接把脑袋上的毛巾拽下来扔他脸上，左右一个闪身稳稳摔回沙发里：“离我远点，你身上一股油腻味！”
“我看你是怕了吧！”
周子放路季予两人打初中就认识，彼此也是一路见证了对方的成长过程。路季予身高上发育得相对晚，初一的时候比周子放要矮小半个头，但在班级里也算是前几高了。周子放一直揪着这事不放打击路季予。后来初二下的时候，路季予跟基因觉醒了似得，一路拔高一路长个，最后还反超了周子放小半个头。
周子放怎么接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哭着喊着找他爸妈重金给他弄了一帖长高秘方不管不顾地吃了初三一个暑假。这种一听就是智商税的玩意儿，没想到对周子放还真有点用，一个暑假下来，他勉强又追了三厘米。现在两人走在路上一眼望去大差不差，路季予以两三厘米的微弱优势领先。
路季予仰头靠沙发上，双手举过头顶同时竖起大竖拇指，清俊冷感的脸上飞扬起松散的笑意：“怕了怕了，周总牛逼！周总威武！成了吧！差不多得了啊，下午陪那那帮小屁孩儿拍了一整场皮球，累的我人都没了。”
“你少来这一套！”
周子放明知道这货是在敷衍他，但还是没憋住给哄笑了。路季予就是有一种魔力，当他笑着眼带坚定地模样跟你说些什么的时候，就会让你无条件地去相信他，追随他。
“你那房东可真缺德，就真提前一天通知你搬家？”周子放吃完到厨房洗手，声音喊得老高。
“说是他儿子女朋友怀孕了，赶着结婚装修，让我立马把房子空出来。”
周子放洗完手凑过来看他一副眼皮耷拉的样子好奇：“这你都信？我估计他是把房子挂牌卖了，人家买家想要提前住进来，他又不愿意才付违约金才跟你打感情牌。”
路季予倒真没细究其中的真假，就算周子放说得是真的，他也觉得无可厚非，人之常情罢了。
周子放看路季予一幅没大所谓的样子，自己倒是替自己兄弟打抱不平起来：“你看看你现在住的这地，跟原来能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要不我说，你跟你姑姑服个软，搬回去——”
“行了啊，别提这个。”路季予脸上表情淡了下来，他把手机摁灭，扔在沙发上，仰头靠着沙发，半闭着眼，声线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周子放自知踩了雷点，但还是不怕死的继续作死：“怎么回事，跟你姑姑还闹着呢？”
路季予没搭理他。
周子放只好又换了个话题：“我说你怎么看着一副虚到不行的样子？高考都保送了，不去游山玩水就罢了，竟然跑去德文给人做免费的家教？我说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在三中篮球场上多投几个篮，让学妹们多瞻仰瞻仰你校草学霸的风姿。”
路季予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我不在，不是正好给周总你大展身手的机会吗？”
“切，我也想啊，但是那帮没品的，转头都盯上了陈乌林，什么冰山少爷，冷酷学霸，我呸。”周子放大口一张，口水四溅。
路季予偏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恶心得他伸手把人直接往旁边一推：“靠，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满意你找他去，别霍霍我。”
“切，他也不过就是仗着教务处有人。”周子放最讨厌背后放冷箭的人，陈乌林就是一个。
“还有你天天在德文到底干什么？我都找不到你人了？”
提起这事，那还真是说来话长。路季予仰头盯着客厅天花板，不长不短的叹了口气：“也没干什么，听听课聊聊八卦，顺便给他们那儿的尖子生讲讲题。”
“呦，德文还能有尖子生啊。”周子放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句。事实的确也是这样，学校与学校之间的鄙视链一直都拉的挺长。德文对上实验三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周子放这声冷嘲主要是针对德文的前任校长把属于实验三中的新校区给霸占了，那校长到今天都还挂在实验的贴吧里挨骂呢。
路季予中考的时候没发挥好，录取去了本市的一所垫底普高，德文中学。路临当时为这事气得整整一个月都没搭理他。不仅是路临，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感到大失所望。路季予念的初中是本市的重点中学，他上中学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下过年级前三。这个成绩足以保送他进任何一所名校。
偏偏诡异的是，路季予先是拒绝了学校保送的名额，然后又发生中考失误这样的事情。爱他的人都说他是对自己要求太高，想拼一下状元的位置。恨他的则在背后笑话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周子放知道路季予向来都是大赛型选手，绝无可能会在中考失误。
但路季予嘴巴严得很，他不想说的事，你就算用老虎钳拔他的牙你也问不出来。
路临打小就对路季予满怀希望，她自然不会允许把路季予扔到德文看他自生自灭。路临前前后后找了些教育系统的关系，打点妥当后，帮路季予办了三中的借读生。实验三中是本市数一数二的老牌市重点高中，放眼全市能拎出来和它对打的也就只有最近几年刚冒上来的嘉元中学。
周子放吃完烧鹅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可乐，顺便拧着头到处找：“我以前怎么就没出来你身上还有男菩萨的潜质呢。哎，你家怎么没抽纸啊？”
周子放把茶几沙发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能擦手的的东西。
路季予撩起点困倦的眼皮，淡淡地瞅着他：“你别问我，男菩萨不管抽纸的事。”
＊
晚上周子放回家，路季予要去超市买点生活，两人顺道一起出门。
刚跨出门口，周子放就又来事了。
“——我有点想上厕所。”他把书包扔给路季予，捂着肚子急匆匆地往上冲。
路季予对他这操作也是一点都不意外。他靠在楼梯边砌的水泥墙上，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阴影之中。他拿出手机低头跟老张继续请假。老张是他在德文的班主任，当初他保送成功回德文拿材料办点手续，结果半路就被老张拐去做了免费家教。
累是累了点儿，但是跟他玩的好的那帮都还没考完，他反正也是闲得没事干。用老张的话来说，他这算是报答母校了。路季予捏着手机，站在高处俯视这一整条巷子，老旧，凌乱，人情味重。住在这的家家户户似乎都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来来往往的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一旦遇上了，就像是两块磁铁的南北极，没一个下午是怎么都不可能分开。
路季予又抬头看向远处。地标性的高楼大厦在夜色里裹着一身霓裳羽衣，熠熠生辉。远处江上游轮的汽笛上拖着悠远漫长的调子不请自来。从这里到那里，人情与世故，推陈和创新，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淋漓尽致地完美交融汇聚成一个城市最盛大的筋骨。
那么你的筋骨在哪里呢，路季予。
他回答不上来。
这世间万物生长，唯独他在沦丧。
夜色浓稠，绿化带里趴了一天的几只野猫挤着垃圾桶在抢吃的。路季予抬手框框拍了两下门，也不管周子放听没听见：“好了自己下来，这儿都是蚊子，我先下去了。”
走到一半，鼻尖扑来一阵淡淡的烟味，路季予蓦地停住下楼的脚步，冲楼下画室一看。
果然是她。
昨天的那个中华小布丁。
楼下画室门前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飞虫围着灯泡上下飞舞，光砸在地上的影子明灭交换。初夏傍晚的夜风舒爽又缠绵，像是一首写不尽的长诗，草木生意盎然的气息蓬勃在春／夏之／交的末尾，一场蓄势待发地滚烫正在人的皮肤肌理下缓慢复苏。
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向人叫嚣着。
盛夏将至。
姜莞蹲在门口的台阶跟陈美云煲电话粥，腿上已经让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嗯，今天不来就改天来呗，不过你妈给我准备的礼物你得收好了。”
“陈美云，你除了问人长得怎么样还能问点别的有营养的嘛？我还没见到呢。”
“他有四箱衣服和他是不是一个帅哥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丑人多作怪。”
……
“呦呵，四大箱衣服。”
“还丑人多作怪。”
“这说得是谁啊？”
“不会是你吧？路宝？”
路季予回过神来，烦得拍了下周子放凑过来笑得幸灾乐祸的脸：“离我远点儿成不，有味儿啊你。”
“有味儿，什么味？”周子放掀起外套下摆闻了闻：“滚，老子香的很好吧，江南纯种男人味。”
“楼下讲电话的你邻居吧？姑娘哎？漂亮吗？”周子放一路追在后面不放。他就是这样的，但凡见到个陌生姑娘难免要多关心两句，美其名曰绅士，不过是日文中的“绅士”。
被人一路追着问，路季予难免回忆了下他和这邻居初次见面的场景，月黑风高，万籁俱静，说真的什么都没有看清，当时他又累得根本就没多留心。关于这位新邻居的印象也就是他当时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听到的那两句。
又抽烟又喝奶。
真行。
“中华小布丁，你知道吗？”路季予抬手搭在周子放的肩上，笑意蓬勃。昨天就是听过算过，今天再回头一想，觉得有点意思。
“啥？”周子放压着声音扭头看过去：“我只听过中华小当家，中华小布丁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晚风带了点儿凉意，路季予反手拽起外套上的帽子扣上，脸又恢复了冷漠样。他摸出手机边走边查距离这最近的超市。
周子放挨着他吵吵闹闹个没完没了：“说呀，中华小布丁啥意思——你话说一半你有意思吗，明天数学模考我考不好我怪你啊，我——。”
“操——。”
“路宝。”周子放使劲扯了扯路季予的外套不松手：“你不用过去跟你邻居打个招呼吗？”
“？”路季予头都没抬起来。你有事吗？哥哥。你是七老八十了还是老得赶不及要去广场舞上占据一席之地了，这种不适合我们这个年龄段的社交真的没必要太赶了。路季予抽出手，一个多的眼神都没给周子放。
“可是月光女神正盯着我们哎。”
又来了，这是又看到了什么啊。
还有我们国家不管那叫月光女神，叫嫦娥。懂吗？周八戒。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甩，无奈又无语地抬起头。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月光女神的口气听着好像不太友善。
“这里楼层的隔音不太好，麻烦你们不要在楼上跑跑跳跳，不然我——。”
似曾相识的嗓音，清透晶莹，是属于夏日冰可乐里的那一块棱角分明的冰块。
“是你？”姜莞惊讶又错愕地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完全看清了面前男生在兜帽下的脸，才终于确认。
路季予也是真没想到啊。
下午那捞面大小姐原来就是昨天的中华小布丁。
人看着应该是刚洗过澡没多久，大小姐换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半湿的长发软噗噗地垂在肩侧。月亮清冷皎洁的光影倒映在她雾气朦胧的眼底，影影绰绰，仿佛在她身上披了一层圣白纯洁的薄纱。月光下，灯光里，晚风中，角角落落霎时间都铺陈了一种慵懒又带着点熏然的气息。
路季予有点理解周子放那句脱口而出的“月光女神”是怎么回事了。
氛围感还挺绝。
“你们要出门？”
不说话氛围感一级棒，一开口路季予就又立马想到下午的事。随便讲过的一些混账话和那副混不吝的姿态用来对付个爱打听别人八卦的人也就算了，谁想到这人会是住在他楼下的邻居。孽力回馈啊，路季予。
“对啊，我们去超市呢，你要一起吗？”周子放乐得信口一说。
姜莞没回答，沉默着，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周子放忙着同他挤眉弄眼，路季予一律无视反弹。
他拿着手机手下飞快地打着字，正是有点不耐烦。老张给他的请假条回了一篇小作文。他觉得路季予连着两天没来学校，肯定是因为倦了厌烦了，发了一大堆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的小故事外加自己的心路历程给路季予。
路季予其实挺会哄人的，漂亮话信手拈来，只要他乐意，一哄一个准。但是少数情况下他是不乐意的，他的漂亮话里没有感情，只有技巧。
发给老张的微信打了删删了又打。
老张是个好人。
对待好人，还是真诚点好。
路季予点击发送完毕，一抬头，猝不及防迎面而来一阵巨烈的闪光灯。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扭头避开，下颚线绷成得笔直。多少有些不耐烦。
一旁的周子放错愕得嘴都直接张成了o形。这姑娘生猛啊。
对面姜莞尴尬完迅速冷静下来：“这，这边没路灯，我给你们照一照。”
大小姐，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路季予回过头，感叹她这理由找得倒是随性又新奇，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冷淡地勾了勾嘴角：“你走夜路用闪光灯照是吧？”
姜莞白天对他的冲劲已经领略一二，这会儿见怪不怪便顺着他的话继续编：“嗯……用闪光灯送你们出巷子。简称：闪送。”
周子放……
路季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