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花园不小,宋长歌每每来都喜欢在花园凉亭旁的秋千上小憩。

    这次她却只是走向那凉亭,抬起纤纤玉手轻抚过大理石桌。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带来的沙沙声,鸟雀不时发出清脆的啼鸣,余音绕梁。

    只是宋长歌心底烦躁得紧。

    重生至今,她已经十七岁了,母后替她着急婚事,她能理解。

    但平心而论,上辈子她娇蛮任性不愿嫁人,这辈子更不想嫁人。

    虽说公主不必出嫁从夫,而是立公主府招婿,但到底也是不如未嫁时自在。

    而如今南齐的局势不明,她若是嫁错人,站错队,苦的只有亲人。

    至于她曾经为了牵制裴怀之而说出的冒昧话语……

    宋长歌的眉心拧紧——如今的她虽不能确定裴怀之的目的,但至少以她目前看到的,裴怀之确实是在做于民有利的事情。

    入赘公主府,就意味着驸马的前途止步于此。

    裴怀之,不是会甘愿做驸马的人。

    她牵制不了他的。

    可……

    “问殿下安。”温柔的女声自宋长歌耳边响起,打断了宋长歌的思路。

    宋长歌下意识抬起眼帘,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来人一袭秋香色软烟罗长裙,挽起的发髻之上簪着两支白水晶流苏发簪,除此之外只有些许绒花作以点缀,瞧着倒是素净得很。

    “二表姐。”宋长歌轻唤出声,话中满是疏离客气。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看似不争不抢实则手段极多,为了自己什么都能豁得出去的二表姐、徐家二房庶出的大女儿——徐千娇。

    与宋长歌记忆中一样,徐千娇被皇帝指给了当初的临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做侧妃。

    按理说宋长歌与徐千娇哪怕不亲如姐妹,这姑嫂关系也该不错,只是宋长歌并不喜欢徐千娇。

    前世徐千娇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出卖母族,更是在徐家有难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的娘家人。

    但前世宋佩柯逼宫时,宋长歌被困宫中,故而并不知晓这徐千娇的结局。

    此时的徐千娇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自然而然便在宋长歌身边坐下,看似关心地向宋长歌问道:“殿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她笑得温婉,本就生的美的面容在这笑容的衬托下丝毫没有被宋长歌的娇美比下去。

    宋长歌瞥了徐千娇一眼,淡淡道:“本宫出来透透气,倒是二表姐,三皇兄难得放二表姐回娘家一次,二表姐怎么没陪在舅母身边?”

    她如今分了宫殿独住,已是能以本宫自称,只是平日里她不喜欢这么说罢了。

    如今见着她所不喜的徐千娇,便想着以此拉远两人的距离。

    “今个母亲身边的主角该是千姡妹妹的,我不过一个已经出嫁的庶女,倒是没必要讨人嫌。”徐千娇说着,捏起帕子擦拭起隐约有泪光的眼角。

    宋长歌摸不准徐千娇此番作态的目的为何,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徐千娇抹了许久的眼泪,也不见宋长歌有所表态,只能尴尬地放下手里的帕子,勉强扯了扯嘴角:“是妾身失态了,殿下莫要见怪。”

    宋长歌摇摇头,目光平静而疏离,只余眼底藏着不悦。

    “殿……”徐千娇似还要再说些什么,话音还未出口,就被匆匆赶来的一人打断。

    “问四殿下安。”那人似没想到宋长歌也在此处,话卡在嗓子眼里,匆匆先给宋长歌行礼,才支支吾吾地朝徐千娇小声比画起来,“侧妃娘娘,前头……前头……”

    宋长歌认得来人,是徐千娇陪嫁的丫鬟。

    瞧这样子,前头似乎发生了什么对徐千娇不利的事情。

    徐千娇对宋长歌抱以歉意地笑了笑,转过身便对自己的丫鬟瞪了一眼:“匆匆忙忙的,在公主面前失了仪态该当如何!你说,前头怎么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瞥了宋长歌一眼,立马收回视线,犹豫不决。

    宋长歌心觉好笑——这发生的事情怕是见不得人,所以才不敢在她面前说罢。

    “本宫歇了这么久,也是该回花厅去了,免得到时候有人拿着这事情在背后议论本宫。”她捏着帕子,缓缓站起身,有意无意地朝那丫鬟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对徐千娇道,“二表姐若有事,就先去处理了罢。舅母那,本宫替你说说。”

    丫鬟听宋长歌要回花厅,当即便变了脸色。

    宋长歌的余光正好瞥见丫鬟的面色,心安了一半。

    看来前头的事是与徐千娇有关系,这丫头才会如此慌乱。

    徐千娇并不知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见自己的丫鬟像是极怕宋长歌回去,心底猜了个七七八八,下意识就要开口阻拦:

    “公主,前头的事情有母亲和伯母婶婶她们处理着,咱们再去怕也只会添麻烦……”

    宋长歌哪里还管徐千娇说什么,早就径直朝着不远处的月亮门走去,此时听了徐千娇的话,顿住脚步后又骤然加快速度。

    徐千娇这么害怕她去?

    那……

    这热闹,她还非凑不可了!

    徐千娇见宋长歌并不顾及自己的脸面,脸色不大好看,心底又怒又惧。

    最终她还是在宋长歌要迈过月亮门往去花厅的路上走时,拽住了宋长歌的衣袖。

    宋长歌被她这一拽,向后一个趔趄,站稳后当即看向徐千娇,不怒自威:“徐千娇,本宫摔了,于你可有好处?”

    徐千娇的美眸之中有慌乱一闪而过,立马换上了一副委屈模样道:“妾身只是……只是……”

    “你虽是三皇兄上了玉牒的侧妃,但到底是妾!三皇嫂都不曾如此待我,你倒是敢得很!只是念在三皇兄和二舅舅的面子上,本宫饶了你这一次,不要再有下次。”

    宋长歌看着徐千娇,又瞥了眼站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压下心头的怒火,一甩袖子迈过月亮门。

    徐千娇看着宋长歌的背影,娇柔的姿态瞬间化为乌有,恨恨地绞着手中绣着兰花的锦帕,咬牙切齿。

    前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只是想阻止宋长歌回去,哪里想得到宋长歌会被她轻轻一拉就摔了!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不过是命好些,一出生便是高于所有人的皇室,又生了一副好样貌罢了!

    要论学识才华,她徐千娇哪里比不得这刁蛮任性的四公主!

    宋长歌她凭什么!

    “侧妃娘娘……”一旁的丫鬟默默看着自家主子怒气冲冲的模样,瑟缩着脖子,不敢上前,只极其小声地提醒。

    她是徐家的家生丫鬟,自小便跟在徐千娇身边。

    徐千娇当即一记眼刀甩过去。

    那小丫鬟骤然不敢说话了,脸色发白。

    外头的人只知道徐家二爷的庶长女是个温柔善良的才女,对上恭敬,对下宽厚,孝敬父亲嫡母,善待兄弟姐妹。

    其实徐千娇的性子只有那些进得了她屋子的婢女才知晓。

    温柔?善良?

    不过是伪装。

    可她们的身契如今都在徐千娇手中,又是人微言轻的奴籍,只能依附着这位太子侧妃而活。

    哪里敢反抗?

    “你这般模样,若是叫人看去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我苛待下人的传言……”徐千娇小步走至丫鬟身侧,牵起丫鬟的左手,目光晦暗地抚过那缎子还算不错的衣袖,嘴角上扬。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远远看去也只觉得是徐千娇与这丫鬟主仆情深,夸徐千娇待下人极好。

    只有那丫鬟才知道,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徐千娇正狠狠地掐着她的胳膊,指甲几乎都要陷入肉中。

    但她不敢吭声。

    徐千娇顺了心头郁气,转身抬手似有似无地捏起丫鬟肩头的衣服,仿若方才暴跳如雷的并不是她徐千娇一般,嘴角又端起温婉的笑容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丫鬟疼得厉害,额间都冒了冷汗,但还是忍着疼痛小声回话:“回侧妃娘娘的话,是……是三少爷……”

    她将所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徐千娇,声音是越来越小。

    话毕,丫鬟将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徐千娇的脸。

    徐千娇听完丫鬟的话,脸色大变,慌乱瞬间涌上心头,也顾不上再作践这个丫头来平息自己内心的火气,转头就朝宋长歌离开的方向追去。

    而宋长歌此时正强压着嘴角,支着脑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饮酒。

    只是那双明眸中的笑意透露出了她此时的心情。

    起初,她的确是寻着热闹的味道回的花厅,到了花厅却不见有热闹看,但又不想再往回去看徐千娇那虚伪的脸,便准备与徐家的三位舅母打声招呼先走一步。

    可人正找着掌家的大舅母,而那热闹紧跟着就上门来了——

    徐千娇的同胞亲弟弟徐泽川与一个从五品官员家的小女儿厮混在了一起。

    而好巧不巧的是,那个小姑娘是家中三个哥哥捧在手心疼爱的唯一的嫡女。

    担忧女儿的贵妇人在徐大夫人的陪同下去寻找女儿,宋长歌自然也派了翠微跟去。

    美其名曰,人多力量大。

    而三人到时,正好瞧见那个姑娘不堪受辱,就要一头撞死在那的画面,吓得大惊失色。

    翠微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眼疾手快地拦下那姑娘。

    事情并没有闹太大,但徐家的掌家夫人离开太久,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

    徐三夫人寻不见徐大夫人,便扯了个谎。

    翠微回来时,那美妇人正在徐家的后院为自己的女儿讨要说法。

    宋长歌听翠微传达的热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为那小官家的女儿可惜了一番后便向唯一在场的徐三夫人告辞。

    她毕竟不是徐家人,今个来为表弟表妹撑撑场面便罢了,如今徐家处理着这样的事情,她再呆下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徐三夫人这头也听说了后院的事情,也不好多留宋长歌,只能冲她抱歉地笑了笑:“今日招待不周,殿下莫要见怪。”

    宋长歌摇了摇头,安抚了徐三夫人几句,便带着翠微离开了徐府。

    ……

    傍晚落了小雨,雨后的空气带着些微雨水浇湿泥土的味道,隐约还能听见水滴自叶间滑落、滴落水洼之中的滴答声。

    宋长歌在凤鸾宫用了晚膳,回到甘泉宫时夜幕已然落下。

    翠微见宋长歌拿起了昨天夜里未看完的话本子,便替她点了烛火,侧身退了下去。

    宋长歌翻了几页,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个檀木匣子,拎着书页的手顿了顿,心觉奇怪。

    若她没记错,那些裴怀之不知道怎么塞进来的木匣子她早就收了起来,怎么还会有摆在明面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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