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年的回忆中，对于母后的模样萧琮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从宫人的只言片语中窥见半分——那个仙姿昳貌，娴静端庄的先皇后。
不论多少次想到母后，总避不开父皇震怒，而她长跪不起却挺直脊梁梗直脖颈的那一幕。
随后他被宫人抱走，隔着重重珠帘，冰击玉碎的声音遥遥追来，之后父皇再未曾踏足过坤德殿，直至母后病逝。
时年6岁的他并未被放到任何一位宫妃名下教养，而是被扔去了东宫，前朝后宫都猜测他的太子之位并不会长久，毕竟先皇后失宠于陛下，薨逝后不久陛下又另立新后。
萧琮身边，除却宫婢宦臣再无旁人。拜高踩低，阿谀奉承在那高高的宫墙中并非稀罕事，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纵使是主子，无大人撑腰也逃不脱尖酸刻薄与敷衍冒犯。
所幸犹有一人尽心服侍他这个空有头衔的太子，虽是内官，却识字明礼，谦卑恭顺，从容得宜，于他亦师亦友，而于皇上而言却是宦者狡作，放在皇上眼里他这个太子更是宠幸佞侍。
直到皇上为他择定业师，他这个太子之位勉强稳当，终不至于随意被废，而那个内臣则因莫须有罪名被命杖杀，他雨中跪求赦免，更是进一步坐实宠幸佞宦的罪名，虽救得那宦官一命但更为皇上所厌弃。
然而换回的那宦官最终背叛他，他的恩师为保他而自戕顶罪，他更是被排挤出京远赴边关......
他晦暗的人生似乎看不到一丝光亮，甚至连母亲的在他幼年给予的那几分温暖也不曾入梦过。
他的梦境总是群狼环伺，乌云蔽日，寒冰覆地，而他伸向面容模糊的母亲的手总是一次次抓空,但这一次，却似乎真的握住了......
姜可矜看着自己猛然被抓住的手有些讶异。
而身边的太医宫人等却是都面露喜色，都能抓人了，那想必离清醒也不久了，众人皆是长舒一口气，看来项上人头暂且是安稳了。
姜可矜身体虚弱，便就着床榻坐了下来，看着萧琮蹙期待眉头心中轻叹一声，抬手为他缓缓揉着眉间愁绪。
不过她身子乏力，手上根本没有几分力道。
月离看着自家小姐脸色不好，不顾她手间动作，便伸手去探她额上温度，摸着又发热了，月离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姐，回去休息吧，您高烧才退，身子虚，这边自有太医看着。”
姜可矜不语，只示意太医汇报一下萧琮的具体情况，她一面静静听着，一面看着萧琮身上缠绕的纱布，胸腔中汇聚的酸涩积攒在眼眶中，继而从一双湿红的目中涌出。
月离见状赶忙取帕给她拭泪，安慰着：“太医说殿下既然有力气抓握了，当无性命之忧了，小姐您不如先休息，待殿下醒来第一时间通知您可好？”说罢便向一旁的太医使眼色。
太医自然配合着将太子殿下的情况往好了说，并承诺殿下清醒第一时间便会禀告给太子妃。
姜可矜闻言点点头，方才的忧急现在已经被病中的疲惫乏力感席卷了，她脑袋一阵沉似一阵，还是得休息才好。
不过她的手被萧琮握得很紧，她现在又比较虚，尝试几番竟不大能将手抽出来。
月见见状，二话不说便上前将两人的手“啪”一下拽开了，继而在自家小姐还在检查自己被握红的手时直接伸臂将她抱起。
姜可矜顺从地靠在月见身上，饶是方才还心疼伤感，现下心中也不免感慨有个武力值爆表的婢女就是好啊。
萧琮终于在遇刺后的第三日的清晨醒来，不及他反应，第一个发现他清醒的宫人一声惊叫，继而又是一阵言传奔跑，他的床榻前顷刻便围满了医官。
他勉力聚焦的目光检索着人群，周围嘈杂的人声像隔着一层牛皮鼓面般并不真切，直到手被握住，一声“四哥儿。”将他的注意拉到此刻。
礼不可废，他身子动了动，虽然立即被皇帝按回床榻，却也声音干涩沙哑道：“见过父皇。”
建元帝方才疾走过来，额上犹有薄汗，见太子依旧如常般恭敬有礼，勾唇笑了笑，脸色恢复平静，声音一如既往沉着：“还能行虚礼，看来太子是无碍了。”
父子俩无甚可说，是以建元帝只听太医简要说了说萧琮伤势，又安排几句，继而伴着身后那道虚弱的“恭送父皇。”便离开了。
姜可矜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这日夜间没有发热，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便听宫人传报“太子殿下今晨便清醒了。”
她当下大喜，也无暇责问为何不一早通知她此事，忙让月离帮自己更衣。
端着汤药的宫人只能急急跟在更好衣大步离去的太子妃身后。
萧琮这厢方要服药，便闻一阵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原本淡漠的眸子闪过一抹微光，将他深墨色的瞳眸点映成一汪春水。
继而伴随着珠帘被撩起的声音，他念想中的人影出现，她似乎瘦了，原本白皙的皮肤现下显出几分晶莹透明来，唇上浅浅的一抹粉缀在苍白的面容上。
“殿下。”
“你病了？”
两人同时开口，姜可矜已行至萧琮床边，她一面接过元吉手里的汤药一面开口道：“那日淋了雨，便发热了，现下已无碍，殿下伤势这么重，反倒是先问起我来了。”
她说着便坐在了床边，示意元吉扶着萧琮，要给他喂药，不过萧琮却率先伸出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摸到她微凉的额头方点点头：“是不热了。”
说罢便就着姜可矜手中的汤匙，一勺一勺喝着，这汤药比黄连还苦，一口下去那苦涩便从口腔直入肺腑，不及反应便又是第二口迎上来。
萧琮面上不显，抬头看了看姜可矜，后者有些疑惑地开口：“怎么了？殿下。”
萧琮摇摇头，轻浅地笑了笑：“无碍。”
顿了顿又道：“你淋雨得了风寒，可服药了？”
姜可矜朝月离努努嘴：“呐，我的药在她手里拿着呢，先给你喝完，我再喝我的也不迟。”
姜可矜给萧琮喂完药，又十分贴心地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看着萧琮温和顺从的神情，她脸上不自觉间浮现一抹笑意，不过也不由得腹诽，果然小说里高冷的男主十个有八个都喜欢甜食。
而萧琮则看着自己的太子妃接过月离手中的汤药并拒绝了月离递过来的汤匙，继而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萧琮：......
“真苦啊，所以喝药还是得一口闷。”姜可矜将药碗大剌剌递给月离，说完话才发觉自己行为似有不妥。
等等，她刚才为了表（假）现（装）自己贤惠，一勺一勺喂的萧琮？
可能他的药不苦吧，不然他怎么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任由她一勺一勺喂呢？
姜可矜干笑两下，碰巧此时元吉要为萧琮换药了，为缓解尴尬，姜可矜自告奋勇由自己来代劳。
元吉自是喜不自胜，原以为两位殿下圆房遥遥无期，但此次意外显然让两人感情突飞猛进，看来诞下小皇孙指日可待了，于是他喜滋滋地便要把药膏递给太子妃。
却不料太子殿下忽然仄他一眼。
元吉跟在萧琮身边近十年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虽然心中疑惑，却仍是顺着主子意思开口道：“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烦太子妃您呢，奴才来上药就好。”
萧琮此时也开口了：“元吉先将药拿下去吧，不急。”
姜可矜闻言，只觉自己来见他的热切被泼了一盆冷水，将方才的尴尬进一步扩散，也让她的干笑显得有几分滑稽。
她何尝听不出他言辞中的拒绝之意，她以为他们经此一难，他已将她看作自己人了，却不料连上药这样的事她都没资格做。
恰逢此时裴信求见，姜可矜不愿在这里自作多情，要起身告辞。
萧琮仓促间坐起扯得伤口一痛，洇出点点血迹，元吉忙扶住他，只见殿下苍白的脸上是少有的黯淡，手却扯着太子妃的衣袖。
萧琮一面开口对姜可矜道：“并非不愿让你换药，只是伤口狰狞，怕会吓到你。”一面又吩咐宫人“让裴将军在外间等着。”
他此言一出，姜可矜顿时觉得自己好似在无理取闹，更加生气，先是怨愤地回首看他，目光触及他苍白的脸色时又是一阵心软，忙扶着他靠回床上。
继而一边解着他的衣带，一边开口：“我没那么娇气，不至于被几道伤口吓倒。”
言语间，她已经将萧琮的寝衣敞开了，他的胸前腰腹缠绕的都是纱布，有些还在渗血，还未揭开纱布，已经可以窥见一两分惨状。
正当姜可矜要进一步解开纱布时，她的手被萧琮捉住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似乎是在恳求，看着那样脆弱和可怜，让她不忍直视，她听见他说：“残躯丑陋，让元吉给我上药吧。”
“啊？”姜可矜闻言神色一僵，残躯？她缓缓将目光挪向萧琮下半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不论多少次想到母后，总避不开父皇震怒，而她长跪不起却挺直脊梁梗直脖颈的那一幕。
随后他被宫人抱走，隔着重重珠帘，冰击玉碎的声音遥遥追来，之后父皇再未曾踏足过坤德殿，直至母后病逝。
时年6岁的他并未被放到任何一位宫妃名下教养，而是被扔去了东宫，前朝后宫都猜测他的太子之位并不会长久，毕竟先皇后失宠于陛下，薨逝后不久陛下又另立新后。
萧琮身边，除却宫婢宦臣再无旁人。拜高踩低，阿谀奉承在那高高的宫墙中并非稀罕事，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纵使是主子，无大人撑腰也逃不脱尖酸刻薄与敷衍冒犯。
所幸犹有一人尽心服侍他这个空有头衔的太子，虽是内官，却识字明礼，谦卑恭顺，从容得宜，于他亦师亦友，而于皇上而言却是宦者狡作，放在皇上眼里他这个太子更是宠幸佞侍。
直到皇上为他择定业师，他这个太子之位勉强稳当，终不至于随意被废，而那个内臣则因莫须有罪名被命杖杀，他雨中跪求赦免，更是进一步坐实宠幸佞宦的罪名，虽救得那宦官一命但更为皇上所厌弃。
然而换回的那宦官最终背叛他，他的恩师为保他而自戕顶罪，他更是被排挤出京远赴边关......
他晦暗的人生似乎看不到一丝光亮，甚至连母亲的在他幼年给予的那几分温暖也不曾入梦过。
他的梦境总是群狼环伺，乌云蔽日，寒冰覆地，而他伸向面容模糊的母亲的手总是一次次抓空,但这一次，却似乎真的握住了......
姜可矜看着自己猛然被抓住的手有些讶异。
而身边的太医宫人等却是都面露喜色，都能抓人了，那想必离清醒也不久了，众人皆是长舒一口气，看来项上人头暂且是安稳了。
姜可矜身体虚弱，便就着床榻坐了下来，看着萧琮蹙期待眉头心中轻叹一声，抬手为他缓缓揉着眉间愁绪。
不过她身子乏力，手上根本没有几分力道。
月离看着自家小姐脸色不好，不顾她手间动作，便伸手去探她额上温度，摸着又发热了，月离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姐，回去休息吧，您高烧才退，身子虚，这边自有太医看着。”
姜可矜不语，只示意太医汇报一下萧琮的具体情况，她一面静静听着，一面看着萧琮身上缠绕的纱布，胸腔中汇聚的酸涩积攒在眼眶中，继而从一双湿红的目中涌出。
月离见状赶忙取帕给她拭泪，安慰着：“太医说殿下既然有力气抓握了，当无性命之忧了，小姐您不如先休息，待殿下醒来第一时间通知您可好？”说罢便向一旁的太医使眼色。
太医自然配合着将太子殿下的情况往好了说，并承诺殿下清醒第一时间便会禀告给太子妃。
姜可矜闻言点点头，方才的忧急现在已经被病中的疲惫乏力感席卷了，她脑袋一阵沉似一阵，还是得休息才好。
不过她的手被萧琮握得很紧，她现在又比较虚，尝试几番竟不大能将手抽出来。
月见见状，二话不说便上前将两人的手“啪”一下拽开了，继而在自家小姐还在检查自己被握红的手时直接伸臂将她抱起。
姜可矜顺从地靠在月见身上，饶是方才还心疼伤感，现下心中也不免感慨有个武力值爆表的婢女就是好啊。
萧琮终于在遇刺后的第三日的清晨醒来，不及他反应，第一个发现他清醒的宫人一声惊叫，继而又是一阵言传奔跑，他的床榻前顷刻便围满了医官。
他勉力聚焦的目光检索着人群，周围嘈杂的人声像隔着一层牛皮鼓面般并不真切，直到手被握住，一声“四哥儿。”将他的注意拉到此刻。
礼不可废，他身子动了动，虽然立即被皇帝按回床榻，却也声音干涩沙哑道：“见过父皇。”
建元帝方才疾走过来，额上犹有薄汗，见太子依旧如常般恭敬有礼，勾唇笑了笑，脸色恢复平静，声音一如既往沉着：“还能行虚礼，看来太子是无碍了。”
父子俩无甚可说，是以建元帝只听太医简要说了说萧琮伤势，又安排几句，继而伴着身后那道虚弱的“恭送父皇。”便离开了。
姜可矜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这日夜间没有发热，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便听宫人传报“太子殿下今晨便清醒了。”
她当下大喜，也无暇责问为何不一早通知她此事，忙让月离帮自己更衣。
端着汤药的宫人只能急急跟在更好衣大步离去的太子妃身后。
萧琮这厢方要服药，便闻一阵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原本淡漠的眸子闪过一抹微光，将他深墨色的瞳眸点映成一汪春水。
继而伴随着珠帘被撩起的声音，他念想中的人影出现，她似乎瘦了，原本白皙的皮肤现下显出几分晶莹透明来，唇上浅浅的一抹粉缀在苍白的面容上。
“殿下。”
“你病了？”
两人同时开口，姜可矜已行至萧琮床边，她一面接过元吉手里的汤药一面开口道：“那日淋了雨，便发热了，现下已无碍，殿下伤势这么重，反倒是先问起我来了。”
她说着便坐在了床边，示意元吉扶着萧琮，要给他喂药，不过萧琮却率先伸出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摸到她微凉的额头方点点头：“是不热了。”
说罢便就着姜可矜手中的汤匙，一勺一勺喝着，这汤药比黄连还苦，一口下去那苦涩便从口腔直入肺腑，不及反应便又是第二口迎上来。
萧琮面上不显，抬头看了看姜可矜，后者有些疑惑地开口：“怎么了？殿下。”
萧琮摇摇头，轻浅地笑了笑：“无碍。”
顿了顿又道：“你淋雨得了风寒，可服药了？”
姜可矜朝月离努努嘴：“呐，我的药在她手里拿着呢，先给你喝完，我再喝我的也不迟。”
姜可矜给萧琮喂完药，又十分贴心地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看着萧琮温和顺从的神情，她脸上不自觉间浮现一抹笑意，不过也不由得腹诽，果然小说里高冷的男主十个有八个都喜欢甜食。
而萧琮则看着自己的太子妃接过月离手中的汤药并拒绝了月离递过来的汤匙，继而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萧琮：......
“真苦啊，所以喝药还是得一口闷。”姜可矜将药碗大剌剌递给月离，说完话才发觉自己行为似有不妥。
等等，她刚才为了表（假）现（装）自己贤惠，一勺一勺喂的萧琮？
可能他的药不苦吧，不然他怎么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任由她一勺一勺喂呢？
姜可矜干笑两下，碰巧此时元吉要为萧琮换药了，为缓解尴尬，姜可矜自告奋勇由自己来代劳。
元吉自是喜不自胜，原以为两位殿下圆房遥遥无期，但此次意外显然让两人感情突飞猛进，看来诞下小皇孙指日可待了，于是他喜滋滋地便要把药膏递给太子妃。
却不料太子殿下忽然仄他一眼。
元吉跟在萧琮身边近十年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虽然心中疑惑，却仍是顺着主子意思开口道：“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烦太子妃您呢，奴才来上药就好。”
萧琮此时也开口了：“元吉先将药拿下去吧，不急。”
姜可矜闻言，只觉自己来见他的热切被泼了一盆冷水，将方才的尴尬进一步扩散，也让她的干笑显得有几分滑稽。
她何尝听不出他言辞中的拒绝之意，她以为他们经此一难，他已将她看作自己人了，却不料连上药这样的事她都没资格做。
恰逢此时裴信求见，姜可矜不愿在这里自作多情，要起身告辞。
萧琮仓促间坐起扯得伤口一痛，洇出点点血迹，元吉忙扶住他，只见殿下苍白的脸上是少有的黯淡，手却扯着太子妃的衣袖。
萧琮一面开口对姜可矜道：“并非不愿让你换药，只是伤口狰狞，怕会吓到你。”一面又吩咐宫人“让裴将军在外间等着。”
他此言一出，姜可矜顿时觉得自己好似在无理取闹，更加生气，先是怨愤地回首看他，目光触及他苍白的脸色时又是一阵心软，忙扶着他靠回床上。
继而一边解着他的衣带，一边开口：“我没那么娇气，不至于被几道伤口吓倒。”
言语间，她已经将萧琮的寝衣敞开了，他的胸前腰腹缠绕的都是纱布，有些还在渗血，还未揭开纱布，已经可以窥见一两分惨状。
正当姜可矜要进一步解开纱布时，她的手被萧琮捉住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似乎是在恳求，看着那样脆弱和可怜，让她不忍直视，她听见他说：“残躯丑陋，让元吉给我上药吧。”
“啊？”姜可矜闻言神色一僵，残躯？她缓缓将目光挪向萧琮下半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