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在下,断断续续地,在地上积成小水潭,把世界倒映。

    陆衔的呼吸停了一瞬,然后变重,“在哪?”

    刘峰没再开口,他紧皱着眉,几乎不敢与陆衔对视,眼神里全是躲闪。

    “她是不是......”陆衔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不是!”刘峰连忙打断,在陆衔的脸色更白之前,他咬咬牙,递上手机。

    陆衔接过,里面是一条新闻,他单手滑动着看,寥寥数字却怎么都看不懂,他反复读了几遍,最后一次甚至呢喃出声。

    “智宸集团表示,现副董事长兼海外负责人傅琰升将于下月登记结婚,女方信息虽未明确透露,但是有知情人士表示,女方正是去年官宣暂时退圈的陈珐……”

    雨又大了起来,砸在伞面上“砰砰”地响。

    “我的研究生同学在集团秘书办,我已经和他确认过了,信息无误.....”

    “这么多信息,哪条无误?”

    陆衔再抬头的时候双眼死寂一片,像是深夜的一片无人海。

    “均…均无误。”刘峰咬咬牙说。

    刘峰离开时陆衔依旧魂不守舍地坐在原处,一贯笔直坚挺的脊背驼了不少,也像被这场雨打弯了腰。

    等到入了夜,雨又大了起来,漆黑的夜空无一物,是个糟糕透顶的晚上。

    陆衔没力气抬头再看,他只觉得自己苦苦撑着的那口气凭空消失了,他不信,却也觉得这个结局合理,场场戏份都衔接完整,所有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傅琰升比他早出现了那没多年,比他多付出了那么多年,而且,她也愿意和他离开,这是个观众都会拍手叫好的大结局,烂俗却圆满。

    外套全被打湿,陆衔缓缓起身进屋,他把伞留在了外面,撑在地上护住了两朵还没被打掉瓣的花,希望它们能熬过这一劫。

    这座城市依旧在供暖,屋子里暖洋洋的,丛冰凉湿冷的环境里脱离,就连头皮都松了一下。

    陆衔来到浴室取毛巾沾身上的水汽,余光扫到洗漱台上的瓶瓶罐,顺手拿起其中一个,瓶身上印着生产日期,已经是前年的东西,把剩下的一一检查完,竟然都是那年春夏启封的物件。

    从厨房扯了一个垃圾袋,陆衔把这些挨个扔掉,既然这边的过期了,那陈珐梳妆台摆着的那些也是同理。

    拎着不算轻的东西再次挪步到陈珐的卧室,里面的布置比前年又加了不少,是陆衔的手笔,他总是会在某些时刻看到一些物件,觉得摆在陈珐这儿再适合不过,便断断续续地买了送过来,都快被堆满了。

    陆衔挨个看了一眼便走到梳妆台前,上面摆着她没用尽的化妆品和护肤品。没开灯,他拿起瓶身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光比划,大多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

    原来她和她只朝夕相处了这么一段时光。

    “我再给你买新的,等你回来。”陆衔一边低声说一边装袋,没一会便满了,桌子上却还剩了五六瓶的样子。

    收拾的手停在半空,脑子仿佛停止运转,陆衔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他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透过乌云露了面,几缕白光穿过玻璃折在木地板上,上面晶晶闪闪的一片,好像和月光一样亮。

    樱桃树迟迟不发芽,他再次站到了春的背面。

    一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死路。

    法国,巴黎,小雨。

    GB工作室。

    “C'est tellement beau.”

    “Merci.”

    陈珐任由造型师在自己的发间试插各类珍珠宝石,身上的白色婚纱裙摆大到展开能遮住整个试衣台,还有将近十米的裙摆没打开。

    过了近两个小时,造型师和设计师终于相视一笑,转身拉开厚重的布帘。

    灯光组合布置的极为讲究,不仅把人照得明艳,更恰好呈现出硕大裙摆上的千粒钻石,每一颗都被放在适合的位置,再配以手工缝制的蕾丝花样,更能彰显出定制者的用心及品位。

    但价值千万的婚纱也没有它的服务对象耀眼,陈珐仅着淡妆,肤白唇红,眸光潋滟,她像一颗无价之珠,晶莹玉润,剔透玲珑。

    头发被盘至脑后,发间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珍宝,仅一会就压得她脖子发酸。

    傅琰升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茶杯在空中停了半晌。

    “傅总?”陈珐用手扶在脖侧,轻声问。

    傅琰升这才回了神,站起身走到陈珐面前,裙摆阻挡住他还想靠近的脚步。

    “很美。”

    “我也觉得。”

    陈珐笑笑,转回身冲向全身镜,里面除了她多了个西装革履的傅琰升,他一直看着她。

    “但是裙子太紧了。”陈珐在腰腹处摸了摸。

    “设计师说这边留了余量,可以后期适当放宽。”翻译站在一旁补充。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至于发型上的装饰….”陈珐想了想,“有点太沉了。”

    傅琰升抬手抚摸上那些珍石,触感生凉。

    “但很好看。”

    “但是很不方便呀。”

    陈珐左右扭头:“你看,我的动作都被拖慢了。”

    手下的发丝堪比绸缎柔软,傅琰升一时间不舍得收回手。

    “要那么快干嘛,结婚又不是参加运动会。”傅琰升笑得眼尾都弯了,“还有一套中式的,也试试?”

    陈珐转头看向他:“不要,我下午还有一个订单要做,来不及啦。”

    陈珐一边说一边摆手让傅琰升退出去,自己准备换衣服离开。

    等到试衣帘再拉开时,陈珐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竹月色的丝绸长裙服帖地随着身形下落,停在小腿处露出莹白无瑕的一片肌肤,头发被随意挽到脑后,弧线优美的脖颈暴露在外,像多梅尼勒湖里最高傲的那只天鹅。

    “晚点去接你吃饭。”傅琰升送陈珐出门。

    “好。”今天是傅琰升的生日,陈珐笑着答应。

    起初陈珐随心四处旅游,这个国家看山,那个岛屿看海,差不多游玩了大半年,才觉得有点累,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傅琰升刚好提供了这么一个地方。

    落脚后傅琰升还给她报了个成人课程,在著名的设计学院,陈珐在马上要迈向30的关头再次回到了校园。

    除此之外她还利用闲暇时间开了个咖啡店,刚好她的邻居要移民,房子挂了出售,陈珐过去看了看便直接盘了下来,几乎没怎么修改,淘了点二手家具简单重摆了布局,咖啡店便直接开业。

    由于陈珐本身的名气不算小,再加上自己的同学们会来光顾,咖啡店倒也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到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个区域名气较大的聚餐约会点。

    最近陈珐还学了烘焙,在面粉和烤箱中来回徘徊,客人到的时候蛋糕刚好出炉,今天预约到店的是比陈珐小一届的学妹学弟们,说是要庆祝夏天的到来。

    她们自备了酒水。

    这家店除了陈珐没有固定员工,偶尔会有中国留学生来兼职赚点生活费,陈珐乐得施以援手,毕竟在异国他乡,碰到自己人怎么都是喜悦的。

    大家帮忙把食物和咖啡端到长桌上。

    “喝醉的话就乖乖回宿舍,不要砸我的店。”陈珐脱了围裙坐在一个空沙发上休息。

    “肯定不好,老板放心。”其中有不少中国留学生,雨明是其中最活泼热情的一个,没事干就来缠着陈珐打发时间,说之前就是她的粉丝。

    陈珐笑笑没说话,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

    “我看厨房有一个蛋糕,该不会...”雨明笑嘻嘻地靠在陈珐身边。

    “不会。”陈珐回答极快,“别想的那么美。”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和蛋糕没关系,你今天哭死在这我都不给。”

    陈珐用食指抵在雨明不断靠近的脑门上,放出狠话。

    要知道上次雨明失恋的时候抱着陈珐的腿哭闹了大半天,一直问她是不是自己不值得被人爱,问陈珐爱不爱她,那势头就像只要陈珐敢说一个不字就要抱着她跳塞纳河殉情一样。

    大家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直到夜幕落下,傅琰升才开着车到了门口,他摁了摁喇叭,陈珐回头看了一眼。

    “呦~老板娘来啦!”雨明翻身趴在沙发背上向外看,傅琰升已经下车抱着花走到门前。

    “你这个月再也吃不到我的蒙布朗蛋糕了。”陈珐从厨房拿着精致打包好的蛋糕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别呀老板!我错了……”

    “饿了吗?”傅琰升在陈珐之前拉开玻璃门。

    “还好,你生日送我花干嘛?”陈珐看着郁金香疑惑道。

    “我不是每次都给陈老板带?”

    “浪费。”

    傅琰升熟练地接过陈珐手里的蛋糕盒,“你喜欢就不浪费。”

    “那个男孩是谁啊?”傅琰升在帮陈珐开副驾驶门的时候问了句。

    陈珐顺势往里看了一眼,沙发上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这边,在接触到陈珐的眼神时也没回避,而是开朗地招了招手。

    陈珐笑了笑:“学弟吧,印象不深。”

    “下次别叫他来店里。”

    “嗯?”

    “想抢我老板娘的位置。”

    直到傅琰升绕到另一边上车,陈珐才后知后觉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人真是,严以待人。

    晚餐的地点定在一座古堡中,听说一天只接待一桌顾客,菜色也不能挑选,另外食客还需要自备食材。

    前菜主菜挨个往上端,期间主厨还特地来过一次,讲解桌上的搭配与菜色起源,绕口的法语配上昏黄的灯光搞得陈珐有点发昏,不过也可能是香槟在作祟,陈珐最近喜欢上了气泡酒,并且乐忠于尝试。

    厨师临走前还和傅琰升说了祝新婚快乐,陈珐看了傅琰升一眼,他今晚没穿的太正式,休闲的灰色开衫衬得人毛茸茸的,灯光磨去了几分他的冷厉棱角。

    “常来?”

    “每个月一到两次。”

    傅琰升把蜗牛切成小丁放到陈珐面前:“试试。”

    看了看瓷盘里的肉,陈珐摇了摇头,“不要。”

    一想到它生前的模样,别说是它,桌上其他的食物也变得有点难以入口。

    没再劝,傅琰升把餐盘换到自己面前。

    生日蛋糕和甜品一起送上,和主厨用金箔装饰过的马克龙相比,陈珐的蛋糕竟然也毫不逊色。

    在一旁演奏的乐队此时应景地换奏了一曲生日快乐。

    在摇曳烛光里,傅琰升闭着眼,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生日快乐。”陈珐递上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宝红色的丝绒盒上打着漂亮的蝴蝶结,傅琰升慢慢拆开,里面是一对袖扣。

    “很好看。”傅琰升笑了下。

    “当然啦,这是我亲手做的。”

    陈珐一边说一边把葱白的手指展开给傅琰升看,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口子,只不过都已经结痂了,褐色的硬壳扒在雪白肌肤上更显。

    前段时间傅琰升发现了这个问题,陈珐笑着说最近选修了一门手工设计的课程,小磕小碰不可避免。

    手心里的袖扣又沉了几分,傅琰升垂下眸,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大约晚十点左右,两人用餐结束。

    “要不要去看夜景?”傅琰升启动车子。

    “我的花有些干了。”陈珐自己扣安全带,“刚刚就惦记着。”

    陈珐的咖啡店门口种了一地的鲜花,刚刚出门时陈珐看到土有点干了,今天太阳大,即使早上刚浇了水也没什么大用。

    “一晚上枯不了的。”傅琰升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陈珐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了傅琰升一眼,眼里全是坚定。

    “好吧。”傅琰升知道纠缠下去也是无用,便先松了口。

    雨明那一伙人还在屋子里面玩,灯火通明,陈珐悄悄地从院子里取了水走到栅栏旁浇花,细细的水柱从喷头落在干成浅褐色的地表,霎时间被吸了个干净。

    “那我明天来接你,我们去看场地设计。”傅琰升站在陈珐身后,往她单薄的脊背上搭了一件外套。

    “好。”陈珐笑眯眯地侧过头,“生日快乐。”

    傅琰升离开后陈珐也跟着回到了自己的房子,还没等换鞋就接到了何筱的视频通话,她接通后把手机立在一旁的木柜上。

    “陈老板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看你都玩的野了,家都不要了。”何筱那边刚好是下午,太阳光温暖柔和。

    “再等一段时间吧,最近作业好多。”陈珐踩上拖鞋,拿着手机进屋。

    “你还真念书念上瘾啦?”

    “咖啡怎么样?”

    厨房的柜子里放着新烘的咖啡豆,陈珐想起来前段时间给何筱邮了一小箱。

    “还不错,就是有点苦。”

    “那下次给你换一种。”

    壶里一直温着红枣茶,陈珐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润喉。

    “他最近好像要去你那儿。”

    “谁?”还没等何筱回答陈珐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没事的,应该找不到我。”

    “那是以前。”何筱翻了个白眼,“你和傅琰升结婚的消息都已经爆了好吗?估计再一会就能在网上看到你的住址信息和个人绩点了。”

    “我...”

    “对,还有你的咖啡店的价格是不是合理。”何筱打断陈珐。“真要结婚啊?怎么之前也没听你说。”

    何筱好像就是寒暄时随意提了一句,陈珐却没立马回答,她的眼神失焦,好像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没等到陈珐开口,门铃却响了。

    “等我一下。”陈珐拿着手机从客厅跑到门口,她先从猫眼窥了一会,是雨明她们那一帮的学生之一,他手里好像还端着什么。

    “怎么了?”陈珐记得他是中法混血,简单的中文交流都可以。

    “给你送蛋糕。”他的中文发音不太标准,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舌头都打不了弯。

    毕竟在国外,陈珐还是独居,她刚搬来时几乎整夜不敢睡,一直等到天亮了才能踏实睡一会,她没敢开门,隔着门说:“我已经准备睡觉了,你拿回去吧谢谢”。

    那个男生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却没再说话,只是把东西放在门前的木地板上,才转身离开。

    奶油蛋糕放在地上会不会坏是两说,但一定会招来蚂蚁,陈珐可不想第二天清早起来开门和蚂蚁大军寒暄,她等到那个男生彻底消失后,才拔掉门栓把蛋糕拿了进来。

    “我们陈老板魅力不减啊。”何筱笑着打趣。

    “还可以。”陈珐把蛋糕放进冰箱。

    “怎么样?帅吗?”

    “还可以,小男孩。”

    “有我这儿的帅吗?”

    何筱意有所指,这么长时间过来,饶是她一个旁观者也有点被陆衔打动。

    “嗯...”陈珐好像真的在思考,过了半晌她才认真道:“没有。”

    “真不要人家啦?”

    “我谁啊?还能不要别人?”陈珐说到这自嘲地笑了下,“他能过得更好。”

    何筱摇摇头:“没有哦,就你走的这两年,他还被困在你们俩的院子里。”

    “但是何筱,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活得几乎比解刨尸体还清楚,他已经选择早早退出了,他做的对,一定能有更好的目子,他还年轻呢,我不能绊着他的脚。”

    陈珐看着不知道沸腾了多少回的红枣茶出声,一字一句地刨白。

    “其实我知道的,他也不太好,但是人总得向前看,总能过去的。”

    陈珐设法隐瞒了自己的消息,但是陆衔却没有,分开的这段日子,陈珐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与他相关的动态,多到她的社交平台全部都在推送相关,陈珐也被茧房包裹。

    又是难以入眠的一夜,陈珐裹着毛毯窝在沙发上,窗帘也没拉,隔壁直到凌晨四点才静下来,天都快亮了。

    用手背掩在嘴角打了个哈欠,陈珐换了个姿势,依旧望着窗外出神。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陈珐低声说了一句,在寂静的夜里几乎闻不可闻。

    陈珐的房子旁是座小公园,里面栽满了梧桐,树冠大到像凉亭一样,今晚那一众树下好像飞来不少萤火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直到陈珐撑不住阖上眼的那刻依旧萦绕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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