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婠将衣匣子妥帖放到樟寿宫中,待自己才走没多久,樟寿宫中的宫令女官方嬷嬷蹑手蹑脚来到衣匣子身边。

    彼时,姜槐正睡得安稳,方嬷嬷四顾无人,将那衣匣子打开,看到里面的新衣理应是皇后宫中的织锦时,方嬷嬷嘴角扬起了一道弧度。

    “林姝婠啊林姝婠,我倒要看看这次太后娘娘如何保你。”

    晌午些许,樟寿宫中传来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屋内无人说话,林姝婠在一旁端着金质舆盆恭恭敬敬地站在姜槐身后。

    忽而,方嬷嬷走了进来,行礼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宫中来人求见。”

    姜槐闻言一顿,握着筷子的手旋即停下动作,这早已过了请安之事,如今六宫协理之权皆在皇后手中,不至于出了事定夺不了,皇后那又为何来人?

    啪嗒一声,姜槐将手中的筷子一扣,表情似乎有些被打扰的不悦:“让进来吧,哀家看看发生了什么?”

    方嬷嬷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她转而去引着那皇后宫中的小宫女赶来,小宫女清荷施施然行了礼,太后摆手作罢,小宫女清荷这才开口。

    “太后娘娘贵安,我家皇后娘娘今日托奴婢去尚衣局拿新裁制的织锦新衣,却不成想,尚衣局的人寻觅一番无果,告知可能是太后娘娘宫中之人误拿了,特来询问。”

    小宫女清荷神色冷静,垂眸不看樟寿宫中的任何人,林姝婠眸子微震,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少年的话语:“你是皇后宫中的人?”那时候就颇感不对,没想到……

    姜槐斜睨了一眼出神的林姝婠,心中大概了然是怎么个事,她唤了一声:“婠婠,此事你可知情?”

    林姝婠这才回神,小心翼翼上前几步,行礼道:“今日替太后娘娘去尚衣局拿衣物,许是晃了眼看错了,这才误拿了皇后娘娘的新衣,婠婠之罪,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责罚便免了吧,换回去就好,不过是拉了个麻烦,想必皇后那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姜槐看了一眼皇后宫中的小宫女。

    清荷一身粉嫩的贴身侍女宫装,她亦梳着双螺髻,只是那张有些瘦削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没有多说什么,行为举止都恭恭敬敬,却是看起来一副城府极其深沉的模样。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遂我家娘娘便只让奴婢来取衣服。”那宫女开口,言外之意就是皇后理应责罚于人,但看在太后娘娘的情面上,不打算为难于林姝婠。

    姜槐不再说话,颔首示意一下,方嬷嬷便领着人去拿衣匣子,只见那小宫女将衣匣子打开,检查一番惊呼一声:“哎呀,这新衣怎的就刮了线了。”

    林姝婠闻言一怔,快步上前就要查看,方嬷嬷摸着那衣物也是唏嘘不已:“瞧瞧这金丝,勾了丝这可如何是好?”

    姜槐一言不发,只是平淡地拿起汤匙喝了几口甲鱼汤,静默地看着眼前三个女人在那里讨论一件衣物。

    “太后娘娘,此事还需要您来定夺。”小宫女开口。

    “这衣物来来回回就经手了林女官一人之手吧,怕是……”方嬷嬷嘶了一声,似乎意有所指。

    “……”林姝婠没有说话,若她此事说衣物拿时还好好的,就真的坐实了只有自己动了手脚的罪名了,若是急急忙忙请求开恩,也有失体统。

    林姝婠的沉默换来了方嬷嬷和小宫女的不满,忽然,女子开口打破了两人的一唱一和:“此事尚有疑点,奴婢愿听皇后娘娘之意,想必皇后娘娘定然会彻查此事。”

    方嬷嬷和小宫女闻言,相视一笑,太后姜槐闻言缓缓放下汤碗,抬眸看了看林姝婠,小姑娘虽说沉着冷静,但终究在宫中待的日子少,接触的人不多摸不准性情。

    “你想好了?”姜槐问道,然后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擦拭着双手。

    “是。”林姝婠虽说面上冷静,其实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整个人若是没人看着恐怕早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那你便去吧。”姜槐道,“方嬷嬷,你陪着一道儿去。”

    太后目送着三个人离去,无奈叹了口气,皇后是如何的人她心里有数,恐怕婠婠这孩子是要遭罪了。

    姜槐捏了捏眉心,她是半身入土的人了,斗了一辈子如今看破也不想点破了,有时候在宫中总要吸点教训才能成长,这次全当是让婠婠以后在宫中走的小心一点吧。

    忽然,樟寿宫中又有宫女来禀报:“太后娘娘,五皇子求见。”

    “哦?”姜槐疑惑一声,“倒是个稀罕客,引进来吧。”

    长乐宫中。

    林姝婠跪伏在地上,额角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宫殿内的兔绒地毯上,长乐宫金碧辉煌,高座之上的皇后身着黛绿缕金云锦对襟宫装,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大殿的林姝婠。

    “说来也是巧,”皇后柳如眉抚了抚鬓边的发髻,“这陛下钦赐的新衣怎地就偏偏让你拿了去,偏偏勾了缕金丝线,偏偏又没人看到是谁做的。”

    “奴婢不知,但……绝非奴婢所为。”林姝婠喘着粗气,手上的拶子才微微放松,十指已经被夹得通红,那双好看的白玉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林姝婠万万没想到,这皇后竟然是个暴戾性格,不分青红皂白就先动起私刑,这种屈打成招的方式柳如眉几乎屡试不爽,六宫在这种管教之下虽说是安分守己了不少,但也或多或少笼上了一层阴霾。

    “那除了你,难不成还能是什么妖魔鬼怪伤了本宫的衣裳?林姑娘,念在你呢是太后宫中的人,本宫可都仁慈地没有施以廷杖,你倒不如早些承认了,也好过在这多多受罪。”

    柳如眉的语气是那般桀骜,几乎带着不可一世的轻蔑,林姝婠有些撑不住了,只是微微咬牙,这时候她居然在庆幸,庆幸自己身为孤女不会连累母家。

    毕竟眼前的皇后身后势力的可怕可是让陛下都忌惮三分的。

    但林姝婠不服,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为什么要认。“我……”林姝婠话还没说完,长乐宫中的人就再次拉动桚子,这让女人没说口的话不得不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此刻,林姝婠满头大汗,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一旁围观的方嬷嬷嘴角扬起了笑意,她倒要看看太后不来,这死丫头好好吃点罪的模样,免得一天在太后面前阿谀奉承抢了自己的风头。

    “继续。”柳如眉的宫女剥开一枚荔枝,女人张口吞下那晶莹的果肉,然后瞥了一眼林姝婠,抬了抬手。

    “够了。”忽然,长乐殿一阵饱经风霜的声音响起,那是姜槐的声音,“这闹剧该结束了。”

    柳如眉闻言慌忙站起了身子行礼道:“太后娘娘贵安。”女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震惊,她没有想到多年来吃斋念佛从不干涉六宫之事的太后娘娘竟然会为了个婢女动身而来。

    看来那方嬷嬷说得不错,这本就生的一脸狐媚样的小丫头不可轻视,若是哪天吸引了陛下,又有太后罩着,自己指不定怎么吃亏。

    “哀家来不是跟皇后作对的,这丫头原本皇后想处罚也便处罚了,只是这有人瞧见了所有事非她所为,想着不能让这丫头白白受了委屈,成了宫中一缕冤魂。”姜槐语速缓慢,说的却隐隐之中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

    “呵呵,太后娘娘说的是。”柳如眉尴尬地轻笑两声,然后抬手示意把人的刑具撤掉,“不知太后娘娘说的证人是谁?”

    “上来吧。”太后开口。

    柳如眉定眼瞧去,只见一身交领玄衣的少年快步拾阶而上,少年白玉冠簪着高马尾,腰封看起来有些折损,但还依旧戴在身上。

    柳如眉瞧见人定了定心神:“原来是五皇子。”

    “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傅明启不卑不亢地行礼。

    “说起来本宫和你还有一段养育之恩,不过后来你长大了陛下就把你交给别人了。”柳如眉戏谑开口。

    柳如眉没有亲生孩子,连个公主都没有,当年傅明启是宫女难产所生,陛下便直接把傅明启交给柳如眉抚养算是安抚无子之痛。

    “你说你见到本宫新衣非这小宫女所为,那可知是谁所为?”柳如眉扬了扬下巴问道。

    傅明启环视一圈这长乐宫中的人,眼前的女子趴倒在地上微微喘着粗气,腰身随着呼吸的律动显得格外窈窕,汗水打湿了部分衣衫紧紧贴着女人曼妙的曲线。

    傅明启吞咽一口口水,目光停留在那双已经受了不小折难的十指,她没有说话,沉默地移开目光,然后看向同为樟寿宫宫女的方嬷嬷,然后抬手指向那人:“是她。”

    方嬷嬷一阵惊愕,心虚如她自然不知道傅明启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冤枉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冤枉啊,不是奴婢所为,不知五皇子殿下可否拿出证据?”

    柳如眉不语,她心中自然知道是谁推的意见做的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这人蠢笨如猪,做事手脚不干净还被别人看了去,当真愚蠢。

    傅明启戏谑一笑:“我一皇子,何必为难于你一个宫女?怎么,敢做不敢认。”

    “不是不是,冤枉啊,奴婢冤枉啊!”方嬷嬷呼喊起来。

    “既然如此,把这人打个三十廷杖扔到掖庭去,不过这人是太后娘娘宫中的人,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柳如眉开口。

    她看着那慌乱的方嬷嬷,眼神之中有点嫌弃,原以为是个可用之才,没想到是个只会把自己搭进去的慌乱之人,如此之人死了也便死了吧。

    “皇后娘娘说了算,这六宫毕竟不是哀家协理。”姜槐开口。

    “不要,不要,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方嬷嬷在一声声呼喊中被人拖了下去。

    林姝婠半眯着眸光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原来那人竟然是宫中的五皇子,还好之前有他提醒……

    林姝婠想不了那么多,放松之下的她终于晕了过去,姜槐叹口气,示意一下傅明启,傅明启走过去,一双翘头暗纹履停在林姝婠眼前,他看着闭着双眸的少女,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跟在姜槐后面离开长乐宫向樟寿宫走去。

    柳如眉看着傅明启的背影,心里起了盘算,如今皇帝年事已高,自己膝下无子,宫中子嗣单薄,若是能把五皇子……

    柳如眉勾唇一笑,心中有了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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