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分外刺耳的鞭响，李兆还没收回长鞭，就见日光下，一节欺霜赛雪的腕子生生挡住了他甩出的第二鞭。
“这位施主。”容尘面不改色，反手握住他手里的鞭子，很快，她的袖口上渗出道浓厚的血迹，“既是要上太清宫，为何对我太清宫弟子大打出手？”
听得出，拦路女郎本身声线偏柔，可她对李兆的质问却字字铿锵有力。
李兆定睛一看，眼前凭空冒出来的女郎，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溪边洗桃的女冠。
她既出面作证，足以说明惊马小童的的确确是太清宫弟子，也的的确确是他们一行人误会了，更是做错了。
可陈留王府从没有做错事这一说法。
李兆欲收回长鞭，奈何被女冠紧紧攥住，她仰面，固执地盯着自己，似乎讨不到说法便不罢休一般。
他只得作罢，目光扫向马下抽泣的小道童，皮笑肉不笑：
“道长问责某之前，何不先问问你的同门师弟，方才惹出了多大的祸子，就算让他死，今日也没冤枉了他。”
含元已被素元领到一旁，听到“死”一字，他仍哭得厉害，一时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还是曾子龙上前一步，在容尘耳畔轻声交代了刚才发生的意外。
容尘听完，紧皱的眉头方得缓缓舒展开。
原来含元方才追逐那只野兔，一路从曾子龙家的桃林追到了山门附近，正巧这伙人也驾马到此。
含元忘了看路，一心只惦记着兔子不料兔子朝人堆跑去，惊了马群，登时鸡飞狗跳，害得原本停靠妥当的马车也跟着波动一番，惊扰了马车里头的大人物，这才引得领头男子震怒。
天太热，含元怕玩得忘乎所以，弄脏了道袍，就把外衣道冠都脱下放在桃林里，只着中衣。
这才让他们没认出来，更不信他是太清宫弟子，反倒咬定他在说谎脱罪。
李兆抽出的第一鞭，结结实实打到了含元身上。
那只惊了马群的灰兔，早被他们迅速抓住，拧断脖子，小小一团，被扔在厚厚的黄土之中，抽搐了两下就彻底断了气。
即便是场误会，可她若不及时赶来，曾子龙和含元的下场不会比野兔好到哪里去。
身为权贵又如何？便可以目无王法、藐视黎民吗？
这群人嚣张跋扈的作派，怎还有脸上太清宫上香，便是天子都会礼待太清宫。
容尘缓缓松开李兆的长鞭，愈发挺直腰杆看他：“既然是误会一场，劳请施主向贫道和贫道的师弟道歉。”
罪魁祸首已经被他们处理掉了，而她和含元挨的这两鞭子，实在是冤，讨个道歉，天经地义。
李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女冠，竟要他当众人的面赔礼道歉？那他以后还怎么在陈留王府混下去？怎么在王爷面前混下去？
这要在长安，管他高低贵贱、什么来路，谁敢惊王爷的马，不死也得掉三层皮。
尽管离开长安前，王爷再三交代，到了华山，需得改掉在长安养成的行事作风，可这一时半会儿，李兆怎么拉得下脸。
“啧。”李兆轻嗤，抽回长鞭，“道长仗着自己是太清宫弟子，便想让某低头？惊马事小，我家主子若出了任何闪失才是事大。看在你们都出自太清宫的份上，放过你们这一回。”
话都明明白白说到这个份上，容尘识相些就该滚了，不该执意讨个说法。
可自己这位师姐与旁人都不同，含元知道她的厉害，他哭够了，偷偷去扯容尘的衣袖：“师姐，咱们回去吧……”
他扯到腕上的伤，容尘吸了口凉气，坚定了想法，不依不饶：
“今日之事，就算我等不是太清宫弟子，稚童无辜，施主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伤人，更不能放言恐吓。我朝自太宗皇帝伊始，素来以仁厚为先，以黎民百姓为重。施主行事却处处与此相悖，正所谓，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敢问施主是哪家府上侍从？”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普天之下，敢出言面刺王爷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流放的路上。
这女冠，好大的胆子。
曾子龙察觉不对，赶忙劝容尘罢休。
天热得人心浮躁，李兆气急，不愿低头，更不愿做戏做全套。
他见这名一直与女冠交谈的青壮男子，着粗布短打，穿草鞋，背着一背篓的好桃，面容周正英俊，肤色黝黑，显然不是太清宫人士，更像周遭的村民，索性口不择言便讥讽回去：
“若某没记错，其一，太清宫现下正值午课，你们几人却偏偏出现在山下，坏了门规不说，更难让人信服，莫非你们是合起伙来骗人不成？其二——”
李兆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落在容尘身上：“道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太清宫弟子，为何却和外男拉拉扯扯，不清不楚？道门便是这样育人的？真是世风日下，道姑都开始思凡。”
道姑一词，便是对修道女冠最大的羞辱。
容尘从没被人从这种事情上这般污蔑过，小脸登时就涨得发红。
她一个修道之人，和曾子龙清清白白，真要说上是什么关系，不过是相识好友。
她的名声，怎能被外人这般当众污蔑？
容尘急得似只无头苍蝇，仓促解释：“我没有！你为何要这般血口喷人，我和曾施主——”
到底是她偷偷下山一事不对，她再想如何解释，也显得苍白无力了。
“李兆。”
两伙人在日头下争执许久，马车里的男人终于出声，不怒自威，打断了容尘的辩白。
所有人都转朝马车看去，叫李兆的男子，更是收敛方才的张狂之气，乖乖转身，对着马车拱手作揖：“主子。”
马车窗被从内打开，正正对着容尘站立的方位。
容尘抬眼朝上望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匆匆这一瞥，她就望见了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
若有朝一日天塌地陷、海沸山摇，隔绝世间万事万物、千千万万人再得相见的可能，自此享无涯的寂寥，待到万缘俱净，容尘都会忘不了这张脸。
该如何形容马车里的男子？
天下靡丽绝色共一石，眼前人独占八斗，天下人共分二斗。他那张浓墨重彩、掠夺天地光辉的脸，却偏偏配了双黑白分明、鬼气森森，不见一丝人味儿的眉眼。
心跳骤停的惊艳之后，便是加倍急促的跳动，容尘受不住这束勾魂索命般的目光，当即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别开了眼。
这个人，可不是她能再毫无忌惮地直视的。
男子寒声轻斥李兆：“同一群小孩计较什么？”
小孩？
容尘傻了眼，她是青春正盛不假，可也不至于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吧？
她方才那些争执，都被男人轻飘飘一句话化作无理取闹了。
没等她再看去第二眼，男子就放下了车窗，转而走向车门，从马车内钻出。他没下马，而是屹立在众人之上：
“太清道艰危，前路不可再驾车马上山，动身吧。”
他就这么直浴阳光，没有遮挡，说真的，容尘的心紧了一下。
真害怕他会被日光灼得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好在想象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
方才的风波，就这般不痛不痒地平息掉。
曾子龙摘下背篓，递到容尘眼前，他安慰她：“道长，刚才那群人来头不小的样子，下回若再冲撞了贵人，就莫要和他们起争执了。”
太清宫的地位在大历再高又有何用？
终究高不过皇权，高不过长安城中大明宫。
出家人亦是平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家心气儿高、脾气好，一回肯放过你，是侥幸，再有下回，谁也说不准。
素元和含元闹起了小别扭：“都怪你，你真是笨死了，好端端的去捉什么兔子！害得师姐挨了一鞭子。”
含元埋头：“两位师姐，都怪我不好，等我回去一定会向师父师伯们说明原委。”
容尘心情复杂，并没有接过曾子龙手上的桃。
时候不早，她望向那条几乎笔直的山路，那伙人穿梭在其中的身影时隐时现，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保不齐会再和他们打照面。
可也该回去了，否则等太阳落山，上山的路只会更难走。
“多谢你的好意。”容尘往外推了推，泄了气，“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牵连施主，贫道实在无颜收下你的桃。”
曾子龙笑得傻里傻气：“有家妹救命之恩在前，道长不必和我客气。反正这趟山都下了，那群人再到掌教真人面前添油加醋一番，你们回去必然受罚。罚不能白受，这些桃，就当是您给太清宫各位真人和道长们的礼物吧，也当为是我积福，您就要了吧。”
听闻太清宫现任掌教喜桃，曾子龙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淳朴，让容尘带上一背篓漂漂亮亮的大桃回去，应该是能让他消消气的。
容尘粗略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今天回去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她再不接曾子龙的桃，岂不亏了个大的？
便接过曾子龙的背篓，背在身后，等含元找回道冠道袍，才带着他们一起上山。
那群人大多为青年男子，瞧着都是练家子，手脚利落，又先他们走了好半会儿，应是不会再碰到了。
容尘想得很美，可老天今日成了心不让她好过。
到了半山腰，过第二道山门，断崖平面上有一凉亭，那群面色不善的男人正聚集在凉亭里歇脚。
坐在中心主位悠闲品茗的，只能是马车上下来的男子。
几名随从蹲在亭外火炉前，顶着夕阳余晖替他煮茶，忙出满头黄豆大的汗。
狭窄的山道几乎是擦着凉亭而过，含元素元走在她前面，见了这群恶人，两个小家伙迈开腿就朝前跑。
容尘想跑也跑不了，背上还背着一大筐东西呢。
这回离得近，容尘将他的相貌看得更加清晰了。紫衣华服，惨白的肤色，举起茶盏间露出的手腕上，青紫的筋脉分外突出。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容尘在心中默念着，故作轻松继续赶路。
李兆直勾勾地目送容尘，这样绝色的女冠，即便是头发乱糟糟、背着背篓也是极赏心悦目的。先前肚子里的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冲着容尘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等要彻底离开这群人的视线，容尘大松一口气，双肩方得解脱般沉下。
就在这时，亭中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站住。”
桃林里的、马车里的声音。
是那个人无疑了。
容尘硬着头皮，转过身：“施主有何贵干？”
不会是找她秋后算账吧？容尘心生后悔，方才她好像骂了人，当真把他给得罪了。
男子向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一进凉亭，生死未卜，可他周遭侍从都佩戴有刀，容尘想逃，也逃不过这三十来个人的手心。
她只能僵硬着走进去，恭恭敬敬站到男子跟前，准备听候发落。
男子一手撑腮，一手捏杯，看着她，似乎要将她拖下无间炼狱，容尘额上冒出更多细密的汗珠。
“蹲下。”
难不成，是要自己给他下跪认错？可他没说跪下，那便不跪。
他的音调令容尘着了魔，双腿听起使唤，当真照着他的话去做，老老实实蹲在他跟前。
男子把杯盏放到石桌上。
他伸出手，绕过她雪白修长的脖颈，直接在她身后竹篓中取走一颗桃：“你走罢。”
“这位施主。”容尘面不改色，反手握住他手里的鞭子，很快，她的袖口上渗出道浓厚的血迹，“既是要上太清宫，为何对我太清宫弟子大打出手？”
听得出，拦路女郎本身声线偏柔，可她对李兆的质问却字字铿锵有力。
李兆定睛一看，眼前凭空冒出来的女郎，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溪边洗桃的女冠。
她既出面作证，足以说明惊马小童的的确确是太清宫弟子，也的的确确是他们一行人误会了，更是做错了。
可陈留王府从没有做错事这一说法。
李兆欲收回长鞭，奈何被女冠紧紧攥住，她仰面，固执地盯着自己，似乎讨不到说法便不罢休一般。
他只得作罢，目光扫向马下抽泣的小道童，皮笑肉不笑：
“道长问责某之前，何不先问问你的同门师弟，方才惹出了多大的祸子，就算让他死，今日也没冤枉了他。”
含元已被素元领到一旁，听到“死”一字，他仍哭得厉害，一时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还是曾子龙上前一步，在容尘耳畔轻声交代了刚才发生的意外。
容尘听完，紧皱的眉头方得缓缓舒展开。
原来含元方才追逐那只野兔，一路从曾子龙家的桃林追到了山门附近，正巧这伙人也驾马到此。
含元忘了看路，一心只惦记着兔子不料兔子朝人堆跑去，惊了马群，登时鸡飞狗跳，害得原本停靠妥当的马车也跟着波动一番，惊扰了马车里头的大人物，这才引得领头男子震怒。
天太热，含元怕玩得忘乎所以，弄脏了道袍，就把外衣道冠都脱下放在桃林里，只着中衣。
这才让他们没认出来，更不信他是太清宫弟子，反倒咬定他在说谎脱罪。
李兆抽出的第一鞭，结结实实打到了含元身上。
那只惊了马群的灰兔，早被他们迅速抓住，拧断脖子，小小一团，被扔在厚厚的黄土之中，抽搐了两下就彻底断了气。
即便是场误会，可她若不及时赶来，曾子龙和含元的下场不会比野兔好到哪里去。
身为权贵又如何？便可以目无王法、藐视黎民吗？
这群人嚣张跋扈的作派，怎还有脸上太清宫上香，便是天子都会礼待太清宫。
容尘缓缓松开李兆的长鞭，愈发挺直腰杆看他：“既然是误会一场，劳请施主向贫道和贫道的师弟道歉。”
罪魁祸首已经被他们处理掉了，而她和含元挨的这两鞭子，实在是冤，讨个道歉，天经地义。
李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女冠，竟要他当众人的面赔礼道歉？那他以后还怎么在陈留王府混下去？怎么在王爷面前混下去？
这要在长安，管他高低贵贱、什么来路，谁敢惊王爷的马，不死也得掉三层皮。
尽管离开长安前，王爷再三交代，到了华山，需得改掉在长安养成的行事作风，可这一时半会儿，李兆怎么拉得下脸。
“啧。”李兆轻嗤，抽回长鞭，“道长仗着自己是太清宫弟子，便想让某低头？惊马事小，我家主子若出了任何闪失才是事大。看在你们都出自太清宫的份上，放过你们这一回。”
话都明明白白说到这个份上，容尘识相些就该滚了，不该执意讨个说法。
可自己这位师姐与旁人都不同，含元知道她的厉害，他哭够了，偷偷去扯容尘的衣袖：“师姐，咱们回去吧……”
他扯到腕上的伤，容尘吸了口凉气，坚定了想法，不依不饶：
“今日之事，就算我等不是太清宫弟子，稚童无辜，施主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伤人，更不能放言恐吓。我朝自太宗皇帝伊始，素来以仁厚为先，以黎民百姓为重。施主行事却处处与此相悖，正所谓，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敢问施主是哪家府上侍从？”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普天之下，敢出言面刺王爷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流放的路上。
这女冠，好大的胆子。
曾子龙察觉不对，赶忙劝容尘罢休。
天热得人心浮躁，李兆气急，不愿低头，更不愿做戏做全套。
他见这名一直与女冠交谈的青壮男子，着粗布短打，穿草鞋，背着一背篓的好桃，面容周正英俊，肤色黝黑，显然不是太清宫人士，更像周遭的村民，索性口不择言便讥讽回去：
“若某没记错，其一，太清宫现下正值午课，你们几人却偏偏出现在山下，坏了门规不说，更难让人信服，莫非你们是合起伙来骗人不成？其二——”
李兆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落在容尘身上：“道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太清宫弟子，为何却和外男拉拉扯扯，不清不楚？道门便是这样育人的？真是世风日下，道姑都开始思凡。”
道姑一词，便是对修道女冠最大的羞辱。
容尘从没被人从这种事情上这般污蔑过，小脸登时就涨得发红。
她一个修道之人，和曾子龙清清白白，真要说上是什么关系，不过是相识好友。
她的名声，怎能被外人这般当众污蔑？
容尘急得似只无头苍蝇，仓促解释：“我没有！你为何要这般血口喷人，我和曾施主——”
到底是她偷偷下山一事不对，她再想如何解释，也显得苍白无力了。
“李兆。”
两伙人在日头下争执许久，马车里的男人终于出声，不怒自威，打断了容尘的辩白。
所有人都转朝马车看去，叫李兆的男子，更是收敛方才的张狂之气，乖乖转身，对着马车拱手作揖：“主子。”
马车窗被从内打开，正正对着容尘站立的方位。
容尘抬眼朝上望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匆匆这一瞥，她就望见了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
若有朝一日天塌地陷、海沸山摇，隔绝世间万事万物、千千万万人再得相见的可能，自此享无涯的寂寥，待到万缘俱净，容尘都会忘不了这张脸。
该如何形容马车里的男子？
天下靡丽绝色共一石，眼前人独占八斗，天下人共分二斗。他那张浓墨重彩、掠夺天地光辉的脸，却偏偏配了双黑白分明、鬼气森森，不见一丝人味儿的眉眼。
心跳骤停的惊艳之后，便是加倍急促的跳动，容尘受不住这束勾魂索命般的目光，当即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别开了眼。
这个人，可不是她能再毫无忌惮地直视的。
男子寒声轻斥李兆：“同一群小孩计较什么？”
小孩？
容尘傻了眼，她是青春正盛不假，可也不至于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吧？
她方才那些争执，都被男人轻飘飘一句话化作无理取闹了。
没等她再看去第二眼，男子就放下了车窗，转而走向车门，从马车内钻出。他没下马，而是屹立在众人之上：
“太清道艰危，前路不可再驾车马上山，动身吧。”
他就这么直浴阳光，没有遮挡，说真的，容尘的心紧了一下。
真害怕他会被日光灼得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好在想象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
方才的风波，就这般不痛不痒地平息掉。
曾子龙摘下背篓，递到容尘眼前，他安慰她：“道长，刚才那群人来头不小的样子，下回若再冲撞了贵人，就莫要和他们起争执了。”
太清宫的地位在大历再高又有何用？
终究高不过皇权，高不过长安城中大明宫。
出家人亦是平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家心气儿高、脾气好，一回肯放过你，是侥幸，再有下回，谁也说不准。
素元和含元闹起了小别扭：“都怪你，你真是笨死了，好端端的去捉什么兔子！害得师姐挨了一鞭子。”
含元埋头：“两位师姐，都怪我不好，等我回去一定会向师父师伯们说明原委。”
容尘心情复杂，并没有接过曾子龙手上的桃。
时候不早，她望向那条几乎笔直的山路，那伙人穿梭在其中的身影时隐时现，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保不齐会再和他们打照面。
可也该回去了，否则等太阳落山，上山的路只会更难走。
“多谢你的好意。”容尘往外推了推，泄了气，“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牵连施主，贫道实在无颜收下你的桃。”
曾子龙笑得傻里傻气：“有家妹救命之恩在前，道长不必和我客气。反正这趟山都下了，那群人再到掌教真人面前添油加醋一番，你们回去必然受罚。罚不能白受，这些桃，就当是您给太清宫各位真人和道长们的礼物吧，也当为是我积福，您就要了吧。”
听闻太清宫现任掌教喜桃，曾子龙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淳朴，让容尘带上一背篓漂漂亮亮的大桃回去，应该是能让他消消气的。
容尘粗略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今天回去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她再不接曾子龙的桃，岂不亏了个大的？
便接过曾子龙的背篓，背在身后，等含元找回道冠道袍，才带着他们一起上山。
那群人大多为青年男子，瞧着都是练家子，手脚利落，又先他们走了好半会儿，应是不会再碰到了。
容尘想得很美，可老天今日成了心不让她好过。
到了半山腰，过第二道山门，断崖平面上有一凉亭，那群面色不善的男人正聚集在凉亭里歇脚。
坐在中心主位悠闲品茗的，只能是马车上下来的男子。
几名随从蹲在亭外火炉前，顶着夕阳余晖替他煮茶，忙出满头黄豆大的汗。
狭窄的山道几乎是擦着凉亭而过，含元素元走在她前面，见了这群恶人，两个小家伙迈开腿就朝前跑。
容尘想跑也跑不了，背上还背着一大筐东西呢。
这回离得近，容尘将他的相貌看得更加清晰了。紫衣华服，惨白的肤色，举起茶盏间露出的手腕上，青紫的筋脉分外突出。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容尘在心中默念着，故作轻松继续赶路。
李兆直勾勾地目送容尘，这样绝色的女冠，即便是头发乱糟糟、背着背篓也是极赏心悦目的。先前肚子里的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冲着容尘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等要彻底离开这群人的视线，容尘大松一口气，双肩方得解脱般沉下。
就在这时，亭中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站住。”
桃林里的、马车里的声音。
是那个人无疑了。
容尘硬着头皮，转过身：“施主有何贵干？”
不会是找她秋后算账吧？容尘心生后悔，方才她好像骂了人，当真把他给得罪了。
男子向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一进凉亭，生死未卜，可他周遭侍从都佩戴有刀，容尘想逃，也逃不过这三十来个人的手心。
她只能僵硬着走进去，恭恭敬敬站到男子跟前，准备听候发落。
男子一手撑腮，一手捏杯，看着她，似乎要将她拖下无间炼狱，容尘额上冒出更多细密的汗珠。
“蹲下。”
难不成，是要自己给他下跪认错？可他没说跪下，那便不跪。
他的音调令容尘着了魔，双腿听起使唤，当真照着他的话去做，老老实实蹲在他跟前。
男子把杯盏放到石桌上。
他伸出手，绕过她雪白修长的脖颈，直接在她身后竹篓中取走一颗桃：“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