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突如其来的呕吐举动,吓到了大家。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麦歆递上一碗清水,关心问。

    苏烟抹去眼角因生理反应溢出的泪珠,摆手回复:“没事,只是我不吃肉。”

    “不吃肉?”石头在一旁震惊,眼皮上的黑眉扭曲,不解道:“肉多香啊,为啥不吃?”

    为啥不吃?

    苏烟苦笑。

    若不是迫不得已,她如何会抑制口腹之欲。

    祁珩‘杀兄弑父’消息传入淮州的次月,一落魄汉欲入苏府乞讨。门仆嫌他脏臭,想将其赶走。苏烟此时正好回府,见这情况拦下,让门仆送与了些钱财与吃食。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烟根本没在意,那时的她,全身心都因祁珩的噩耗悲痛。然而三日后,那落魄汉又敲响了苏家的大门,并指名要见苏烟。

    门仆又想赶人,可话还未出口,那落魄汉伸手往他眼前一遮,再移开时,门仆眼里的落魄汉竟摇身一变成了位六通的罗汉。瞧着面目狰狞,却不凶恶。

    怕冲撞了神佛,门仆一路点头哈腰,将他请了进去。

    那罗汉说,苏烟心有执念,会生业障。

    但苏烟不信,她从不信神佛。

    若世上真有神明,那为何她幼时那般苦苦哀求,她母亲的还是死了?

    罗汉也未强行让苏烟相信,他只念了一段。

    杀母弑父害罗汉,破僧出佛身中血。

    随犯一种成他胜,不孝欺毁谤责僧。

    群党破坏塔寺等,是五逆类边方罪。-[注1]

    “什么意思?”苏烟问。

    “这是五逆重罪,所犯之人,需堕入无间地狱,不可往生。”

    苏烟没懂:“所以呢?与我何关?”

    罗汉叹息:“你心中执念,因人而起。而这人弑父,恰是犯了五逆重罪。”

    听他点明祁珩之事,苏烟一时间没回过神。这段时间,她确实在为此事心忧。

    她感觉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她不信祁珩会杀兄弑父,也不信他就此死了。而另一半的她,却因种种证据信息,信了。一会儿信心满满地派人去寻祁珩还活着的蛛丝马迹,一会儿又担心祁珩在地下会被重罚,整宿整宿地失眠。

    那罗汉合掌又道:“若此人之事不能化解,施主心中执念愈演愈甚,定生业障。”

    苏烟半信半疑,恐他是骗钱的恶僧。

    她沉默不接话,见罗汉抬步离去,她又心慌:“那该如何化解?”

    那罗汉步未停,只在屋内留下两言——

    持斋一日,天下杀生无我分,

    食素千朝,前世化孽有佛神。-[注2]

    自那以后,苏烟便开始吃素。

    那半相信祁珩已死的她,想帮祁珩化解孽障,希望他能有来世。

    现是庆荣三年,夏四月,距离她初次食素已就近千日。

    想到此,苏烟下意识去摸腰间,没想那里却是空空如也。

    香囊呢?

    她一直挂在腰间的香囊呢?

    “怎么了?”见她好似在寻找东西,麦歆出声问。

    想起入寨那里麦歆帮她换了衣服,苏烟有些急切:“那日-你帮我换衣,可有瞧见一香囊?”

    麦歆想了想:“可是一绣了白栀的囊袋?”

    苏烟点头。

    “你瞧我这记性。”麦歆拍了下自己脑门,“娘子莫急,东西我帮你收起来,本是想等你醒后拿给你的,结果这几日事杂,竟给忙忘了,我现在就帮你拿来。”

    麦歆家距离此地不远,没一会儿,她便跑了过来,但面露愧色。

    东西,她没找着。

    突地一下,苏烟的心揪了起来。

    那里面记录了她吃素的天数,若是没了,那便意味着她需从头来过。

    麦歆不停道歉:“我当时就随手放在了药架上,怎么就……”

    她突然顿住,余光瞄到坐在一旁的石头,眼神闪躲。

    知子莫若母,麦歆一下便瞧出石头这是心虚。

    “香囊可是你拿了?”她问石头。

    扭捏半晌,他从怀里拿出个青色布袋。

    布袋上绣了几朵栀子,正是苏烟那个。

    麦歆一下红了脸,是羞得,也是愧得。

    她扬手打在石头背上,语气满是失望:“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注3]!这些学问你都忘了?”

    石头不语,麦歆又要去捡枝条来抽。

    苏烟见状,赶紧拦下。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她说:“没了,是天意,如今失而复得,也是天意。若石头没拿,说不定就真弄丢了。”

    毕竟下午麦歆的院子聚了那么多人,又是避雨,又是躲刀,上蹿下跳的,大家都乱成了一锅粥,难免不会挤掉这小物件。

    见苏烟没生气,石头这才诺诺解释:“白日里下雨,大家又乱跑,我怕这东西淋湿弄丢,便自行收了起来……”

    石头是出于好意,但好心也差点办了坏事。麦歆说的也没错,他确实是不问自取了。所以先前麦歆质问他时,他才什么都没说,怕被认为是逃避的强行解释。此间他又说出缘由,是看苏烟真没生他的气,而他也不想仙女姐姐误会。

    与之前一样,他还想有机会获取仙气。

    苏烟摸了摸他的脑袋,打开香囊,拎出个巴掌大的小算盘,上面的木珠,有的固定,有的松散。

    石头好奇问:“这是什么?”

    “用来计数的。”

    苏烟与他说了运算规则,下一瞬,石头说道:“是九百九十四。”

    九百九十四,再算上在寨里的这三日,那便是九百九十七。

    还有三日,还有三日便满一千天了。

    苏烟的心情,明朗了许多。

    石头还想再说些什么,苏烟却突然竖指示意他安静。

    她听着像是有人来了。

    没多久,麦达气喘吁吁地跑来,“快,总杆头让大伙儿都去到石场!”

    伶娜瘪嘴:“去那里干嘛,血腥气那样重。”

    麦达答:“这不帮里进了新人,总杆头要办仪式。”

    ***

    所谓石场,其实就是进寨后另一条岔路尽头的空地,因大面积用了砖石铺地,大家便如此称呼。而苏烟,在来的路上也打听清楚了穆干说的仪式,是入帮仪式。

    伶娜说的没错,石场的血腥气真的很重。才将将靠近,浓郁的铁锈之味便钻进大家的鼻里。

    苏烟环顾四周,空地的周围立了五根柱子,每一根上面都绕了麻绳,且其下的地砖缝里,还残留着斑斑红迹。

    很明显,此处是燕帮的刑场。那五根柱子的用途,是绑人。而缝里的红迹,是陈年血垢,顽固得竟是连下午的那场大雨都没冲走。

    想来只要是寨里犯了规矩的人,便都会拉来此地处罚。

    “人来了?”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苏烟这才发现,远处粗木搭建的木架子上,站了一人。

    总杆头话落,众人纷纷散至空地四周站立。

    “领过来了。”麦达答,然后用火把点燃了零落分散的柱灯。

    呼——

    火光蹿起,总杆头的模样逐渐清晰。

    他年纪约莫四十来岁,身形伟岸,面如皱瓜,短眉钩鼻,凶眼恶嘴。

    见着他,苏烟觉着那传说神话中的夜叉都有了具体的形象。

    “听说你是孤女?”浑厚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烟点头,这是她给自己编的身份。

    “那这几日住得如何?”总杆头又问。

    苏烟颔首:“尚可。”

    “雷伊想让你入帮,你是何想法?”

    苏烟不卑不亢,问:“想与不想,有何不同。”

    总杆头呵呵一笑:“入,即生;不入,则死。”

    苏烟勾唇轻笑,这结果她早已料到。她在寨里待了这么些天,燕帮的情况多多少少都能获知一些。如今燕帮与虎帮争锋相对,总杆头断不会让她活着出寨。

    毕竟只有死人,嘴才能严。

    “如此,我不就只剩了入寨这唯一选择。”苏烟道。

    总杆头:“你确定?”

    没犹豫,苏烟确定应下。

    “很好!”总杆头抬手一挥,大喝道:“将人带上来!”

    热闹声中,有人押着雷伊上前,他粗发散着,手脚被麻绳绑着,如同苏烟三日前被虏时那般狼狈。

    总杆头大声问:“寨里是何规矩?”

    众人齐声大:“第一不可怪拐人卖人,第二……第七不可欺辱寨中同人……”

    听大家一一列举规矩条令,苏烟明了。总杆头这是在秋后算账,据胥平的愤懑言辞,雷伊明显也牵涉其中。下午闹得那般大,胥平还杀了好几个寨里兄弟。这事必须处理,不然会散了人心。

    苏烟正想着,总杆头的声音忽然插-进来,问她:“这些规矩你可记清?”

    “已记清。”她答。

    “好!”他从架子上一跃而下,指着雷伊:“此人犯了规矩中的第七条,你们说该做何处罚?”

    “十鞭五十痕!”

    众人沸腾,而苏烟却在疑惑。

    只有第七条?

    雷伊将她拐来,难道不算犯了第一条?

    思索间,总杆头突然递了条鞭子与她,道:“燕帮过的是刀剑舔血的日子,你既要入帮,便不能拖了大伙儿的后腿。这挥鞭的任务便由你来,让我看看你的胆量。”

    瞥见他眼里的神情,苏烟突地想通了关窍。

    总杆头在暗中袒护雷伊!

    此番石场处罚,看似他要厉惩雷伊,可实际上,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她猜,雷伊与总杆头说她与他是两情相悦,带人入寨是为入帮,不是拐人。而总杆头明显是信了,不然也不会让她亲自挥鞭。

    他让她来,是认为她对雷伊有感情,会手下留情。

    然而他料错了,她对雷伊,绝不会松手。

    三日前她在树林里遭受的那些,现在她要全部讨回来!

    她接过鞭子,就要上前,雷伊却突然大嚷。

    “定山呢!定山也犯了规矩,他也要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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