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东边的屋里，同样漫着刺鼻药味。
“轻点！”雷伊抽气喝声。
麦达正专注抹药，突然被他这一粗嗓吓住，手一抖，竹片狠狠压下，剜进破开的肉里。
嘶——
雷伊嘴唇霎时变白，疼得背部拱起。
怕他呵斥，麦达赶紧起了话头：“那妮子下手也真是够重，我倒是小瞧了她，要不要抓她过来，给杆头你赔罪？”
“算了。”雷伊自言自语：“她这几鞭子倒是帮了老子大忙。”
“怎么就帮忙了。”麦达嘟囔：“虎帮盯得那么紧，她一下打伤两个，若是他们现在攻来，我们怎么招架。”
雷伊没顺他话茬，拐了个弯吩咐：“这两日总杆头还会进后山一趟，到时候你替我带些兄弟们跟着。”
进山，是为捕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吴深从小-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加上又多次上过战场，自是深谙食物的重要性。占领虎帮后，他便先燕帮一步，把控了临州城外的各处要地，断了燕帮的粮食来源。
三日前，雷伊与麦达偷偷潜进临州城里，便是想购得一些米粮。然而那时的临州城，早已戒严。他们接连闯了好几家铺子，全都空空如也。想去抢官仓，他们又单枪匹马打不过，最后只能空手而归。
虎帮迟迟不对燕帮动手，就是想一点一点耗死他们。
寨里的米粮一日-日减少，为了破局，定山这段时日便一直领着大家进山打猎。好在经了个冬天，山中野物也还算多，够他们撑上一段时日。
今日寨里人入山，定山那边收获颇多，而麦达跟着雷伊和总杆头，虽说没捕着多少东西，但好歹发现了野猪的踪迹。他们已设了陷阱，计划着这几日便将那庞然大物拖回寨里。
要知道，据那猪蹄子的印迹，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够寨里人吃好几天的了！
麦达兴奋，一口应下：“放心吧杆头，我定将那野猪拿下，让你在定山面前扳回一成。”
转而想起雷伊与定山都带了伤，如今就剩总杆头这一个主事的还完好无损，于是他又拍着胸膛保证：“总杆头的安危你也不用担心，我与寨里兄弟必先护他周全。”
雷伊又问：“老子布的那些陷阱，你可记得在哪些位置？别给他们带错路了。”
“杆头你就放心吧。”麦达信誓旦旦：“我跟你一起弄的，哪里会忘。”
雷伊睨了他一眼，没说话，眼里却波涛汹涌。
过不了多久，燕帮总杆头的位置，也该换人了……
***
苏烟又魇着了。
梦里，石头坐在她身前，正笑着与她闲谈。
“我有东西给你。”苏烟边说边低头翻找。
然而找了一刻她都未找到是何东西，怕石头等急要走，她抬头想让他等等，结果这一看，她直接对上石头的圆眼。
他眼睛瞪得很大，如铜铃一般，两行血泪从中流下，全身化脓。
“为何下毒害我。”
石头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我明明救了你，为何还要下毒害我。”
“我没有。”苏烟辩解：“我没下毒。”
才说完，她手里便现出一个药瓶，绿色葫芦样，正是吴深给她的那个。
她拔下瓶塞，急切想证明自己清白，结果却发现已是空瓶。
石头还在怨恨地盯着她，嘴里一直重复着先前的那两句。
苏烟闭眼堵耳，崩溃逃跑。刚迈出门，麦歆迎面冲来。
她与石头一样，眼流血泪，满身腐肉。手里粗棍被她高高举起，反复往苏烟的右腿砸。
“为何下毒害我。”
麦歆说着与石头一样的话，“我明明接好了你的腿，为何还要下毒害我。”
对上她眼里的怨恨，苏烟摇头：“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苏烟一直重复这话，一睁眼，撞上麦歆的脸。
“怎么了？”她问：“你这是又做噩梦了？”
苏烟呆愣着，意识还未从梦里抽出。
麦歆伸手探上她的额头，猜测道：“我看你是被前日发生的事给惊着了，又是被胥平挟持，又是抽鞭子，这连番见血，是个人都得被吓着。我给你再熬些安神汤，这几日可要记得喝。”
缓了好一会儿，苏烟才回神点头，与她道了谢。
麦歆又说了几句，可苏烟神情恹恹，已没了心思再听。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前期她疏离冷淡，绷紧神经，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对寨里的人产生任何的情绪。她心里的杆秤，永远只会斜向她父亲。
她要救父，这毋庸置疑。
然而不知何时，木杆上的秤砣却悄悄有了变化。
苏烟沉思，许是在石头咬向胥平之时，又许是在胥平挥刀，她下意识搂住石头之时。
她有些懊恼，觉得感情这东西总是与她作对。如今是这样，当初对于祁珩，也是这样。
苏烟纠结着，外面传来伶娜兴高采烈的声音：“苏烟你快出来，看我给你拿了个什么好东西。”
麦歆扶着苏烟出去，伶娜在院里四处转悠，身下坐着辆木转椅。
这一看就是给苏烟这位腿伤患者用的。
“哪儿来的？”麦歆问。
“当然是胡麻子做的了，除了他，谁还会有这手艺。”
“那他咋不亲自来送。”
伶娜答：“他讹了铁面一壶好酒，现在正饮得畅快，哪里有工夫顾及这边。”
说完，她去拉苏烟坐下：“你快试试，感觉怎样？”
椅面上绑了软垫，很软。
她狐疑：“胡麻子为何送我这东西？”
胡麻子的名字，她是第一次听，而她与他，更是没有任何交流。
“很明显啊。”伶娜道：“你不是入帮了嘛，那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他帮你做个木转椅有啥稀奇的。”
不是为这稀奇。
苏烟蹙眉，她是觉得这木转椅太合适她了，合适得有些奇怪。
就拿椅子上的脚板来说，其高度，刚好能让她双腿自然垂下，既不会屈着，也不会耷拉往下。就连那垫子，表面都套了鹅黄的棉布。
而鹅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苏烟还在想着，屁股下的椅子却忽然滚动起来。她慌忙回头，伶娜推着她出了麦歆的家，说要带她熟悉寨里情况。
苏烟入寨是在晚上，去石场那次，也是在晚上，两次她都没有细瞧。所以刚开始，她以为寨里的人，住的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土房，然而待行至寨外高坡往下望时，她才知燕帮的所有房子连在一起，围成一圈一圈的半圆形。
见她面露惊愕，伶娜自豪道：“厉害吧，这是定山设计的。”
“为何这样设计？”苏烟问。
“当然是防土籍了。”
土籍？
许是猜出苏烟心中疑惑，未等苏烟出声问，伶娜便与她介绍了燕帮的发展史。
过去十几年里，岭西十州，除都督府所在的州县外，发展最好的就属临州。于是那几年里，邻近州县的人不断往临州迁移，而总杆头一行人便在其列。
在衙门那领了客籍的身份后，最初几年。总杆头他们过得还算不错，虽定居城外，没能大富大贵，但也足以解决温饱。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迁移的人群增多，临州城的人口剧增，当地生存资源极度紧张。为了抢夺资源，头顶土籍的人群，便开始排挤打压客籍之人，不仅强买强占他们的土地，殴打辱骂也是家常便饭。
长期的压迫累积到三年前爆发，总杆头带领村民，怒而成匪，占领燕头山。
“听麦歆说。”伶娜道：“当年那些土籍人可凶残了，连山里都经常追着去打。要不是定山想出将房墙设计成防御屏障的法子，只怕总杆头他们早就被打死了，也不会有现在的燕帮。”
两人正说着，一连串踏步声传入苏烟耳里。
她回眸望去，六个人匆匆从她们身边经过，手里都拿着铁叉。
“他们应当是去后山帮忙的。”伶娜解释：“麦达和总杆头进山了，说是能捕到野猪。”
她与苏烟分享野猪肉的鲜香，结果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苏烟是不吃肉的。伶娜摸摸鼻子，想着如何化解尴尬。恰好此时又一队人走过，她顺势换了话题，与苏烟介绍。
“这些人是在巡逻。”她叹道：“胥平那事闹的，寨里最近都不安生，生怕真有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苏烟心神瞬间一紧。
以为她是又想起了被胥平劫持那事，伶娜拍着她安慰：“你放宽心，定山已吩咐了一批人轮流巡视。若真有奸细，也绝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
然而这话并未让苏烟放松分毫，她目光紧紧锁着不远处的草丛。
她认出来了，那处便是她藏匿毒药的地方。
“轻点！”雷伊抽气喝声。
麦达正专注抹药，突然被他这一粗嗓吓住，手一抖，竹片狠狠压下，剜进破开的肉里。
嘶——
雷伊嘴唇霎时变白，疼得背部拱起。
怕他呵斥，麦达赶紧起了话头：“那妮子下手也真是够重，我倒是小瞧了她，要不要抓她过来，给杆头你赔罪？”
“算了。”雷伊自言自语：“她这几鞭子倒是帮了老子大忙。”
“怎么就帮忙了。”麦达嘟囔：“虎帮盯得那么紧，她一下打伤两个，若是他们现在攻来，我们怎么招架。”
雷伊没顺他话茬，拐了个弯吩咐：“这两日总杆头还会进后山一趟，到时候你替我带些兄弟们跟着。”
进山，是为捕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吴深从小-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加上又多次上过战场，自是深谙食物的重要性。占领虎帮后，他便先燕帮一步，把控了临州城外的各处要地，断了燕帮的粮食来源。
三日前，雷伊与麦达偷偷潜进临州城里，便是想购得一些米粮。然而那时的临州城，早已戒严。他们接连闯了好几家铺子，全都空空如也。想去抢官仓，他们又单枪匹马打不过，最后只能空手而归。
虎帮迟迟不对燕帮动手，就是想一点一点耗死他们。
寨里的米粮一日-日减少，为了破局，定山这段时日便一直领着大家进山打猎。好在经了个冬天，山中野物也还算多，够他们撑上一段时日。
今日寨里人入山，定山那边收获颇多，而麦达跟着雷伊和总杆头，虽说没捕着多少东西，但好歹发现了野猪的踪迹。他们已设了陷阱，计划着这几日便将那庞然大物拖回寨里。
要知道，据那猪蹄子的印迹，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够寨里人吃好几天的了！
麦达兴奋，一口应下：“放心吧杆头，我定将那野猪拿下，让你在定山面前扳回一成。”
转而想起雷伊与定山都带了伤，如今就剩总杆头这一个主事的还完好无损，于是他又拍着胸膛保证：“总杆头的安危你也不用担心，我与寨里兄弟必先护他周全。”
雷伊又问：“老子布的那些陷阱，你可记得在哪些位置？别给他们带错路了。”
“杆头你就放心吧。”麦达信誓旦旦：“我跟你一起弄的，哪里会忘。”
雷伊睨了他一眼，没说话，眼里却波涛汹涌。
过不了多久，燕帮总杆头的位置，也该换人了……
***
苏烟又魇着了。
梦里，石头坐在她身前，正笑着与她闲谈。
“我有东西给你。”苏烟边说边低头翻找。
然而找了一刻她都未找到是何东西，怕石头等急要走，她抬头想让他等等，结果这一看，她直接对上石头的圆眼。
他眼睛瞪得很大，如铜铃一般，两行血泪从中流下，全身化脓。
“为何下毒害我。”
石头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我明明救了你，为何还要下毒害我。”
“我没有。”苏烟辩解：“我没下毒。”
才说完，她手里便现出一个药瓶，绿色葫芦样，正是吴深给她的那个。
她拔下瓶塞，急切想证明自己清白，结果却发现已是空瓶。
石头还在怨恨地盯着她，嘴里一直重复着先前的那两句。
苏烟闭眼堵耳，崩溃逃跑。刚迈出门，麦歆迎面冲来。
她与石头一样，眼流血泪，满身腐肉。手里粗棍被她高高举起，反复往苏烟的右腿砸。
“为何下毒害我。”
麦歆说着与石头一样的话，“我明明接好了你的腿，为何还要下毒害我。”
对上她眼里的怨恨，苏烟摇头：“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苏烟一直重复这话，一睁眼，撞上麦歆的脸。
“怎么了？”她问：“你这是又做噩梦了？”
苏烟呆愣着，意识还未从梦里抽出。
麦歆伸手探上她的额头，猜测道：“我看你是被前日发生的事给惊着了，又是被胥平挟持，又是抽鞭子，这连番见血，是个人都得被吓着。我给你再熬些安神汤，这几日可要记得喝。”
缓了好一会儿，苏烟才回神点头，与她道了谢。
麦歆又说了几句，可苏烟神情恹恹，已没了心思再听。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前期她疏离冷淡，绷紧神经，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对寨里的人产生任何的情绪。她心里的杆秤，永远只会斜向她父亲。
她要救父，这毋庸置疑。
然而不知何时，木杆上的秤砣却悄悄有了变化。
苏烟沉思，许是在石头咬向胥平之时，又许是在胥平挥刀，她下意识搂住石头之时。
她有些懊恼，觉得感情这东西总是与她作对。如今是这样，当初对于祁珩，也是这样。
苏烟纠结着，外面传来伶娜兴高采烈的声音：“苏烟你快出来，看我给你拿了个什么好东西。”
麦歆扶着苏烟出去，伶娜在院里四处转悠，身下坐着辆木转椅。
这一看就是给苏烟这位腿伤患者用的。
“哪儿来的？”麦歆问。
“当然是胡麻子做的了，除了他，谁还会有这手艺。”
“那他咋不亲自来送。”
伶娜答：“他讹了铁面一壶好酒，现在正饮得畅快，哪里有工夫顾及这边。”
说完，她去拉苏烟坐下：“你快试试，感觉怎样？”
椅面上绑了软垫，很软。
她狐疑：“胡麻子为何送我这东西？”
胡麻子的名字，她是第一次听，而她与他，更是没有任何交流。
“很明显啊。”伶娜道：“你不是入帮了嘛，那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他帮你做个木转椅有啥稀奇的。”
不是为这稀奇。
苏烟蹙眉，她是觉得这木转椅太合适她了，合适得有些奇怪。
就拿椅子上的脚板来说，其高度，刚好能让她双腿自然垂下，既不会屈着，也不会耷拉往下。就连那垫子，表面都套了鹅黄的棉布。
而鹅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苏烟还在想着，屁股下的椅子却忽然滚动起来。她慌忙回头，伶娜推着她出了麦歆的家，说要带她熟悉寨里情况。
苏烟入寨是在晚上，去石场那次，也是在晚上，两次她都没有细瞧。所以刚开始，她以为寨里的人，住的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土房，然而待行至寨外高坡往下望时，她才知燕帮的所有房子连在一起，围成一圈一圈的半圆形。
见她面露惊愕，伶娜自豪道：“厉害吧，这是定山设计的。”
“为何这样设计？”苏烟问。
“当然是防土籍了。”
土籍？
许是猜出苏烟心中疑惑，未等苏烟出声问，伶娜便与她介绍了燕帮的发展史。
过去十几年里，岭西十州，除都督府所在的州县外，发展最好的就属临州。于是那几年里，邻近州县的人不断往临州迁移，而总杆头一行人便在其列。
在衙门那领了客籍的身份后，最初几年。总杆头他们过得还算不错，虽定居城外，没能大富大贵，但也足以解决温饱。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迁移的人群增多，临州城的人口剧增，当地生存资源极度紧张。为了抢夺资源，头顶土籍的人群，便开始排挤打压客籍之人，不仅强买强占他们的土地，殴打辱骂也是家常便饭。
长期的压迫累积到三年前爆发，总杆头带领村民，怒而成匪，占领燕头山。
“听麦歆说。”伶娜道：“当年那些土籍人可凶残了，连山里都经常追着去打。要不是定山想出将房墙设计成防御屏障的法子，只怕总杆头他们早就被打死了，也不会有现在的燕帮。”
两人正说着，一连串踏步声传入苏烟耳里。
她回眸望去，六个人匆匆从她们身边经过，手里都拿着铁叉。
“他们应当是去后山帮忙的。”伶娜解释：“麦达和总杆头进山了，说是能捕到野猪。”
她与苏烟分享野猪肉的鲜香，结果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苏烟是不吃肉的。伶娜摸摸鼻子，想着如何化解尴尬。恰好此时又一队人走过，她顺势换了话题，与苏烟介绍。
“这些人是在巡逻。”她叹道：“胥平那事闹的，寨里最近都不安生，生怕真有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苏烟心神瞬间一紧。
以为她是又想起了被胥平劫持那事，伶娜拍着她安慰：“你放宽心，定山已吩咐了一批人轮流巡视。若真有奸细，也绝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
然而这话并未让苏烟放松分毫，她目光紧紧锁着不远处的草丛。
她认出来了，那处便是她藏匿毒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