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宜州正炎热。

    昨日刚下过雨,清晨起来,暑气为之一清,是个难得适宜游园的好日子。

    定国公府的花宴就办在今日。

    巳时初起,定国公府门前的那条长街上,车马便来往不绝。宜州当地高门官宦的夫人小姐,各自妆扮得体,齐齐来赴永乐公主的花宴。

    三年前,大名鼎鼎的永乐公主随驸马定国公世子赴宜州就任,搬入了宜州这座国公府。

    众所周知,永乐公主是天子最爱重的女儿,自她十四岁正式议亲时起,所择夫婿皆出自一等一的贵胄门第。据闻,公主鸾驾入宜安城那日,车队打头的车马进了城东定国公府,最后一辆车还在西城门外。

    宜州虽大,终究远离京城。一位身份尊贵、极得圣心的公主来到这里,就像是下凡的仙子,通身自带光华。

    公主好宴饮、好华服、好听戏、好花团锦簇的热闹,是以常常在国公府中举行宴会,广邀女眷赴宴。

    宜州的高门女眷,无一不以能得到永乐公主的帖子为荣。虽说公主只是喜好热闹,并不常常亲自露面,往往只有公主身边的女官出来接待,但能得一张帖子,说出去也是极有体面的。

    今日这场花宴,赏的是莲花。

    国公府内有湖,宜州气候炎热干燥,这样一片极大的湖,是很难得的。翠绿莲叶簇拥着正盛的鲜妍芙蓉,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湖面微风清凉宜人,几只羽毛华美的鸟儿扑簌簌飞起,真是无比动人的景致。

    府中早备下了数条画舫游船,上了年纪的夫人们在岸边花厅中饮茶赏景,年轻活泼的姑娘们则由侍女们引上游船。

    上船的都是妙龄少女,虽然在外要做出沉稳庄重的模样,到底是玩心未褪,一时间欢声笑语溢满湖畔,极是热闹,却并不惹人心烦。

    湖心正中的水榭里,竹蕊收回望向远处岸边的目光。

    欢笑声远远传来,竹蕊对着小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令小侍女将今日花宴的彩头捧来一一仔细验看。

    忽然,竹蕊抬起头来。

    远处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

    距离太远,竹蕊听不清楚,正欲招来侍从询问,只见留在岸边主持大局的兰蕊已经沿着廊桥快步而来,索性挑帘而出,低声问道:“怎么了?”

    兰蕊脸上隐显怒气,附耳低声几句。

    竹蕊闻言蹙眉,不悦道:“这都是什么事……罢了,还要请公主决断。”

    水榭正中的小榻上,永乐公主景涟睁开了眼。

    天气炎热,她满头乌发绾做松散的堕马髻,一手支颐斜倚榻上,只露出半张娇艳更胜芙蓉的面容。

    见兰蕊与竹蕊一前一后进来,景涟微微抬首,举动间珠玉琳琅叮当作响,裙袖间散出梅萼芳香。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何事?”

    对着自家公主,兰蕊说话分外直白:“公主,宜州别驾王氏的二娘子与主簿陈氏家的女儿似有嫌隙,声称陈氏女身份低微,不配与她同乘,逼迫陈氏女换舟,陈氏女不愿,王二娘出手推搡,致使陈氏女跌入水中。”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王二娘是故意的。”

    故意想趁着人多,让陈氏女丢一次脸,做过了才知道恐慌,后果是全然没考虑过,更没想过宜州小娘子多半不通水性,若是救援不及可能会淹死。

    兰蕊自幼侍奉永乐公主,在宫中长大,见过的纷争不知凡几。后宫中妃嫔与妃嫔斗、皇子与皇子斗、公主与公主斗,有时还要彼此排列组合争斗,能排出一百八十种斗法,真是令人眼花缭乱。

    王二娘的心思,落在兰蕊眼里简直比一头猪的心思还要浅显易懂——至少兰蕊拿不准一头猪眼睛乱转是在打什么主意。

    好在船未离岸,水并不深,侍女立刻将人救起,陈氏女只是呛了水,有些眩晕,兰蕊临时做主,令人先将她送进房中,又请医官前来看诊。

    别驾之妻与王二娘母女眼看在公主的花宴上闯了祸,还要惊动公主,心生畏惧,连忙婉转言辞哀求兰蕊。但兰蕊怎么可能为她们遮掩,自然一五一十禀报了景涟。

    景涟小憩方醒,此刻仍然倦意未脱。她支颐思忖片刻,疑惑道:“宜州别驾何时姓了王?”

    兰蕊道:“公主忘了,何别驾调任回京,这位王别驾六月才上任,他家女眷给公主递过名帖求见。”

    景涟自言自语:“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她永乐公主的名号悄悄贬了值,只是新来的别驾妻女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在她的花宴上滋事。

    疑惑既解,景涟就没了亲自处置蠢人的兴致,闭眼道:“按旧例。”

    兰蕊闻言立刻会意,匆匆拜退,三步并做两步出了水榭,回到岸边迎着别驾妻女忐忑的目光,先对陈氏女眷道:“陈娘子在公主宴上受了惊吓,公主命人备下礼物,为陈娘子压惊。”

    她左右一扫,只见其余女眷们大多回了花厅,或是按照安排登船游湖,便转向王二娘,下巴一扬,两个身强体壮的侍从立刻从兰蕊背后冲出来,一左一右拧住王二娘的肩膀,将她扑通按倒在地。

    “今日天高气爽,阳光正好,王娘子先在这里跪着,好好晒一晒脑子里进的水。”

    别驾之妻眼看女儿大庭广众下被按倒在地,这是何等丢脸,惊呼道:“不可!”

    兰蕊有礼有节地讲道理:“黄宜人,按照律令来讲,王娘子蓄意推人下水,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伤人罪行,又在公主花宴上滋事,罚跪还不够刑罚的零头;按照王娘子的道理,贵压贱、尊压卑,公主责罚王娘子跪上一跪,乃是天经地义,您说是不是?”

    别驾之妻终究有个宜人的诰命,并不是全然无知,心里清楚女儿惹来祸端,正欲低头请罪之际,忽然听见远处喧闹渐起,两个侍从一溜烟狂奔而来,丝毫顾不得公主侍从应有的体统。

    兰蕊一双眉毛简直要竖起来——今日花宴是她主持操办,岂料前有王家母女仗势欺人,后有喧闹声不知从何而来,大感不悦,再度左顾右盼,只见除了黄宜人,旁边并无其他女眷,放心大胆地喝斥道:“又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的,不成体统!”

    到底是跟随公主多年的女官,这一喝极有威势,吓得黄宜人到了唇边的狡辩说不出口,噎得战战兢兢。

    狂奔而来的侍从苦着脸,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兰蕊姐姐,是世子,世子回来了!”

    兰蕊一愣。

    这府中会以世子称呼的只有一个,正是永乐公主驸马、定国公世子李桓。

    李桓此刻本应出门在外,半月后才该回府。

    如今突如其来出现在国公府外,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可能。

    ——三日前永乐公主的侍卫悄无声息控制了城南的一座宅子,在那里正撞上李桓身边的护卫,那些护卫鬼鬼祟祟衣衫朴素,扮做寻常人守在宅中。

    ——府中侍从私下传言,世子李桓在外置了一处私宅,宅子里养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引得李桓心猿意马,隔三差五便要改头换面前去探看。

    短暂怔愣过后,兰蕊旋即暴怒:“他好大的胆子,点起侍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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