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凤箫声急了。

    “你总有那么多的挂念,何不为自己挂念挂念?你总是一忍再忍,牙关都咬碎了,争着抢着要往肚里头咽。那姓雷的不知羞耻,面子里子全丢了,脸皮子厚过城墙。一整个得寸进尺,你还非得替他捡!”

    “你分明是凤家的女儿,难不成嫁了人,就改了血缘?”少女愈说愈来气,简直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要我看,你管他死活。一纸休书,弃了他,何愁天底下没有大好的儿郎依傍。”

    “了不起就招个夫婿上门,充下门面。或者养他十七八个面首,依靠凤家的财力,又不是养不起。”

    “这……”

    凤霜落被妹妹的注意惊呆了。含着愁绪的一双眼眸下撇,忍不住要往上勾。她到底是疼自家妹妹的,放在外头颇为惊世骇俗的言论,在她看来,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没受过世俗的磋磨。

    她点点二妹的鼻尖,语气宠溺,“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馊主意,还是快些忘掉吧。”

    虚幻的理念虽能疗愈身心,却于沉重的现实并无助臂。

    凤萧声急了, “爹爹他不顾及你的死活,我顾及!爹爹他不助你逃离火海,我来渡!娘亲她若真疼爱你,她会理解我们的!”

    凤霜落还要摇头,便听得门外一声脆响。她脸色微变,还未来得及出手,妹妹袖中的七色彩练已然腾出,气势汹汹地奔到门外,没一会就卷了个人回来,叮当作响的铃铛还顺带关上房屋。

    刚被姊妹从被窝里翻出的妇人,本就被胡乱倒腾了一遭。她的发鬓尚且散乱,就得知了妹妹要带自己连夜奔走的消息。转眼之间便走漏风声,探得情报的还是丈夫专门抬进府邸,拿来落她下风的姨娘。

    当前状况百出,不能预估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纰漏。凤霜落只得强自镇静,收起内心的惊疑不定。

    她先发制人,“芸夕,你怎么会在这儿?”

    闻言,凤箫声定睛一瞧,这不正是姐夫雷大贵闹得四邻皆知,还非得要抬进雷家府门的妾室——白芸夕?

    好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刚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她一并替姐姐讨回公道!省得她愁苦要哪里逮人来发难。少女果断出手,“管她那般多,既然来了,就甭想着全须全尾地走!我这拔了她的舌头,剪了她的手,看她还怎样去通风报信!”

    “且慢——”凤霜落当即擒住妹妹手腕。“你究竟是从何处听的小人唆摆,待字闺中就对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姐姐!”凤箫声急得直跺脚,“她辱你至此,你竟还护着她做什么!”

    “错了。”

    凤霜落拍拍她的手,安抚性情急躁的妹妹,转身一低臂弯,扶起姿态娇柔的白娘。

    “辱没我的,是与我共结秦晋之好的夫婿,爹爹亲自为我指名的郎君,而非他后来纳入门的美妾。女子在世间行事,本就诸多困难。被世俗强加了许多的教条与戒律,我怎能平白再给人家增添不易?”

    “可是,可是……”凤箫声委屈巴巴地撞开白娘,换成自个儿揽着姐姐的手臂。“自古以来,男的外头有人,或带进家里,大家都是统一指责后来的女性,反对男的宽容有加。难不成是大家都错了。”

    “是啊,那就是从古至今全错了。”风霜落任由妹妹搀着,朝白芸夕投去歉意的目光,为妹妹的行为无声愧疚。

    白娘微笑着,手藏在下方,轻轻向她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将二小姐的行径放在心头。

    凤霜落又道:“与我有婚姻关系,立下婚契的,是雷大贵。是他,要遵守夫妻之间的法度条规,也是他擅自单方面撕毁与我的联结,所作所为,与白娘没有关联。”

    “没有白娘,还会有黄娘、绿娘、赤娘。只要他想找,永远有人选。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契兄契弟亦是寻得。莫非我要针对这一位,斗倒下一位,任凭嫉妒爬满我的容颜,日渐在深宅大院里沦为一个熬心煎油的妒妇不成?”

    古往今来,男人将自己的谬误轻轻揭过,引得女人们去争夺撕扯。

    他们吃光了锅里的肉,嘴巴一抹,扔出把柴骨头,丢给姑娘们去争、去抢,为吮得一点肉腥味,打得头破血流。他们好在幕后坐山观虎斗,还要指责一句最毒妇人心。这才是其心可诛啊!

    “要透过事物的表面看本质,看那些偶寻艳遇的妇女,哪个不是被发现了,就被宗族舅姥五花大绑,口齿全堵严实了,不问前情因果,连委屈都不让喊,就避开衙门直接沉江浸猪笼?”

    “在女性身上,需要用性命填平的污点,放在男人那,就成了他们设宴摆席的风流谈资。乃至于他们都不用开口,就有大量的看官要来说情,整个社会环境都在帮忙打造原谅男方的戏台子,要因他的缘故倍受磋磨的两名女性之间相互扯头花。”

    “是姐姐你太仁慈了,就不能两方一齐打吗?三百六十行,我样样都在行。痛打落水狗,我能行!”凤箫声觑了眼白娘,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你看她!小门小户,不成大器!”

    “又在胡说。”

    对妹妹素来温厚的凤霜落,头一回板起脸斥她。

    “这家世背景,哪是人人得以选择。若人人能够选,谁不想要生作皇亲贵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需终日为生活奔波劳碌?再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朝历代,无非都是被后来者取而代之。”

    “生来优渥,就自视不凡者,必当为自己的轻慢付出代价。出身贫寒,身为贩夫走卒,也不意味着他们生来就注定低人一等。慢慢,假使你设身处地,易地而处,莫非你以白娘的身份、阅历、眼界,就能做得比她更好,无非是隔岸观火,方便指手画脚罢了。”

    “你以并非自己赚钱来的优厚家世,去鄙夷人家劳苦大众双手挣出来的银钱,是谁品行高贵,是谁目光短浅,岂不是一目了然?还不快给人家致歉!”

    凤箫声可惊可愕,“姐姐,你居然吼我!你居然为了个外人,就这么下我的面子?你搞清楚,我才是你的亲妹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从一个娘胎里出生的,白芸夕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为她来和我生出嫌隙!”

    “我是帮理不帮亲,纵使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会同白娘说情。”风霜落刚正不阿,一派正气,“要是这点实话就能让你我轻易地生出嫌隙,搅了我们多年来经营的姐妹情谊,我看这夜奔计划还是得从长再议。”

    “姐姐!”凤家二小姐是受不得委屈的,往往受了,时下讨不回来就要当场发作。

    眼看她嘴巴一咧,嗓子就要嚎开,还是纯干嚎,眼泪不带半颗,只管嚷得人尽皆知的类型。白芸夕眼疾手快,赶忙捂住她的嘴,一番思量有度的话滚珠子一般,流利地跃出喉咙口。

    “二姑娘,你还想不想你姐姐脱离苦海了?晓得了就别嚷嚷,争取天光未明就喊得家喻户晓。”

    要你管!凤箫声心里不乐意,可为了顾全大局,还是选择了隐忍。

    当然,这口气她是死活咽不下的。纵使死了,钉在棺材内,恐怕也得连夜起尸扒坟,把从肚子连到肠胃,肠胃连到喉咙,喉咙连到口腔的这股怨气,连本带利地吐在白芸夕脸上。

    遂当即咬了捂着自己嘴的白芸夕一口,抬腿踩了她的荷花鞋一脚。

    白芸夕本人硬气,被蓦然袭击,全程愣是一声不吭,见二姑娘收了势才收了手。

    见状,凤箫声不免悻悻然。她是什么性子,亲生父母都别想叫她低头,因此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这小孩,还真小孩。在明枪暗箭里摸爬打滚的白芸夕,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自双亲逝世后,她就没见着几个直来直往的真性情了。那个天真、坦率的她,在红尘里滚了几遭,跪得灰头土脸,终于明白人心隔肚皮,坦白则意味着祸患无穷。

    凤箫声自知自个做得不对,又抹不开面。故撇着嘴,嗔道:“猫哭耗子——假慈悲。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凤霜落替妹妹解释,“她打小就这样,说起话来一茬一茬的,跟地里的韭菜似地,总摘不干净。”她放软语气,示意人回去,“好啦,天色将明,你该回去歇息了,省得爹爹得知你偷跑的消息,回头再加重惩处。”

    “罚就罚,我还怕他不成。”少女嘴皮子要撅到九霄,“我行得正、坐得直,不像他,卖了闺女还讨便宜。”前头卖了姐姐,转头就要卖她,她可不是那么好商量的。

    她不仅要自己走,还要带上姐姐,姐姐的孩儿一起走。

    见凤家姐妹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时间不等人,五更天眼看即将敲响,主事者还左右拿不定个主意。等天明了,那就太迟了。届时她们不是要择选的那方,而是反过来,被哪方挑拣。

    时不我待,白芸夕腹肚的主意绕了几圈,紧急拿定。她放下木雕灯笼,明黄的烛火覆盖上地面的阴影。只闻得“扑通”一声,本次计划外的人跪在亲密无间的两姐妹之间,高喊,“求姐姐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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