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成功地吸引了姐妹俩的注意,凤箫声当即横眉竖眼,就差学她那偏心偏到没边的爹爹,留个中年男人标志性的八字胡,吹胡子瞪眼,“你喊谁姐姐呢?你喊谁姐姐呢!”

    “我姐哪里是你能喊的!你谁啊你,搁这滑不溜秋的癞蛤蟆,胡乱攀扯亲戚!”

    “白娘这话是从何说起?”凤霜落手肘碰了妹妹一下,要她止了声息。

    她人一屈臂,借力搀扶小妾站起,“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下跪,仔细轻贱了自己。刨开出身、地位、资源,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没有谁必然高人一等。易地而处,我未必能做得有你周全。”

    “凤家姐姐是极有心的。”被扶的白芸夕呢喃着,尤自带出点哭腔。她用袖子揩泪,没有借坡下驴,仍跪得板板正正,有自己的坚持,不肯依,“请姐姐暂且听奴家一言。”

    “奴家双亲俱亡,一下跑出来十几门攀附的亲戚,想着法子从奴家的手里捞钱。”

    “外有亲戚觊觎,内有恶奴欺主,成日有素未谋面的纨绔子弟要求媒婆提着聘礼上门提亲。白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久久不得消停。奴家心里门儿清,他们就等着迎娶奴家过门,来日殴打、辱骂,何愁没有法子挖掘白家的家产。更别提吃绝户这一一劳永逸的招数。真要过了门,奴家恐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要不梁上多了只吊死鬼,要么井下多了只阴魂。倘若嫁过去的人家心再狠一些,在深宅后院里活活冤屈死她都没人搭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饶是奴家再小心谨慎,千挑万选,择了自幼结识的表兄当上门女婿……”

    说到这,白芸夕难掩哽咽,她低下头,拿随身携带的帕子抹了泪,抬起脸,吸了吸鼻子。“奴家忘了,重金面前,人是会变的。”

    许是要用婚姻大事逃避的现状,总会以另一种形式折返。她自以为挑了个如意郎君,吃穿用度,无不用最好的,谁知竟是招来了一匹喂不饱的白眼狼!

    她引狼入室而不自知,等回过神来,白家财产已落入顾家手中,她手底下的资产被如数转移,连经商的人脉也全数收归到她的表兄顾西辞手里。他们甚至还在商量给她下毒,早日送她上路好,想了想,又思量着要败坏她的名声,从根源处摧毁她为妙。

    后来她使计,费劲讨得和离书,要回大半钱财,岂料顾家追打不休。

    “那段时间,外人只知奴家手握巨资,来日盖了棺,棺材板都是金子做的。奴家只怕哪日一睁眼,自个真的进了坟墓,下了黄泉都不能瞑目。”

    “所以你避祸不成,就上赶着嫁给雷大贵,给他当姨娘,来祸害祸害我姐姐?”纵使人哭得再梨花带泪,凤箫声都无福消受。她不吃她那一套!

    “这个火坑与那个火坑有什么区别,奴家这才在周围打听了一遭,雷家背靠大树好乘凉,是邻近人户里,家境较为殷实的。他能提供庇佑奴家,奴家也不愁前脚踏进去,后脚就没了性命。”

    白芸夕揩掉闪烁的泪光,仰脸望向凤霜落,示弱的目光带了几分古怪的期盼,“准确来说,我是冲着您才嫁入的雷家。”

    “凤家姐姐的名声极好,素来以贤闻名。您的妹妹,又与如日中天的东家两小无猜。这意味着奴家在后院也不必多被苛待,平日里谨小慎微些,就能保证后半辈子安全无虞!”

    “谁知……谁知——”白芸夕连哭带嚎,绢帕捂面,是一声哀怨的哭啼。吓得凤箫声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作。

    “嚎什么嚎!”凤萧声没好气地说:“你当家主母还没死的,深更半夜的咒谁呢!”

    白芸夕抽抽噎噎地道:“雷郎人面兽心,连怀抱着襁褓的正妻都能上手推搡辱骂,奴家一个尚未哺育,又身怀巨资的商贾女儿,来日不知坟头要何处寻……唇亡齿寒,后宅的妇人本就休戚与共……”

    “所以,求姐姐救夕儿一命吧!奴家既嫁了人,家业那边有了交割,旁人忌讳着奴家有现成的郎君,不敢再来惦记。田产、商铺等店面、地产,全在奴家手里捏着,姐姐只管带了奴家走,山长水阔,奴家舍命相随!”

    “求求您带上奴家,给奴家一条活路!奴家担保您去哪里都有变现的银两。外边天高海阔,无处不是归乡。”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凤箫声嗤之以鼻,“你既然有家产,为何不自己逃之夭夭,非撺掇着姐姐一起?”

    白芸夕哀哀戚戚地答,“二小姐尚未出阁,故有所不知。”

    “这世道对女子的训诫极多,纵使修了真,结了契,也舍不得多收回些许。能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妇人有二,一是尊贵如当家主母,服务于往来交际。二是贫贱如平头百姓,不挣钱养家日子活不下去。”

    “奴家身为妾室,违抗夫婿已是大罪,若独身出门在外,无主母看顾,被当家打死都是轻了的。”

    “世间怎有如此荒唐事!”不对,定是白芸夕拿捏她年纪尚小,编了罪责来诓骗她。凤萧声摇着长姐的手撒娇,“姐姐,你不要理她。此妇人巧言善辩,信口雌黄,肚子里估计藏了八百个心眼,姐姐你心慈手软,必定玩不过她。”

    二人一站、一跪,齐齐望向夹在她们两人中心的妇人,要她本人定夺。

    凤霜落死去多年的伴生灵——天山鸢尾在屋内显现。伴生灵是人类从与自己签订契约的生物内挑选出,与自身终生绑定,有且只有一个的灵体。与外在的半身无异。它的形体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契约者的内心。

    往日鲜妍的花卉,如今破败凋敝。白芸夕立时捂住了嘴,凤箫声眼泪都要下来了。

    “天山鸢尾枯败成了这个样子,姐姐你究竟经历了什么!至此,你还要困在顾家那个烂摊子,生生地委屈自己?”

    与其埋怨自己,不如活埋他人。

    “慢慢。”凤霜落一声长叹,“我不是没有反抗过。”

    她左手扶起妹妹,掌心在凤萧声的手背拍了拍,“我反对嫁给面都没见过几回的陌生男子,为此磨破了嘴皮子。我以为爹爹是爱我的,至少在戳破窗户纸之前,我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那好色的赌徒登门,霸王硬上弓。她狠了心,同爹爹说。爹爹动怒,大动肝火。侍奉的嬷嬷也奉劝她,说是时候给她介绍个如意郎君。

    可一强迫他人的烂赌之人又怎堪得大用?

    她争过、闹过,也恸哭过,直嚷着要同凤来义断绝父女关系,凤家此后与她没有瓜葛也罢。然后她就被锁了伴生灵,囚禁到了出嫁当日,被塞进了花轿。

    那时弟弟妹妹都在学堂里,被教书先生督促着读书上进。娘亲照旧缠绵病榻,未能施以援手。

    解不开伴生灵枷锁的凤霜落,与废人无异。连最小的招式也使不出来,田里荷锄的农汉都比她多几分蛮力。

    她被动圆了房,认了命,被困在家宅大院里,一天天看着被封印的伴生灵死去。她学会在森严冷漠的宅邸,做小伏低。学会孝敬公婆,奉承妯娌。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遑论是被强迫出去的良家妇女。

    她没有娘家的倚仗,无破釜沉舟的勇气。只能舍出自己,依傍夫家。可这夫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门磋磨新妇,刁难贵女。要她举步维艰,时时记得她寄人篱下的事实。

    规劝她嫁人的嬷嬷又说,生了孩子就好了。夫君、婆婆的心都系在孩子身上,只要生下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就会凭空生出一条拧得死死的绳索,将她和新家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于是她诞下不受宠的女儿,生来没带可以挑事的把儿,惹得夫君嫌弃、婆婆不喜。

    她的日子过得愈发举步维艰,哪怕再规行矩步,平日里多夹块肉都要被阴阳怪气。

    嬷嬷说,再生一个,生个男孩就好了,保准抓牢雷大官人的心。

    这重男轻女的心她捉来何用,还不如喂了猪槽!顿然悔悟的思绪没能使天光乍明,反而令她如坠深渊。

    嬷嬷反过来质问她,现今后悔了,有什么用?悔之晚矣,何苦来哉!

    若她真生出七窍玲珑心,早该在凤家家主刁难她时,想好万全的对策。

    若她当初执意不肯嫁,一意孤行,就该拿出鱼死网破的勇气,争一争,斗一斗。她还高看她两眼。现如今轻率地嫁作他人妇,幼稚的婴孩抱在怀里,反倒发作起那大小姐脾性。

    当真是叫人看不起!

    “嬷嬷!”凤霜落望着教养自己的长辈,肝胆俱裂,“那时是您劝我——”

    “小姐!我尊您一声小姐,您就要拿出主子的气势,欺负我糟老婆子?您若没有那颗心,我一个卑微的下人,如何劝得动您?我依照过来人的意见,给您指了明路,您可万万不能掐了我往后的照明灯。”

    惨遭背弃的风霜落,对着花鸟屏风流了一宿又一宿的泪。

    后来,得知长女就此认命的凤家家主,解了她的禁制,将自己的恶行摘得干干净净。

    大女儿心中落下了无处不在的枷锁,他又何苦扮丑,去做那惹人嫌恶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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