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金缕三支箭矢搭上弓弦,那头刚复苏了伴生灵的凤家长女支撑不住,抱着孩儿倒地。

    她在跌出船舱前,被担任临时船夫的白芸夕接住。凤箫声接过姐姐,安置在舱内,让白芸夕接着划船,接下来的事情她会想想方法。

    少女取出竹编灯笼里的蜡烛,笼子在江里舀了一口,一无所获。

    她接连捞了三下,还没看清竹笼里是否捕到了什么东西,追击的三发幽火箭矢辗转而至。

    凤霜落强自腾出天山鸢尾抵挡,阻挠了进攻,同时也加深自身损耗。

    妇人扎好的圆髻受力低垂,纷乱的发鬓叫汗水淋湿。苍白的面色透露着她体力透支,已独木难支,“我撑不住下一击了。你们两个弃船,游走吧。船体目标大,彻底燃尽前能为你们多空余出一些时间。”

    “我不!”凤箫声严词拒绝。“姐姐。你生我就生,你死我殉身,你休想丢下我。”她抓住长姐的手掌,贴着自己脸颊。人瞅瞅揣在肚子前的竹编灯笼,里面装了一只华丽无用的桃花水母。

    为何偏偏是一只观赏类的水母,难道天命真的要绝她们于此?

    不,她不认命,也断不叫姐姐认了这为非作歹的命途!

    凤萧声用袖子擦擦姐姐额头分泌出的虚汗,人为有得选,总比没得挑好。

    事急从权,聊胜于无。只要签订成伴生灵,就足够她出手抵挡一波攻击。

    她们几人远离凤家,行至此地,要她、她们就此止步于此,她凤箫声绝不甘心!

    往前,凤家二千金决计不会侧目一只江河里随处可打捞的无脊椎动物。

    有点家底的人家定下伴生灵,就算不通知亲朋,大摆筵席,起码掏出银两奖赏奖赏一顿。可她们三人死到临头,什么也顾不及。

    正好船上简陋的契约工具俱在,够她整个全套。

    白芸夕审视着凤箫声凝重的神情,从中发觉了她的决意。这倒是令她对这凤家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有所改观。

    她口上出言相劝,可难免带了点试探的意思,“二小姐,您当真要这样做,不多考虑考虑?”

    伴生灵与修者的修行挂钩,寄宿在她们的识海之中。有些人一辈子都只能拥有一个伴生灵,有的则能绑定许多个。

    她们是可以倚仗自己的修为,持有多数的伴生灵。可大多数时候,往往头一个伴生灵就决定了那人的武学上限。是以人们绑定首个伴生灵,通常是慎之又慎。何况凤家这一类吃穿住行都要挑剔的大户人家。

    “大家都要死了,还考虑什么考虑!”凤箫声折下竹编灯笼一角,折作左右两片。

    她左券捏在手,当做器皿,逼出心头血灌之,好喂养桃花水母。等到少女面部、唇色皆白,那水母自顾漂浮起来,鼓作她脑袋大小,时而又缩回原样。一副喜动而不喜静,憨态可掬的形象。

    第三发幽火箭倏忽已至,方大出了一次心头血的凤箫声,暗骂风金缕那个混账东西,看她来日风光不活扒了他的皮!

    她手里连忙捏诀,走的是向五大仙献祭类的歪门邪道。

    凤箫声此人,文不成、武不就,倒是七扭八拐的邪乎玩意,一个赛一个精通。

    走正道时,人的付出往往不能和收获成正比。路走歪了,付出得越多,回馈得越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凤箫声献祭自己的一头秀发,献祭十根手指头、脚趾头的指甲,这些都是隔靴搔痒,成不了气候。

    在桃花水母吐出的泡泡屏障将破未破之际,她心一横,果断献祭掉自己的五感之一。待她的嗅觉、味觉、触觉全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她陡然镇静下来的心理与身躯。

    凤箫声的灵能、力量、速度、敏锐大幅度上升,在山崖远离她的视线之际,她一个翻身上踢,彩练上的碰铃被她的白玉兰花鞋踹出,沿途汲取辽阔的江水为动力,直冲她那没安好心的臭弟弟门面。

    她一脚踢完,还没出完气。人已后续乏力,倒回船舱,昏睡不醒。

    可怜白芸夕一个人要照顾两个成年病患,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中途还得撑船,小心迷航,简直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好在她的伴生灵长吻海马熟悉水性,能替疲劳的她,分担一二。

    被击晕的风金缕,被下人抬回府。他苏醒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生龙活虎地追出门去。

    蒙头的杀性一退,三少爷痴缠的劲头又上来了,只觉得自己与姐姐之间的架没打完,话没吵够。定是那外头的歹人,贼心不死,敢蛊惑姐姐。既然如此,他就杀了那人,带回姐姐。

    甭说天涯海角,就算是上黄泉,下碧落,二姐姐都别想着甩开他。

    一连丢了两个女儿,跑了一个儿子,凤家老爷凤来义大失颜面。

    他在亲家那边没法交代,于宴请的宾客们面前颜面扫地,气得连摔了好几个天青釉杯盏。

    东家母子见未过门的媳妇落跑,也无接着做客的理由。他们二人起身告辞,东风放搀扶着自家娘亲,肚子里记挂着凤箫声做事想一套、做一套的蛮劲,真想亲身上阵教导她何谓三思而后行。

    他想着想着,难免回忆起昨夜情景,不由得面红耳热,意上心头。

    忽而,他扶着的人不动了。东风放正要询问,就见平素天塌了也没什么波动的娘亲,身形止不住震颤。

    早前东家没落,他们母子俩虎落平阳被犬欺,娘亲都没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这会究竟是?

    他顺着娘亲的目光望过去,原是凤家许久未露面的夫人黄知善出场了。

    体弱多病的妇人,云鬓高簪,命服侍左右的女使们搀扶着,勉力支撑着病弱的残躯。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东家母子,没有丝毫的停顿。反倒是东夫人一反常态,被儿子挽着的臂弯僵直得厉害。

    就坐前,黄知善瞥了眼地面细碎的残渣。

    她认出这套茶具是她家乡鼎鼎有名的定钧窑烧制而成的,当年做了她的陪嫁,一并填入凤家库房。

    如今就跟她一样,面子里子都垮了,现出里头细碎的裂痕。

    “你来这里做什么?”凤家老爷没好气地说:“外头风大,你身子不好,快些回去歇息吧。”

    他是该心虚的。当年的事是他理亏,故而这些年来,纵使顶着亲家的面儿,他也横竖不敢让黄、秦二人会面。生怕她们一会晤,一活络,前情尽显。好在当事人双方都是执拗的性子,只一门心思往前。

    事到如今,双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该过去了!

    “凤来义。”妇人没有同往常一样柔声细语,也不再唤他老爷,只连名带姓叫出他的名字,“我听了一些说法,我不敢尽信,也不敢不信,需得找你本人,逐一核实。”

    “听风就是雨,有什么好核实的,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你这病就是你瞎操心出来的!去去去,快回屋子里去。”凤来义做了个手势,命使唤家丁拉他的结发妻子离场。

    “啪——”一条铁锁链抽在地板,直接震裂了五、六块瓷砖。

    持链者拢铁收势,金属材质的钢索围绕在东家母子、黄知善三人四周,围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圆圈。东夫人居于中间,抬首喝令,“谁敢上前一步!碰着智善一根汗毛,我就要他的狗命!”

    看来今日的群雄宴是举行不下去了。凤来义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他强撑着坐回交椅, “东夫人这是做什么?”

    “我在同你说话,你扯她做什么?”黄知善仍不肯放过他,“凤来义,我且问你,假若我不托人打听,你是准备藏着掖着,和从前一般唬我到鼓破之日吗?”

    “你还有脸说!”满堂来宾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子女忤逆,还叫夫人指责的男人火冒三丈,“看看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一个个这么骄纵、蛮横,不知礼数,辱没家门!”

    当男人一站不住脚,他就会开始大呼小叫,企图以声势压人,迫使妻妾、母女、亲朋、同僚不得发声。

    她堂堂黄家的女儿可不被这种狐假虎威的玩意作践, “金儿南天门上捅窟窿——闯出种种塌天大祸时,也不见你如此义愤填膺,怎么,我生的丫头是违反公共良序,还是杀人放火了,得你这般不待见?”

    黄知善对丈夫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进了一步,“是故,你真的罔顾霜儿的意见,在她出嫁之前,锁住她的伴生灵,叫她多年来有家归不得,强忍苦下咽?”

    “这是哪来的话。”凤来义一抚长须,“那都过去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提它做什么?你们女人就是小肚鸡肠,一点不起眼的小事也值得翻来覆去讲个没停。”

    满堂女眷多有躁动。

    “那你就是承认了?”强自镇静的妇人,此时连气息都不稳了。唬得东夫人要来扶她。

    东夫人还没碰着她的衣角,凤来义嫌下面子,正要发作。

    忽然,一道残影掠过,直扫向凤来义面门。他目力捕捉到来袭的物品,运行周身功法,还没来得及抵挡,那东西已然抽到他脸颊,活生生剐下一块血肉后,撕掉他一段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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