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断了的布料被卷到半空,慢慢悠悠地落下。停在凤家夫妻之间。东风放和东夫人皆悄然而立。

    东风放虽修为几近全无,先前修行出的目力还在。他站得近,看得清,全程大约独有他看清楚了袭击者是谁,袭击的工具为何。他侧耳问自己的娘亲,“这就是娘亲口中的典雅端庄,常年卧床?”

    那黄夫人不典雅端庄,没常年卧床之际,岂不是凤家的屋顶都要叫她给掀开了。他总算知道凤箫声那小妮子的性子随谁了。

    敢情女儿肖母,是有血脉渊源的啊。

    私下议论长辈,视为大不敬。

    可有其母必有其女,黄夫人品性如此,莫怪乎她诞下的一双儿女,一个比一个刁钻。如今看来,倒是凤家老大凤霜落娴雅温顺得像个异类。

    这会他还不知道,娴雅温顺如凤家老大,要么不出手,要么闷不吭声来场大的。

    东夫人的躯体轻微地抖动着,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纷至沓来的过往压得她喘不过气。

    孝义当前,东家儿郎连稳住自己的娘亲。

    等她缓过来,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与凤家老爷对峙的故友,只见那人坐到主位上,自己沏了茶,才在儿子的呼唤下回了神。东夫人略有些羞赧,“知善年少时,确实是有些活泼。”

    嗯……有些活泼。

    这何止一个活泼啊?

    宾客们嗑瓜子声一时响亮,偶尔伴着几句唏嘘声。

    供应葵瓜子的低等女使庆幸,幸亏今日的零嘴管够,包足,保管来客尽兴,宾至如归。

    为首的婆子拍了她一脑袋,冲她使眼色,宾至如归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说回正题。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再收回的长条状物,是黄家祖传的赛马长鞭。别看黄知善此刻弱不胜衣,吹口气就能倒,她也曾经在挽弓射箭,大草原上驭马牧羊,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世事若是不过,怎么甘心任其去了。

    许多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舍得舍得,没有舍,哪里来的得。当时她能舍得下自己的情爱,现下也自然能丢得掉这同床异梦的夫婿。

    黄知善润完嗓子,摔杯掷盏, “凤来义。我要休了你!”

    “不可能!”凤来义拍案而起,“自古以来只有丈夫休了妻子,断无妻子休弃丈夫的先例!”

    “既然古来今往,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由我来开上一开。”

    黄知善扫视了一遍来参加群雄宴的人,“既然大家来都来了,不看场热闹,都对不起这一车程的劳顿。还烦请各位兄弟姊妹,替我做个见证。不赞同也没关系,没人在乎你们的粲花妙论。”

    “古有管宁割席,割袍断义。今有我削皮离异,休夫弃子。从今往后,我和凤来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我们从未见过。”

    “你你你你……啊你!”凤来义气得舌头都捋不直。黄知善抱病养伤太久,久到他了对方原本的性子。

    这般的泼辣、心狠、蛮不讲理,她从不温柔小意!

    凤来义捂着脸,“那你凭什么削的是我的皮?”

    黄知善看傻子一样睥着她的前夫,“因为削我的,我会痛啊。”

    “难道我就不会吗?”

    “那与我有何干系。”

    两夫妻一问一答,严肃中透着点诙谐,正经里露了些逗趣,莫怪乎当时能走到一处去。室内传出了欢快的笑声。

    凤家老爷两眼一瞪,环视了一遭来参加宴席的宾客。笑声渐渐停止。

    而这憋笑之事,本来笑一笑就过去了。辛苦那么一憋,心口那么一闷,是越想越搞笑。在沉默了零点几秒之后,陡然引出了哄堂大笑。

    “凤来义,我是在通知你,不是与你有商有量。你别不识抬举,非要真刀真枪来见。”黄知善召出伴生灵阿巴嘎黑马,左脚轻一点马镫,翻身上马。

    大动作不利于她残破的身躯,喉头瞬时有血腥气涌起。她浑不在意。

    黄知善一拱手,余光瞥见从她进门以来,一直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人那,“山长水阔,就此别过。我们两清了。”

    随即双腿夹了下马腹,伴生灵听从指令奔出大门。向着充斥着白光的希望与明天。

    “好——好——好!”凤来义连说了三个好字。有本事都走,都不要回来!若非诸位豪杰在列,他非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宅妇人不可。

    “走,追!”

    东夫人心里记挂着知善身体不好,半道晕了,那可怎么得了?她一拉儿子,召唤出伴生灵乌珠穆沁白马,一跃而上。接着手臂一牵,二人同骑,追了出去。

    热闹中心走了一半,遗留下的观客兴致寥寥。

    凤来义遮住血淋淋的半张脸,这场讨伐弊害的会议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主持不下去了。他强颜欢笑,尽力维持住破破烂烂的体面,“家丑不可外扬,让各位见笑了。”

    “倒也不至于。”下方有贺欢宫的女子回话,“凤老爷愿意献祭自己的妻女,供大家取乐,众人焉有不受的道理。”

    凤来义发白的面色乍青还紫,多般变幻。常驻家宅的大夫上来替凤来义疗愈,“诸位可还记得群雄宴的目的?”

    “是啊,凤老爷的私事太精彩,喧宾夺主,以至于叫我忘记了本次宴会的目的。”方才呛声的贺欢宫女弟子归不悔,依旧夹枪带棒,“我竟忘了,既是群雄宴,要我们这群女儿家家来做什么?”

    “也是,在这安全系数公认母不认的神州大陆,所谓安危,也仅仅是众郎君预设的框架。女子出行多有不便,纵然死数十万个,也要从我们身上找问题,一旦这危机妨害到了一两个郎君,那即是生死存亡,危在旦夕。”

    她突兀站起身,一拱礼,“那就请恕小女子先行告辞,不奉陪了。”

    贺欢宫的人跟着她一同退下。

    “我怎么说来着!”凤来义一拍桌案,“女人就是小肚鸡肠,死抠字眼。国家大计面前,也能如此斤斤计较!”

    溯流派掌门人一摔杯子,满堂俱静。“抱歉,手滑了。凤老爷这般瞧不起女性,我们什么也不便留在这儿碍人眼。什么时候宴会名改为群英宴,再行邀请吧。”

    溯流派弟子跟随掌门离去。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逆光庵住持终秀荷起身告退,“施主无心待客,贫尼也不便多作叨扰。”

    “你们——”

    “我以前就想说了,你是真的在意我们吗?女子大可离开男子行走天地,堂堂正正,无愧于心。而你们稍有动作,必得携十来个美妾娇娘点缀,把我们当做欢场上陪衬。恶心!下贱!”

    明韵阁的人拾了兵器就走。

    一来二去,群雄宴上真只留个雄,不见半个雌性。跟旁伺候的女使见状,连忙收拾了瓜子壳,领着姐妹们一并退下,还不忘捎上年迈老眼昏花的婆子。

    凤来义瘫坐在高椅上,多年来累积的名声、人脉毁于一旦。

    底下的男人们白日酗酒,喝开了,有人酒气冲天地上来与屋主人灌酒,“不就几个臭娘们,等回头张爷到家了就给你介绍,要多少,有多少。不愁价格谈不拢。”

    在他们的眼里,只要自己身份到了,地位一高,女人都会哭求着趴上来扒拉他们大腿,没什么不能成的买卖。

    生养他们的女性在他们眼里,同鸡鸭猪羊等牲畜并无什么不同。

    底下有人议论,“那这群雄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行走江湖的术士揪着自己标志性的八字胡,“看热闹的吧。第一日,观看了凤家老爷二女儿当着亲家面退婚,第二日,凤家夫人休弃郎君。想必是召集诸侯来围观他凤家出糗的。”

    某个角落传来答话,“错了。凤来义召集群雄,本意是为了集天下之力,铲除妖异。”

    醉鬼神智大降,“什么妖异?”

    酒色误人,莫说前来参加群雄宴的目的。此时就算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都未必能说个准确。

    “五大仙。”

    “何来的妖异?”

    “以兽身化人形,潜伏山野之中,活跃市井之间。换而言之,他就是你,你就是他,神出鬼没,出神入化。”

    “哦——五大仙,五大仙,是哪五位?”

    “狐仙、黄仙、白仙、柳仙和灰仙。”

    醉鬼整个人飘飘然,打了个酒嗝,“公子知识渊博,您贵姓是?”

    “免贵姓狐,正是你们本次集会要诛杀的对象之一。”

    “狐仙!”

    交谈者旁边,神思尚清的人,大惊失色。他直接从方凳上跌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刚才还友好交谈的郎君,施施然站起。只见他一展折扇,轻松斩下对谈者的头颅,置于持平的扇面。鲜红的血泼在他的脸颊、脖颈、浸入青金色的长衫,有少许流入口腔,他一卷舌头,悉数咽下了。

    喧哗在醉倒了一片的宴会上扑腾开,类似于濒死的鱼类翻着它的死白眼。

    “诸公勿怪我不请自来,众英豪不也没同我们打个商量,就兀自开了这场屠戮我等友人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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