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衍射现象的虹彩幞状云,在天际撑开惺忪的眼皮。强对流的灵能冲击肆无忌惮地在厅堂内穿行,搅得凤家正上方风云变色。

    尽管在座豪杰平素是榜上有名的才人,几杯烈酒下肚,怕是被灌得七荤八素,不知其所以然。

    反之,过了鼎盛时期的狐仙,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收拾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醉汉,还是绰绰有余。

    狐仙九条尾巴全开,撂翻全场。同时通过心电传音,警告他的徒子徒孙们,“每道门堵严实了,务必保证全府上下,一个不留。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好嘞,老祖宗。”

    刚放跑了一堆美娇娘的小狐狸,被撸得神清气爽。好几只年幼未能化成人形的小狐狸还懒洋洋地摊开肚皮,让夫人小姐们尽情地摸它们被将养得圆溜溜的小肚腩,“那苍蝇的亲戚蚊子,算吗?”

    狐仙被噎了一下。

    他挥舞着折扇的手一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堆山野里长大的徒子徒孙恐怕不是那么靠谱。其通天的神识往外扩展开,就见记吃不记打的小狐狸们三日打鱼,两天晒网,舒舒服服地趴在大门口晒太阳。

    这是他们狐氏一族吗?

    这不皮毛靓丽的看门狗?

    他不奢求狐狸崽子们和鼠仙的孩子们一样,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或是像柳仙一般,目力所及,生灵涂炭,可是。可是……也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尽拖后腿吧!狐仙气不忿儿,“你们一个个的,身为狐狸,怎么能够被人类魅惑?”

    “那老祖宗您是狐狸,也没见你妩媚妖娆过呀。”

    答话的狐狸崽子剃了口牙,挑出前几日卡到牙缝,还没有消化的肉丝。她撕咬着那条失去肉味的条状物,没觉得现下日子过得有什么不好。只要她尾巴一摇,保管那些凡夫俗子神魂颠倒。

    颠倒众生,可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

    孺子不可教也。这帮不肖子孙是再指望不上了,不拖他后腿已是十分庆幸。狐仙只得大包大揽,血洗当场。

    另一头,久未会面的两匹骏马交头接耳,好不密切。被拦截下来的黄知善,十几年来,头一回正视辜负了自己心意的人。往事俱已矣,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她开门见山,“我嫁人了。”

    可你也休夫了。阻挠她前进的东夫人,倔强地昂着下巴,“我知晓。”

    “我有了三个孩子。”

    “我也知晓。”

    “那你知不知……”

    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现如今回想起来,莫过于浮光掠影。黄知善闭上眼,告诉自己往日不可追,再多的牵肠挂肚也合当就此罢了。

    自秦娘子食言失约的那日起,她们二人之间就再无瓜葛。

    黄知善高举长鞭,“你让还是不让?”

    东夫人顶着沾了血腥味的鞭子上前,任由上边镶着的倒刺划破她的脸皮。“我不是没有退让过,只一次,后悔至今。倘若我再抱着侥幸心理,再次退让,我怕自己会抱憾余生。”

    黄知善不假思索地抽过去一鞭子,嗜血方归“你的事,与我何干!”

    与秦有让相关的黄大娘子,十九年前就死了。和她的族人一齐,死在了背信弃义之徒与她共同立下约定的望风亭。

    黄知善追着自己的孩子们遁走的方向而去,响亮的马蹄声印证她的决心。

    东风放怒极,连忙撕下一截衣袍,为娘亲包扎伤口。

    他恨自己无能,修为尽失。看得清黄夫人使出的招数,却无阻截的速度与力道。他憎自己年少轻狂,对自身的天资沾沾自喜,不借助法宝的助臂,方至今日身无长物,被黄家母女轮番奚落。

    他连生养自己的娘亲都护不住,年少成名又有何意趣!

    “这是我和知善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彼时你还没有出生呢。”东夫人在城门口放下儿子,遣他去欲色塔重塑筋骨,再造辉煌。

    “娘亲!”

    东风放抓住亲生母亲的袖子。他有预感,若是松开手,就会有一些他不能承受的往事会浮出水面,撕开家庭和睦的假象,让母亲像是黄夫人一样高飞远走。

    他该为娘亲的潇洒自由而祝愿,还是成全他为人子的自私而委屈了娘亲?

    东夫人夹着粗厚的马背,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孩子。“假使来日,你面临血亲与爱人无法两全之事,你当如何?假使大义与私情之间两难,非逼得你做出抉择,你当如何?”

    明白了前者,就能明白知善的决绝。通晓了后者,就能领会她的艰难。如若可以,她真不愿意儿子面临与她一般无二的选择。

    她将事情拆解得更为简单明了一些,“假若他日我和凤箫声须得舍一保一,你要舍谁?”

    “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去寻找那两全之策。”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找到找到为止。娘亲。您是生我养我之人,我绝不可能为了寻觅到的爱侣而背离您。箫声是我决定要携手一生的妻,纵使生老病死也无法将我们二人剥离。”

    “承情。”

    “什么?”

    “这往后就是你的字了,你可喜欢?”

    “男儿取字乃是宗族大事,须得过了开宗祠、过族谱,宴请父老乡亲们看过才能作数。娘亲这是何意,您……是不回来了吗?”

    “不喜欢也不打紧。你今后自己取一个吧。”

    妇女摸着儿子的头,早前还抱在襁褓里的婴孩,转眼已长大到能顶天立地的年纪。“有时我也奇怪,在嫁给老爷之前,我是属于我的。为何在嫁给他之后,我就没了姓氏、名字,只余下一个东夫人的名号。”

    “大家伙尊称我为东夫人,纵使没有我,任何嫁给东余年的女子,都能称之为东夫人。是我,不是我都一样。我是东家的当家主母,东家老爷的妻子,天子骄子东风放的娘亲,唯独不是我自己。”

    为了弥补过错的行为,填补了愈发多的错漏。

    “就算我放弃修行,呕心沥血,奉献自我,仍然有许多指责与批驳。”

    “丈夫事业不顺,是结发妻子没能做好后勤工作,给他打造出安心拼搏的空间。家业摇晃动荡,是主母持身不正,不能主持中馈。婆母妯娌稍微病了、痛了,有哪点不通畅爽利,就是我这个儿媳妇的怠慢谬失,就连孩子修炼路途有丝毫的磕碰懈怠,都是我的挥之不去的负荷重担。你们的差错,桩桩件件,全是我的罪过。”

    “我太累了。”

    “诞下你之日,我躺在床上痛不欲生。老爷、婆婆只晓得围着你打转,我在床上血流如注,口渴欲死,偏连口冷水也喝不得。我叫,叫不出声,动,动弹不得。好心的乳母为我倒了杯水,告知我这就是女人的命数。只要一天天熬过去,等到媳妇熬成婆,再端起架子,去磋磨儿子的妻子,我就能舒缓过来。日久天长,我也渐渐忘了我是不愿意那样的。”

    “生下你后,我连发了半个月的高烧。日日夜夜流血,恶露不止。纵使隔了一年半载,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躯。是打个喷嚏就漏尿,一下雨就全身酸痛。我丢了尊严、自我,换回了你,而你总归是要奔赴自己的前程的。”

    “我跟着知善,学做人妇,舍身为家,忘了自己。却忘了在成为你的娘亲之前,我先是属于我自己。你的父亲辜负了我,你可莫要辜负我一遭。”

    父亲辜负了您什么?东风放想问,问不出口,他松开手,见得他素来心事重重的母亲朝他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洒脱。她几近欢快地策马追去,朝着她少年的梦想与远方。

    少年郎在原地待了片刻,果断召出伴生灵雪豹,骑着它启程赶往娘亲指引的欲色塔。

    酉时三刻,城门口出现了一病弱夫子。他在城门口观察载客车队,看哪队更适合前往自己任教的地方。

    统计有两类车队,天上跑的和地上追的。

    天上跑的队伍里有位老大爷竖了个招牌,“出行从无劣评。”

    地上追的也有人效仿,是个大娘, “术式飞轮:史上第一快。”

    病恹恹的夫子捂住嘴,咳嗽几声。他仔细观察那两人,老大爷坐在车架前,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

    大娘抱着自己的盘缠,头戴一顶草帽,像是在发呆。

    他走向“史上第一快”的大娘方向。

    夫子问大娘,欲色塔走不走。

    大娘懒洋洋地放下草帽,“走。”

    他上了车,“您是个快,是有多快,半个月内能到吗?”

    “那——可——不,我——就——没——见——过——比——我——更——快——的。”

    是您太慢了,导致周围的一切在您的眼里都是慢动作的吧。夫子反悔了,有点想下车。

    可车都上了,再下去坐别的车架,总归是不大好意思。他问拉车的大娘,去往通天塔需要多少钱。

    神州通用货币单位为枚,有四个档次。分别是日月星辰,即曦和、望舒、银湾、太清。

    钱财的数目额度依次递减,采取十进制,一枚曦和等于十枚望舒等于百枚银湾等于千枚太清。

    “您——等——等——我——算——算——”旁边要本来要登车的人,见状,扭头上了老大爷的车架。

    金乌降落,月亮升腾,老大爷的车架都跑没影了,拉车大娘才得出结论,“五——十——六——羲——和——七——十——四——望——舒——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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