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夫子截断大娘接下来的话,“我给您五十七曦和,不用找了。您载我去欲色塔就成。”

    “好——嘞——多——谢——大——人,您——贵——姓——啊?”

    “免贵姓楚。”

    “好——嘞,楚——大——人——您——坐——好——欸!”术大娘开始驾车。

    眼看着几个时辰过去了,地面爬行的蜗牛都快过他们的车架,他屁股底下的牛车还没滚出去几步路,楚夫子没忍不住道:“大娘,您的伴生灵是树懒吧。”

    “诶——您——真——是!神——机——妙——算!”

    大娘手里头的汗巾慢慢悠悠地抽到肩膀,回个头跟嫦娥奔月一样缓慢,兴许比广寒仙子还慢。等后羿七、老八十了,终于想起来回一趟家。他吃完饭,抹个嘴,颤颤巍巍地弯弓射箭,都能追得上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

    瞧这磨叽的劲头,楚夫子捂住嘴,咳嗽了下,“看出来了。”

    “您——好——聪——明——啊——”

    他就不该多那么一句嘴,楚夫子暗自懊悔,“行了,废话不多说,套好车了,就赶紧上路。”

    “客——官——且——放——心,准——包——你——满——意——”

    他满不满意不好说,欲色塔的校尉恐怕是要等急了。楚夫子松动冠缨,连接着垂緌的额花,朴素又不失雅致。他解开簪导,羽冠的琪珠随着车架颠簸,滚出去一颗。直到天明,他们二人都还没越过那颗滚出去的珠子。

    以自己走一步、喘三口的身子走去欲色塔,会不会更快。又是一日过去,楚夫子愁苦地托着腮帮子。

    却说那头,凤箫声一行人在江淮飘了小半月,好不容易见着陆地上岸,眼前一亮。

    只见草丛边停了架飞天,还打了块招牌,“出行从无劣评。”几人不由得庆幸,这回真是有福了,上一趟车,起码能少一半的脚程。

    结果拉车的老爷子,浑身泛着酸臭不说,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光睡觉就用了大多数。

    她们起初没发现,是因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吃了车夫递过来的食物。

    故而连带着她们整日浑浑噩噩,直至车夫行高路远,撞了车,卡在两只树杈内,昏睡不醒。其余人从高处降落,一行人由凤霜落张开的伴生灵天山鸢尾,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才勉强安全无虞。

    献祭了自身头发,就差上尼姑庵当比丘尼的凤箫声,素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

    她的暴脾气当下憋不住了,顾不得自己裸露着血肉的指甲,她一脚踹中树干,将昏昏欲睡的车夫从树梢上踹下来。

    等人一落地,冲上去就左右开弓。疼到龇牙咧嘴的少女,也不晓得什么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只顾着用十三州辱骂性质的话语,问候险些断送了她们一行人的车夫,“你考拉啊!”

    被抽醒的人,咧出一个谄媚的笑,“客~官~真~聪~明~”

    凤箫声明白过来了。

    车夫的伴生灵是考拉,它们行动缓慢,吃的桉树叶,对其他动物来说,是有毒的。

    那契约了考拉的人,制作的、触碰的食物,对其他非与考拉一族签订契约的人来说,就是自带毒素。

    凤箫声连追问道:“那以前呢,以前坐你的车的人,都去哪了?”

    尤没清醒的车夫眼皮子耷拉着,“这~不~到~处~都~是~”

    敢情这出行从无劣评的活招牌,是指但凡搭乘过的客人,全都死光了,连尸首都七零八碎了,所以没有人能够有效作出评论。

    “他们的行李、钱财,是不是都进了你的腰包?”

    “那可不,个个都是只大肥羊。偶尔来几只抠搜的。那肉啊!鬣狗都嫌柴。”

    行啊,只听说过黑店,没听说过黑车的。车夫整日走南闯北,家属要找也找不到。神州九域地大物博,这里一逛逛,那里一去去,兜个三年五载带回来,谁还会记得一个随处可见的车夫。

    凤箫声一脚踹晕了人,本着她驾驭不来,这混蛋也休想走出这旷野的心思,拆掉他谋财害命的车架。

    她们舍下车夫徒步行走,终日餐风饮露。幸而还有一匹驴,能叫风霜落抱着孩子在上头歇息。

    凤箫声原本一个娇生惯养、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连走几步路都要人背的性子。看到自己的姐姐辛苦地照顾自己的女儿,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便也收了高傲的脾性。

    就算脚底板都磨出水泡,流脓磨烂也不吭一声。

    凤霜落抱着自己嗷嗷待哺的女儿,食不饱、力不足,奶水都稀缺。白芸夕偶尔和她换着带孩子。三人互相扶持,徒步走了大半个月,荒山野岭的,倒是真叫她们找着了一座寺庙投宿。

    那庙宇坐落在僻静的高山之巅,名曰天阿寺,背倚壮丽恢弘的血色大瀑布,奔腾之势,有如山顶盛产汗血宝马,至悬崖一跃而下,一匹匹穷追不舍。

    此地妖风阵阵,怪异得很。一不留神能叫突如其来的怪风,扇数十个嘴巴子。她们一行带了伴生灵护体,都被怪风吹出了残影。寻常凡人压根不能在此地立足。

    令人惊奇的是,她们一进天阿寺,这怪风就停止了。接待他们的小沙弥说,此风原是一个阴阳阵,专门用来抵御外敌,隔绝尘世。后来年久失修,又找不到合适的阵法师修复,就成这样了。

    “阵法师?”倒是个罕见的名称。莫怪乎这穷乡僻壤的寺庙找不着,就连人才济济的三阳,要从万千修士里揪出一位体面的阵法师都是难上加难。

    物以稀为贵,凤箫声想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目标。

    小沙弥领着凤箫声一行人进入山门。他们跨过三解脱门,两栋建筑跃入眼帘。钟楼和鼓楼遥遥相对,凤箫声回看,三个门洞隔绝风沙,巍峨的石门大敞着,令邪祟妖孽进不得来。

    是惧怕寺庙清正严明,还是天阿寺内,潜藏着比那些怪异更恐怖的东西?

    “按我往常听过的戏曲里,荒凉没有人烟的地界出现一座正儿八经的居所,定有古怪。若是荒凉没有人烟的地界里,出现一座正儿八经的寺庙,那定是古怪中的古怪。”

    凤箫声没有看人下筷子的眼色,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连暴露在外部的白肉都没能让她住一句嘴。

    “慢慢!”凤霜落嗔了自家妹妹一声。妇人向好心招待他们的小沙弥表达歉意,“童言无忌,还望方丈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善哉善哉。”小沙弥双掌合十,“方丈说了,相逢即是有缘。身为出家人,我们须得五湖四海广结善缘,这素来是不打紧的。”

    小沙弥领着她们进入禅房歇息,点明西净、浴室、斋堂所在,告知她们每日三餐的食用时间。

    藏经楼内置多种古典书册,开放给诸位客人。天阿寺四处都可做探访,只是僧人们居住的僧舍都是男性,众女客行动或许多有不便,还是轻易不要随便探访的好。

    夜间禅刹法阵衰减,或有妖邪出没。各禅房内有受戒法宝坐镇,只要待在厢房之内,定能保证性命无余。切记,晚间不要出行。

    临走之时,小沙弥想起一茬事,道,缘法,妙不可言。

    近来,除了凤箫声一行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伙女客受住持之托,前来驱邪镇灾。她们在紫竹林外的另一处厢房,稍作歇息。若是有缘,她们会在斋堂相见。

    有道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天阿寺内少不了青砖白瓦的钟楼。与钟楼相对应的,是与它共处一堂的鼓楼,常在典礼时使用,偶尔也用来御敌示警。

    寺庙依山傍水,还有刻印着壁画的石窟。僧人们纪律严明,严格自律,每日晨昏定省,到了三默堂也来去匆匆。

    操练弟子的人里,有一武僧,肌肉虬结,块块有劲。仪表端正,威武魁梧。他一拳能打折几百年的古木,下盘稳固强壮,打完一套拳法,收势落脚能碎裂地砖石块。

    在寺庙内包吃包住,还连吃带拿的凤箫声,毫不客气。向来只有别人讨好、奉承她的份,没有她上赶着捧着人家的道理。只是,事到如今,她已算不得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还是该为自己和姐姐、柔心早做打算才成。

    她坐在棕树正中央的树杈间,俯瞰着领头操练得虎虎生风的僧人。

    心想,这大块头如此厉害,想必是每日必练的拳法里,有旁人不通晓的道道。她若能混进其中,侥幸从中学得一招半式,假以时日,何愁不力大如牛,威风凛凛。再不济,也是强身健体,增强体质。

    等到来日,那雷家的贼人来日欺上门来,要抢走姐姐和柔心,她就能一拳一个,保护好姐姐和柔心。哪怕到时东风放恢复了修为,来找她麻烦,她也不愁没有应对的法子。

    凤箫声想到一出是一出,浑然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

    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失败两个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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