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黄昏溪谷，御苑高台，乔愫与孙芙蕖二人对坐，沉默饮酒，各自暗怀心思。
今次秋狝，相府众人皆至上林苑中，但他独邀了孙芙蕖，来此处高台叙旧。
他请她小酌相谈，是欲借此故地，触动她心中之情。
这里，是他前世，与孙芙蕖定情的地方。
二人曾于星月下同赏萤火，暗结情丝。
他知道孙芙蕖，酒量素不如他。
可他却喜欢向她劝酒，只为瞧她在他面前，带着浅浅醉意的模样。
早在二人成婚之初，或是更早，孙芙蕖或多或少，总有些戒备着他。
除了她酒醉之时。
这姑娘醉了酒，便比之平日里，愈加坦率。
当她卸下心防，对他敞开心扉，乔愫就足以极清楚地瞧见，她向他流露出的真情。
孙芙蕖心底里，是喜欢着他的。
故此婚后的许多年里，他总在对饮时，故意将她灌醉。
唯有当她醉了，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爱。
此事，他从未曾告诉给她。
他宁可似乘人之危一样，做这番小人行径，于她醉时，从毫不自知的她身上，窃取她的温存，感受她的爱意。
今朝亦是如此。
他邀她故地重游，盘算着趁日落前灌醉她，求她留下，与他再度共赏这水畔星月流萤。
孙芙蕖倒是有意，于今次彻底了结，她和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宿怨。
乔愫三番五次，朝她相扰，她已是不胜其烦。
她此前一再躲避，奈何收效甚微，故今日肯赴约，要逼他彻底死心，莫再对她纠缠下去。
二人东西而坐，孙芙蕖背对红云落日，而乔愫身后渐升清月冷辉。
“我前次散席后去寻你，已道明至爱于你。你从前不知晓，便就罢了，而今既知，又何以狠心对我相避？”
酒过三巡，二人也仅寥寥寒暄数语。
可这会儿乔愫瞧得出，孙芙蕖已稍有些醉了，故将真正意图，朝她试探问出。
孙芙蕖倚靠云霞暮霭，却是清冷的十五月光，照亮她如花倾国的绝世面庞。
美人若此，只可惜虽对他笑，却笑得似霜雪般寒冽，讽刺中透出薄怒之意。
“你却也对我说，在我死后，你便未娶。但假若陆柔良尚在呢？”
孙芙蕖实也不知，自己缘何而怒，更不知她质问他此事，除去发泄满心的怨怒之气，又还有什么意义存在。
但她难以自制，冷笑开口，便咄咄对他相问。
“倘若前世一如此生，陆柔良未因兰台而死，如果我与她同样活着，你是不是便在起初，必然弃我而娶她为妻，是不是就会爱上陆柔良呢？”
他已曾与她解释，他是乔愫，而不是选择了陆柔良的可笑竖子，并非那韩缘衷。
她眼下以这般不信任的语气，疑心他对她的爱不笃，于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乔愫倒是也怒上心头，眼底凝聚乌沉的忿怨、嫉妒，脸色如对面天穹的晚照一般，晦暗森冷下去。
“那你呢，孙芙蕖？”
在他看来，对他们的爱不忠贞者，明明是她。
孙芙蕖若非另结新欢，何以熄灭了心中对他的爱，至今仍不肯对他回应分毫？
她分明就是比起他来，更倾心于赵深！
“假如赵深前世未离相府，若他似今生般与你有了交集，你是不是就要移情别恋，像现在这样另嫁与他？”
她并非移情别恋……
孙芙蕖急切地狠狠摇头。
自己哪里，是因另爱上赵深，才将身嫁与的呢？
彼时陆柔良教唆周曙构陷，令她身陷囹圄，教她无从选择。
甚至打一开始，她即身处绝境，只好去利用赵深。
“我为了逃开你，才假装同赵深他相恋，以此来骗过陆柔良，使她肯同我结盟，千方百计，教韩缘衷爱上她，娶她进府。”
她慌不择言，向乔愫说了实话。
闻得她为躲他，竟不惜主动对陆柔良，送上本属于她的姻缘，乔愫震惊。
片刻怔愣过后，他无奈喟叹一声，朝孙芙蕖摇头失笑。
他早已看出来，她不仅疯癫异常，又还痴傻极了。
若她不疯不傻，何以将陆柔良推出来，顶替她那相国夫人之位？
倒也难怪，这一世里与韩缘衷同赏照夜清的，换成了陆柔良。原来此事背后，是孙芙蕖在操纵，刻意促成了他和陆柔良的“美事”。
“当年秋狝我携你至溪谷，来夜观这飞萤，你以为我仅是为了有美在侧，和随便的哪个女子小意温存？”
日薄西山，余晖衰残，孙芙蕖已极难辨乔愫神色。她唯觉得他的声音，一如暮云黄昏般，沉静平和。
他没有再忿声对她相待，已并非欲同她彼此置气，一再地争吵下去。
乔愫只是冷静而温柔地，将过往的真相告诉给她。
“济慈寺山脚庙会，你长姊请托我寻羿妍，那时你站在旁侧，曾望向罐中的照夜清。”
孙芙蕖闻言不禁诧异。
她原以为，彼时乔愫并没有留心过，她悄挪开了视线，盯住那套环摊贩的萤火发呆。
“溪谷流萤盛景，前一世我猜你会喜爱，才携你来同观。此生你退避过，把那赏景机会，朝陆柔良相让，今夜我便将此景补还于你。”
乔愫伸手，向孙芙蕖搭在桌沿的手，轻握过去。
“当年你与我共望萤火，我未曾将对你的心意，直白倾吐。这一次我不会了，我想呈于你更美满的今宵。无论那件裘氅，还是这照夜清，韩缘衷欠你的，皆由我来补赠。”
他的指尖，触碰到孙芙蕖的。
二人的手，一样寒凉。
适才愣神的孙芙蕖，随着这温度恍然惊醒。
她“啪”地一声，挥开了他的手，倏然站起，居高临下地扬声朝他相问。
“那我的诰命身份，你又要如何补还？让天子他赐封我么？可我却并非丞相之妻。”
乔愫一时未料到，她会问及命妇之事。
但未待他想出如何作答，孙芙蕖已然忿忿追问向他。
“你已经娶陆柔良为妻了，难道还要再似前世，尚未娶她那时，杀了她，好为我空出正妻的位子么？！”
“是韩缘衷娶了她！”
乔愫听不得孙芙蕖一再提及，他今与陆柔良的婚姻之事。
沉声低喝向她，他亦猛地起身，顷刻威压四散流溢，孙芙蕖几难抵挡，再无法冲他逼问下去。
“陆柔良嫁过来，与我半点都不相干。我来时，她已是韩缘衷的妻子，而我始终皆唯独爱你！她和我的事情，便由我去解决，本该属于你的，我全都弥补给你。”
孙芙蕖不胜醉意，又难与盛怒中的乔愫对抗，遂干脆再度坐下身来。
“弥补？事到如今，乔愫你该要如何对我弥补？你难道真以为，我在乎‘诰命’称谓那般琐事，以为你只欠我什么裘氅与照夜清？”
她扶住头，勉强压下醉意，心却因刻骨怨恨，跳得极快，泪不受控地奔涌出来。
“你的错不在于此！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免教我承欢于乔络身下，若欲补偿，难道不是将我被堕掉的孩子，归还于我？”
于悲哭中，她摇摇头，凄凉苦笑。
“那些错，你皆已经铸下，留在了我们的前世里，今生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你那样伤害我，逼我断情弃爱，痛不欲生！大错既铸，你何德何能说要对我补偿？”
孤月寒芒，照彻她满面纵横的泪。
乔愫无话，颓然地坐下来。
原来症结所在，并非韩缘衷误娶了陆柔良。
事情最关键的地方，是孙芙蕖已经放弃了再爱他。
这一次她醉酒，他看不到她心底里，对他的余留爱意。
当他强行破开了她的肺腑，从中似惊涛般涌现，刹那间湮没他的，是孙芙蕖刻骨铭心的恨。
此前他不懂得，自己用情至深，她缘何弃他另嫁。
并非是他不够好，不足以为她所爱，而是他曾经对她做错了太多。
得知孙芙蕖另嫁赵深，他只顾着惊疑、气恼，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轻而易举，便能夺回所爱。
但他的错，实非一身狐裘，一夜萤火，就可以换得孙芙蕖的原谅。
韩缘衷没有错。
自始至终，做错的人，是曾伤孙芙蕖入骨的他。
哪怕他对她爱得真切，可他仍然有许多事，将她的身与心，伤害得至真至深。
可笑他不自知，从未意识到，和他尽断前缘，才是孙芙蕖真心所求。
这一辈子，是孙芙蕖主动地，选择离开了他。
原来，他竟将她伤得如此之深……
诚然他对她做过的一切恶事，都有他的苦衷，甚至孙芙蕖今生里，对此尽已知晓。
但他和她，皆非会为自己所铸之错，找寻借口的人。
乔愫知道，孙芙蕖无意听他辩解，诉说他被迫伤害她的缘由。
过则改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但就如她所言那样，时过境迁，覆水难收。
既已重活于这一世，他如何能再对她弥补？
颓唐垂首，几乎带着乞求的意味，乔愫哽咽，朝孙芙蕖堪堪开口。
“若此生你欲另嫁，我不阻拦。但他是谁都好，唯不能是潜明，是我最平庸的门生。”
“赵深待我远胜过你！我凭什么不能嫁给你的门生，你难道还要拆散我二人不成么？”
拿捏区区的一个赵深，对乔愫而言根本易如反掌。
他此话说得委婉，可听话听音之人，是孙芙蕖。
彼此夫妻累世，她岂会不懂他？
乔愫要她心甘情愿，去与赵深分开。
孙芙蕖偏不肯。
借着酒意，她分毫不在乔愫面前，克制对他的厌恨与火气。
她非得与他针锋相对，冷言讥讽，戳他、亦戳她自己的痛处。
“我不止与赵深夫妻恩爱，远胜过前世你我，更是共他育有一子，而非你我那般，到死也无所出！”
乔愫被孙芙蕖戳进心窝，疼到龇牙，却顺势冷声一笑。
他话内诸般情绪，皆沉淀了下去，不悲不怒，连笑意也无几多兴致，只沁出薄薄的冷冽气息。
“既然你不肯和离，我不迫他休你。”
分开相爱之人的法子，有千百种，乔愫行事素来决绝狠戾，自然更另有无穷招数，对付赵深与她。
孙芙蕖酒意吓醒。
她知晓自己说错了话。
仅为图一时口舌之快，她却惹得乔愫，必不饶过赵深。
今次秋狝，相府众人皆至上林苑中，但他独邀了孙芙蕖，来此处高台叙旧。
他请她小酌相谈，是欲借此故地，触动她心中之情。
这里，是他前世，与孙芙蕖定情的地方。
二人曾于星月下同赏萤火，暗结情丝。
他知道孙芙蕖，酒量素不如他。
可他却喜欢向她劝酒，只为瞧她在他面前，带着浅浅醉意的模样。
早在二人成婚之初，或是更早，孙芙蕖或多或少，总有些戒备着他。
除了她酒醉之时。
这姑娘醉了酒，便比之平日里，愈加坦率。
当她卸下心防，对他敞开心扉，乔愫就足以极清楚地瞧见，她向他流露出的真情。
孙芙蕖心底里，是喜欢着他的。
故此婚后的许多年里，他总在对饮时，故意将她灌醉。
唯有当她醉了，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爱。
此事，他从未曾告诉给她。
他宁可似乘人之危一样，做这番小人行径，于她醉时，从毫不自知的她身上，窃取她的温存，感受她的爱意。
今朝亦是如此。
他邀她故地重游，盘算着趁日落前灌醉她，求她留下，与他再度共赏这水畔星月流萤。
孙芙蕖倒是有意，于今次彻底了结，她和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宿怨。
乔愫三番五次，朝她相扰，她已是不胜其烦。
她此前一再躲避，奈何收效甚微，故今日肯赴约，要逼他彻底死心，莫再对她纠缠下去。
二人东西而坐，孙芙蕖背对红云落日，而乔愫身后渐升清月冷辉。
“我前次散席后去寻你，已道明至爱于你。你从前不知晓，便就罢了，而今既知，又何以狠心对我相避？”
酒过三巡，二人也仅寥寥寒暄数语。
可这会儿乔愫瞧得出，孙芙蕖已稍有些醉了，故将真正意图，朝她试探问出。
孙芙蕖倚靠云霞暮霭，却是清冷的十五月光，照亮她如花倾国的绝世面庞。
美人若此，只可惜虽对他笑，却笑得似霜雪般寒冽，讽刺中透出薄怒之意。
“你却也对我说，在我死后，你便未娶。但假若陆柔良尚在呢？”
孙芙蕖实也不知，自己缘何而怒，更不知她质问他此事，除去发泄满心的怨怒之气，又还有什么意义存在。
但她难以自制，冷笑开口，便咄咄对他相问。
“倘若前世一如此生，陆柔良未因兰台而死，如果我与她同样活着，你是不是便在起初，必然弃我而娶她为妻，是不是就会爱上陆柔良呢？”
他已曾与她解释，他是乔愫，而不是选择了陆柔良的可笑竖子，并非那韩缘衷。
她眼下以这般不信任的语气，疑心他对她的爱不笃，于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乔愫倒是也怒上心头，眼底凝聚乌沉的忿怨、嫉妒，脸色如对面天穹的晚照一般，晦暗森冷下去。
“那你呢，孙芙蕖？”
在他看来，对他们的爱不忠贞者，明明是她。
孙芙蕖若非另结新欢，何以熄灭了心中对他的爱，至今仍不肯对他回应分毫？
她分明就是比起他来，更倾心于赵深！
“假如赵深前世未离相府，若他似今生般与你有了交集，你是不是就要移情别恋，像现在这样另嫁与他？”
她并非移情别恋……
孙芙蕖急切地狠狠摇头。
自己哪里，是因另爱上赵深，才将身嫁与的呢？
彼时陆柔良教唆周曙构陷，令她身陷囹圄，教她无从选择。
甚至打一开始，她即身处绝境，只好去利用赵深。
“我为了逃开你，才假装同赵深他相恋，以此来骗过陆柔良，使她肯同我结盟，千方百计，教韩缘衷爱上她，娶她进府。”
她慌不择言，向乔愫说了实话。
闻得她为躲他，竟不惜主动对陆柔良，送上本属于她的姻缘，乔愫震惊。
片刻怔愣过后，他无奈喟叹一声，朝孙芙蕖摇头失笑。
他早已看出来，她不仅疯癫异常，又还痴傻极了。
若她不疯不傻，何以将陆柔良推出来，顶替她那相国夫人之位？
倒也难怪，这一世里与韩缘衷同赏照夜清的，换成了陆柔良。原来此事背后，是孙芙蕖在操纵，刻意促成了他和陆柔良的“美事”。
“当年秋狝我携你至溪谷，来夜观这飞萤，你以为我仅是为了有美在侧，和随便的哪个女子小意温存？”
日薄西山，余晖衰残，孙芙蕖已极难辨乔愫神色。她唯觉得他的声音，一如暮云黄昏般，沉静平和。
他没有再忿声对她相待，已并非欲同她彼此置气，一再地争吵下去。
乔愫只是冷静而温柔地，将过往的真相告诉给她。
“济慈寺山脚庙会，你长姊请托我寻羿妍，那时你站在旁侧，曾望向罐中的照夜清。”
孙芙蕖闻言不禁诧异。
她原以为，彼时乔愫并没有留心过，她悄挪开了视线，盯住那套环摊贩的萤火发呆。
“溪谷流萤盛景，前一世我猜你会喜爱，才携你来同观。此生你退避过，把那赏景机会，朝陆柔良相让，今夜我便将此景补还于你。”
乔愫伸手，向孙芙蕖搭在桌沿的手，轻握过去。
“当年你与我共望萤火，我未曾将对你的心意，直白倾吐。这一次我不会了，我想呈于你更美满的今宵。无论那件裘氅，还是这照夜清，韩缘衷欠你的，皆由我来补赠。”
他的指尖，触碰到孙芙蕖的。
二人的手，一样寒凉。
适才愣神的孙芙蕖，随着这温度恍然惊醒。
她“啪”地一声，挥开了他的手，倏然站起，居高临下地扬声朝他相问。
“那我的诰命身份，你又要如何补还？让天子他赐封我么？可我却并非丞相之妻。”
乔愫一时未料到，她会问及命妇之事。
但未待他想出如何作答，孙芙蕖已然忿忿追问向他。
“你已经娶陆柔良为妻了，难道还要再似前世，尚未娶她那时，杀了她，好为我空出正妻的位子么？！”
“是韩缘衷娶了她！”
乔愫听不得孙芙蕖一再提及，他今与陆柔良的婚姻之事。
沉声低喝向她，他亦猛地起身，顷刻威压四散流溢，孙芙蕖几难抵挡，再无法冲他逼问下去。
“陆柔良嫁过来，与我半点都不相干。我来时，她已是韩缘衷的妻子，而我始终皆唯独爱你！她和我的事情，便由我去解决，本该属于你的，我全都弥补给你。”
孙芙蕖不胜醉意，又难与盛怒中的乔愫对抗，遂干脆再度坐下身来。
“弥补？事到如今，乔愫你该要如何对我弥补？你难道真以为，我在乎‘诰命’称谓那般琐事，以为你只欠我什么裘氅与照夜清？”
她扶住头，勉强压下醉意，心却因刻骨怨恨，跳得极快，泪不受控地奔涌出来。
“你的错不在于此！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免教我承欢于乔络身下，若欲补偿，难道不是将我被堕掉的孩子，归还于我？”
于悲哭中，她摇摇头，凄凉苦笑。
“那些错，你皆已经铸下，留在了我们的前世里，今生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你那样伤害我，逼我断情弃爱，痛不欲生！大错既铸，你何德何能说要对我补偿？”
孤月寒芒，照彻她满面纵横的泪。
乔愫无话，颓然地坐下来。
原来症结所在，并非韩缘衷误娶了陆柔良。
事情最关键的地方，是孙芙蕖已经放弃了再爱他。
这一次她醉酒，他看不到她心底里，对他的余留爱意。
当他强行破开了她的肺腑，从中似惊涛般涌现，刹那间湮没他的，是孙芙蕖刻骨铭心的恨。
此前他不懂得，自己用情至深，她缘何弃他另嫁。
并非是他不够好，不足以为她所爱，而是他曾经对她做错了太多。
得知孙芙蕖另嫁赵深，他只顾着惊疑、气恼，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轻而易举，便能夺回所爱。
但他的错，实非一身狐裘，一夜萤火，就可以换得孙芙蕖的原谅。
韩缘衷没有错。
自始至终，做错的人，是曾伤孙芙蕖入骨的他。
哪怕他对她爱得真切，可他仍然有许多事，将她的身与心，伤害得至真至深。
可笑他不自知，从未意识到，和他尽断前缘，才是孙芙蕖真心所求。
这一辈子，是孙芙蕖主动地，选择离开了他。
原来，他竟将她伤得如此之深……
诚然他对她做过的一切恶事，都有他的苦衷，甚至孙芙蕖今生里，对此尽已知晓。
但他和她，皆非会为自己所铸之错，找寻借口的人。
乔愫知道，孙芙蕖无意听他辩解，诉说他被迫伤害她的缘由。
过则改之，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但就如她所言那样，时过境迁，覆水难收。
既已重活于这一世，他如何能再对她弥补？
颓唐垂首，几乎带着乞求的意味，乔愫哽咽，朝孙芙蕖堪堪开口。
“若此生你欲另嫁，我不阻拦。但他是谁都好，唯不能是潜明，是我最平庸的门生。”
“赵深待我远胜过你！我凭什么不能嫁给你的门生，你难道还要拆散我二人不成么？”
拿捏区区的一个赵深，对乔愫而言根本易如反掌。
他此话说得委婉，可听话听音之人，是孙芙蕖。
彼此夫妻累世，她岂会不懂他？
乔愫要她心甘情愿，去与赵深分开。
孙芙蕖偏不肯。
借着酒意，她分毫不在乔愫面前，克制对他的厌恨与火气。
她非得与他针锋相对，冷言讥讽，戳他、亦戳她自己的痛处。
“我不止与赵深夫妻恩爱，远胜过前世你我，更是共他育有一子，而非你我那般，到死也无所出！”
乔愫被孙芙蕖戳进心窝，疼到龇牙，却顺势冷声一笑。
他话内诸般情绪，皆沉淀了下去，不悲不怒，连笑意也无几多兴致，只沁出薄薄的冷冽气息。
“既然你不肯和离，我不迫他休你。”
分开相爱之人的法子，有千百种，乔愫行事素来决绝狠戾，自然更另有无穷招数，对付赵深与她。
孙芙蕖酒意吓醒。
她知晓自己说错了话。
仅为图一时口舌之快，她却惹得乔愫，必不饶过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