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人参
卢筱桑笄礼那年，商辂见过一面，确实品貌端淑，可他已和汪隐枝合过庚帖，就等自己派媒人上京还帖下聘了……
但他一想到汪柯的态度，又委实犹豫。
这尚宝司卿府的请帖拿在商辂手上，就像一块烙铁。
他突然从坐上下来，躬身拱手道：“府尊大人话至此处，学生有一言，便是会惹大人不快，也不能不说了——昨日清泰街的那个汪娘子，学生已与她合过庚帖。”
周忱反问：“你既与那汪小娘子合过庚帖，可是今晨，我那小厮回来告诉我，她家兄长对你是爱答不理，你作何解释？”
商辂插手，又道：“府尊大人，今晨汪家大公子是因急着接妹妹回家，才疏视小节。昨日学生与汪娘子同游，裁锦绣、赋诗书，如鼓琴瑟，和乐且湛。学生也知，卢氏娘子品貌门第俱无可挑剔，是以，学生万分为难。”
周忱愕然，他本以为卢筱桑和商辂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却不想还有这么一桩事——原来榜下捉婿这回事，也得讲究个捷足先登。
周忱叹了口气，道：“虽说你和那汪娘子已生情愫，可在为师看来，那卢大小姐与你甚是般配，若有可能，还是娶卢小姐为好。何况，你和汪家娘子不是还未行六礼？——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这封请帖你留好。你这乌龙我可不好拉下老脸去跟卢大人说，到时候你带上一份重礼去瞻园，给卢御史和尚宝司卿好好地赔不是。”
商辂诺诺称是，可一出了严州府衙，便直奔玉店夜光阁而去，见掌柜同那只白玉镯具在，才放下心来，说等午后他再来买。
夜光阁掌柜见来人身穿解元正装，更是多了几分敬畏，只道等他来买。
人不是活几十年，而是活几个瞬间。
商辂只有这样一个冲动的瞬间，想要豪掷千金给隐枝买一个玉镯，他还想给她，写一封信。
/**/
另一头，汪隐枝和汪柯却梗在马车里，谁也不肯先说话。
“敢问汪少爷、汪娘子可在车中？我是郕王府右长史杭孑一。”
汪隐枝正要下车，又被汪柯按下，她愤愤地看着汪柯。拽起了车窗帘，与杭孑一对视了一眼。
杭孑一对隐枝一笑，见汪柯下了车，行了个万福礼，道：“汪伴读，汪娘子前几日受了惊吓，这支是高句丽的两千年贡参，王爷特意吩咐送来，给汪娘子补身的。”
汪柯并未多想，收下那盒人参，道：“舍妹愚钝，劳烦王爷忧心了，卑职叩谢郕王殿下。”
说罢，汪柯跪地朝着杭孑一行了三个稽首大礼，他并不是在跪杭孑一，而是跪谢这份皇恩。
汪柯起身又吩咐随行丫头：“菟容，去给杭长史抓一把金豆子。”
汪隐枝撩开帘子，探出了头，见不远处有一车队，中间最高的那辆车的帘子本是掀开的，她正想看个清楚，那帘子却又被放下了。
车帘之后，朱祁钰抿了抿嘴，端坐着看着自己脚尖。
忽地，他又抬起头，问成敬：“典簿，你说，她掀帘子朝我这儿看做什么？难不成因为一根人参她想了什么？”
成敬窘笑：“诶——这奴婢怎么能知道呢？”
朱祁钰握了握膝盖，不再言语。
成敬推测：“王爷，咱们郕王府赏给他们汪家的东西多了，这一根人参，汪娘子应该不会想什么吧？”
朱祁钰轻叹了口气，又撩起车帘子，却见杭孑一捧着一把金豆子回来了。
……这下那根人参成了赏赐了，更别提什么传不传情的了。
朱祁钰有些泄气，攥了一把腰上挂着的荷包。
那荷包里放着的不是铜钱银两，也不是香囊，而是当初汪隐枝绑在他胳膊上的腰带。
待杭孑一上了车，郕王府的车队缓缓向南驶去；汪隐枝所在的马车则是等到王府车队离去后，才继续北上。
菟容见汪柯和汪隐枝都不说话，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道：“大爷，娘子，你们看，早上才刚说那两千年人参，这不就给送来了？”
汪隐枝无语，睨了一眼那棵大人参，汪柯则是瞪了一眼菟容。
汪柯正了颜色，看向隐枝，冷声吼道：“你同我横什么？我这话放在这儿，你跟商辂这桩婚事算是完了！”
汪隐枝回瞪，怒道：“我是人，不是东西！我也只有一个一辈子，不是让你们这样随便作弄的！”
汪柯一拳砸在了车窗棱子上，整个马车一颤：“我是你亲哥哥，我能害你吗？见了一个男人，就知道跟家里人翻脸了？我看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正是因为我念了书，我才要问你——你们男人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妻子，还能纳妾、收通房丫头，可女人凭什么一辈子只能跟一个男人，即便如此，跟哪个男人还由不得自己？”
汪柯怒极反笑，冷哼一声：“真不愧是汪家的闺女，难不成我跟你嫂子成亲前见过面了？我娶你嫂子是我自己作主的吗？我看你不是不服，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他商辂！”
汪柯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在明朝，说一个女孩子惦记着男人，和质疑其贞洁别无二致。
汪隐枝白了一眼，呼了口气，反问道：“不错，我是喜欢商辂，仰慕他才华。可他并没有多喜欢我，我为什么非要去跟这样的人过后半辈子？我不服的是，这桩婚事是你们给我订下的，来淳安与他相看也是你们安排的，为何现在你要反悔，却连一个说话的机会也不给我？”
汪柯扬手就要打汪隐枝，却又重重将手甩下，最后抖着手指，指着隐枝鼻子。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是你哥！长兄如父！”
汪隐枝别开脸，不再看他。
汪柯掀开车帘，叫那仆人进入车里，他来驱车。
见汪柯去赶车，菟容小声道：“姑娘，前几日，你不在家，咱们家大姑娘也回来了，我瞧着了，身上被姑爷打得……唉。大爷知道了便说，这榜下捉婿也未必靠谱，学问大的人，未必人品佳，您也别怪爷。”
汪隐枝除了汪柯这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名隐梅，出嫁已经有七八年了，姐夫是正统四年己未科的进士，也是个顶顶体面的读书人了。
要不是她们家大姑娘汪隐梅这次归宁，娘家人是断断不会知道汪隐梅被家暴的。
汪隐枝听了，虽明白汪柯是为她好，可心里还气着。
她转头望向车外，透过帘子，只看得到汪柯模糊的影子。
她沉吟须臾，撩了前窗帷裳，道：“哥……”
汪柯摆着个臭脸：“你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帷裳一甩，汪隐枝又回到车里。
驾车的随也在车里，自然不好坐在正位，就坐在了隐枝原来的位置上，汪隐枝便坐到了中间。
菟容又道：“姑娘，大爷气的也不是商相公，是气你……”
“气我什么？”汪隐枝反唇相讥。
帘外的汪柯听得一清二楚，重重地抽了那马一鞭子，车速倏地飞快，却也还算稳当。
菟容隔着帷裳，望了一眼汪柯的虚影，回首对隐枝道：“奶奶回来的时候，跟大爷说淳安的事儿。爷听您活剥了那狗，还说您去了趟淳安改了性子，真是成了将门虎女了。后来又听说您投了河，这才动了大气。话说着，咱们家太太跟老太爷也都不甚愿意跟商相公结亲了，说他家里儿子脾气大，丫头婆子们也没规没矩，还不如咱们小门小户的。我听得不真切，老太爷的意思是，商相公若是这回考进士不能中，索性就断了这亲事。”
隐枝下意识替商辂解释：“弘载先生跟淳安商家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
可说着，她又觉多此一举，便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心里对商辂的仰慕和那一点自私：“是，我心里有他，可他对我……有礼有节，也只能算是不讨厌吧。所以，我又不甘愿这样稀里糊涂把自己嫁给他。”
隐枝问道：“你懂吗？”
菟容垂眸，笑着摇了摇头：“不懂，我只知道我跟着大爷，伺候着大爷，看大爷和奶奶过的好……”
她抬了头，眼里似含泪：“只要爷跟奶奶好，我怎么着都行。”
隐枝心想：这就是古代女人的宿命吗？为一个男人、甚至他的妻子牺牲所有，心里就安慰了吗？
菟容又道：“大爷跟奶奶，还有老太爷和太太，都是真心替姑娘着想的。”
隐枝若有所思，车也缓缓停驻在一饭庄前，只听汪柯唤道：“下车。”
他们急着赶路，并没有吩咐雅间，只在大厅里找了个稍稍僻静的角落点了六菜一汤。
汪柯道：“这是在路上，没这么多规矩，菟容，李叔，跟我们坐下一起吃吧。”
李叔本名李福安，本是建文朝的军士，后因为成祖爷朱棣登基称帝，成了堕民。他认了汪家为主家，平时却并不住在汪家，只有汪家需要车夫、轿夫的时候才来，偶尔汪家有了婚丧嫁娶之事也会过来帮忙，比如春日里汪柯娶亲时，李福安就在汪家住了半个月，随时听候差遣。
因其一开始是老太爷汪泉张罗来的轿夫，在府里也侍奉了足足三十年，所以像汪柯和汪隐枝这些孙辈都会称一声“李叔”。
饭毕，又换回了李福安驾车，汪柯气也消了些，接过菟容的手帕擦了擦手，才开始同隐枝说话。
“哥哥问你，你喜欢商弘载吗？他若是一辈子都只是个举人，他儿子一辈子都不待见你，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汪隐枝也自问：如果她不知道商辂将来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也不知道他是未来的内阁首辅，她还会喜欢他吗？
汪柯想起自己姐姐来，不禁唏嘘，又道：“隐枝，你若是嫁给商弘载，他未必会像咱们姐夫一样，跟女人动手。可他的儿子呢？商弘载即使再心疼你，毕竟也是读书人，看重长子。以后你生了孩子，即便一切顺利的话，也比商良臣小十来岁。到时候，还是商良臣顶门立户，左右着你孩子读书嫁娶，你一个闺阁妇人，能怎么办？纵使你拿一个孝字来压他，他也能拿着一个悌字来压着弟弟妹妹，你到时候又能怎么办？”
隐枝手上绞着裙子：“哥哥……”
“你若是喜欢他，哥哥替你去跟父母爷爷说；你若是能放下，哥哥替你在京城好好相看，咱们慢慢地挑……等你出嫁以后，哥哥就算是想管，也管不着你了。”
隐枝鼻子一酸：“哥哥，你容我想想。”
她好像在冒名顶替着，欺骗别人的感情。
汪柯点了点头：“好。这其中利害关系，你也是能懂的，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帮你的。”
但他一想到汪柯的态度，又委实犹豫。
这尚宝司卿府的请帖拿在商辂手上，就像一块烙铁。
他突然从坐上下来，躬身拱手道：“府尊大人话至此处，学生有一言，便是会惹大人不快，也不能不说了——昨日清泰街的那个汪娘子，学生已与她合过庚帖。”
周忱反问：“你既与那汪小娘子合过庚帖，可是今晨，我那小厮回来告诉我，她家兄长对你是爱答不理，你作何解释？”
商辂插手，又道：“府尊大人，今晨汪家大公子是因急着接妹妹回家，才疏视小节。昨日学生与汪娘子同游，裁锦绣、赋诗书，如鼓琴瑟，和乐且湛。学生也知，卢氏娘子品貌门第俱无可挑剔，是以，学生万分为难。”
周忱愕然，他本以为卢筱桑和商辂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却不想还有这么一桩事——原来榜下捉婿这回事，也得讲究个捷足先登。
周忱叹了口气，道：“虽说你和那汪娘子已生情愫，可在为师看来，那卢大小姐与你甚是般配，若有可能，还是娶卢小姐为好。何况，你和汪家娘子不是还未行六礼？——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这封请帖你留好。你这乌龙我可不好拉下老脸去跟卢大人说，到时候你带上一份重礼去瞻园，给卢御史和尚宝司卿好好地赔不是。”
商辂诺诺称是，可一出了严州府衙，便直奔玉店夜光阁而去，见掌柜同那只白玉镯具在，才放下心来，说等午后他再来买。
夜光阁掌柜见来人身穿解元正装，更是多了几分敬畏，只道等他来买。
人不是活几十年，而是活几个瞬间。
商辂只有这样一个冲动的瞬间，想要豪掷千金给隐枝买一个玉镯，他还想给她，写一封信。
/**/
另一头，汪隐枝和汪柯却梗在马车里，谁也不肯先说话。
“敢问汪少爷、汪娘子可在车中？我是郕王府右长史杭孑一。”
汪隐枝正要下车，又被汪柯按下，她愤愤地看着汪柯。拽起了车窗帘，与杭孑一对视了一眼。
杭孑一对隐枝一笑，见汪柯下了车，行了个万福礼，道：“汪伴读，汪娘子前几日受了惊吓，这支是高句丽的两千年贡参，王爷特意吩咐送来，给汪娘子补身的。”
汪柯并未多想，收下那盒人参，道：“舍妹愚钝，劳烦王爷忧心了，卑职叩谢郕王殿下。”
说罢，汪柯跪地朝着杭孑一行了三个稽首大礼，他并不是在跪杭孑一，而是跪谢这份皇恩。
汪柯起身又吩咐随行丫头：“菟容，去给杭长史抓一把金豆子。”
汪隐枝撩开帘子，探出了头，见不远处有一车队，中间最高的那辆车的帘子本是掀开的，她正想看个清楚，那帘子却又被放下了。
车帘之后，朱祁钰抿了抿嘴，端坐着看着自己脚尖。
忽地，他又抬起头，问成敬：“典簿，你说，她掀帘子朝我这儿看做什么？难不成因为一根人参她想了什么？”
成敬窘笑：“诶——这奴婢怎么能知道呢？”
朱祁钰握了握膝盖，不再言语。
成敬推测：“王爷，咱们郕王府赏给他们汪家的东西多了，这一根人参，汪娘子应该不会想什么吧？”
朱祁钰轻叹了口气，又撩起车帘子，却见杭孑一捧着一把金豆子回来了。
……这下那根人参成了赏赐了，更别提什么传不传情的了。
朱祁钰有些泄气，攥了一把腰上挂着的荷包。
那荷包里放着的不是铜钱银两，也不是香囊，而是当初汪隐枝绑在他胳膊上的腰带。
待杭孑一上了车，郕王府的车队缓缓向南驶去；汪隐枝所在的马车则是等到王府车队离去后，才继续北上。
菟容见汪柯和汪隐枝都不说话，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道：“大爷，娘子，你们看，早上才刚说那两千年人参，这不就给送来了？”
汪隐枝无语，睨了一眼那棵大人参，汪柯则是瞪了一眼菟容。
汪柯正了颜色，看向隐枝，冷声吼道：“你同我横什么？我这话放在这儿，你跟商辂这桩婚事算是完了！”
汪隐枝回瞪，怒道：“我是人，不是东西！我也只有一个一辈子，不是让你们这样随便作弄的！”
汪柯一拳砸在了车窗棱子上，整个马车一颤：“我是你亲哥哥，我能害你吗？见了一个男人，就知道跟家里人翻脸了？我看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正是因为我念了书，我才要问你——你们男人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妻子，还能纳妾、收通房丫头，可女人凭什么一辈子只能跟一个男人，即便如此，跟哪个男人还由不得自己？”
汪柯怒极反笑，冷哼一声：“真不愧是汪家的闺女，难不成我跟你嫂子成亲前见过面了？我娶你嫂子是我自己作主的吗？我看你不是不服，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他商辂！”
汪柯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在明朝，说一个女孩子惦记着男人，和质疑其贞洁别无二致。
汪隐枝白了一眼，呼了口气，反问道：“不错，我是喜欢商辂，仰慕他才华。可他并没有多喜欢我，我为什么非要去跟这样的人过后半辈子？我不服的是，这桩婚事是你们给我订下的，来淳安与他相看也是你们安排的，为何现在你要反悔，却连一个说话的机会也不给我？”
汪柯扬手就要打汪隐枝，却又重重将手甩下，最后抖着手指，指着隐枝鼻子。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是你哥！长兄如父！”
汪隐枝别开脸，不再看他。
汪柯掀开车帘，叫那仆人进入车里，他来驱车。
见汪柯去赶车，菟容小声道：“姑娘，前几日，你不在家，咱们家大姑娘也回来了，我瞧着了，身上被姑爷打得……唉。大爷知道了便说，这榜下捉婿也未必靠谱，学问大的人，未必人品佳，您也别怪爷。”
汪隐枝除了汪柯这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名隐梅，出嫁已经有七八年了，姐夫是正统四年己未科的进士，也是个顶顶体面的读书人了。
要不是她们家大姑娘汪隐梅这次归宁，娘家人是断断不会知道汪隐梅被家暴的。
汪隐枝听了，虽明白汪柯是为她好，可心里还气着。
她转头望向车外，透过帘子，只看得到汪柯模糊的影子。
她沉吟须臾，撩了前窗帷裳，道：“哥……”
汪柯摆着个臭脸：“你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帷裳一甩，汪隐枝又回到车里。
驾车的随也在车里，自然不好坐在正位，就坐在了隐枝原来的位置上，汪隐枝便坐到了中间。
菟容又道：“姑娘，大爷气的也不是商相公，是气你……”
“气我什么？”汪隐枝反唇相讥。
帘外的汪柯听得一清二楚，重重地抽了那马一鞭子，车速倏地飞快，却也还算稳当。
菟容隔着帷裳，望了一眼汪柯的虚影，回首对隐枝道：“奶奶回来的时候，跟大爷说淳安的事儿。爷听您活剥了那狗，还说您去了趟淳安改了性子，真是成了将门虎女了。后来又听说您投了河，这才动了大气。话说着，咱们家太太跟老太爷也都不甚愿意跟商相公结亲了，说他家里儿子脾气大，丫头婆子们也没规没矩，还不如咱们小门小户的。我听得不真切，老太爷的意思是，商相公若是这回考进士不能中，索性就断了这亲事。”
隐枝下意识替商辂解释：“弘载先生跟淳安商家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
可说着，她又觉多此一举，便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心里对商辂的仰慕和那一点自私：“是，我心里有他，可他对我……有礼有节，也只能算是不讨厌吧。所以，我又不甘愿这样稀里糊涂把自己嫁给他。”
隐枝问道：“你懂吗？”
菟容垂眸，笑着摇了摇头：“不懂，我只知道我跟着大爷，伺候着大爷，看大爷和奶奶过的好……”
她抬了头，眼里似含泪：“只要爷跟奶奶好，我怎么着都行。”
隐枝心想：这就是古代女人的宿命吗？为一个男人、甚至他的妻子牺牲所有，心里就安慰了吗？
菟容又道：“大爷跟奶奶，还有老太爷和太太，都是真心替姑娘着想的。”
隐枝若有所思，车也缓缓停驻在一饭庄前，只听汪柯唤道：“下车。”
他们急着赶路，并没有吩咐雅间，只在大厅里找了个稍稍僻静的角落点了六菜一汤。
汪柯道：“这是在路上，没这么多规矩，菟容，李叔，跟我们坐下一起吃吧。”
李叔本名李福安，本是建文朝的军士，后因为成祖爷朱棣登基称帝，成了堕民。他认了汪家为主家，平时却并不住在汪家，只有汪家需要车夫、轿夫的时候才来，偶尔汪家有了婚丧嫁娶之事也会过来帮忙，比如春日里汪柯娶亲时，李福安就在汪家住了半个月，随时听候差遣。
因其一开始是老太爷汪泉张罗来的轿夫，在府里也侍奉了足足三十年，所以像汪柯和汪隐枝这些孙辈都会称一声“李叔”。
饭毕，又换回了李福安驾车，汪柯气也消了些，接过菟容的手帕擦了擦手，才开始同隐枝说话。
“哥哥问你，你喜欢商弘载吗？他若是一辈子都只是个举人，他儿子一辈子都不待见你，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汪隐枝也自问：如果她不知道商辂将来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也不知道他是未来的内阁首辅，她还会喜欢他吗？
汪柯想起自己姐姐来，不禁唏嘘，又道：“隐枝，你若是嫁给商弘载，他未必会像咱们姐夫一样，跟女人动手。可他的儿子呢？商弘载即使再心疼你，毕竟也是读书人，看重长子。以后你生了孩子，即便一切顺利的话，也比商良臣小十来岁。到时候，还是商良臣顶门立户，左右着你孩子读书嫁娶，你一个闺阁妇人，能怎么办？纵使你拿一个孝字来压他，他也能拿着一个悌字来压着弟弟妹妹，你到时候又能怎么办？”
隐枝手上绞着裙子：“哥哥……”
“你若是喜欢他，哥哥替你去跟父母爷爷说；你若是能放下，哥哥替你在京城好好相看，咱们慢慢地挑……等你出嫁以后，哥哥就算是想管，也管不着你了。”
隐枝鼻子一酸：“哥哥，你容我想想。”
她好像在冒名顶替着，欺骗别人的感情。
汪柯点了点头：“好。这其中利害关系，你也是能懂的，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