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学生们仍然对刚刚过去的第二个项目津津乐道，但是摆在他们面前边的除了短暂的复活节假期之外就只剩下“不可能完成”的作业山以及期末考试了。至于安排在学期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的第三个项目呢，则好似无比遥远、难以触及。
时间流逝的快慢很可能是相对的，对于哈莉波特来说，本学年剩下的时间远远够不上充裕这个形容词。主要是因为需要她权衡和决策的事情开始变得多了起来，就算她确不辜负报纸、杂志上那些极尽溢美之词的描述，是所谓的“灵秀聪敏、足智多谋、难得一见的魔法奇才”，还是难免产生捉襟见肘之感。
其中一个她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到了这一步，她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她谋划的一切能够成功。就她与伏地魔本人对魔法的全部理解，她清楚灵魂魔法位于一个无法言喻的未知地带，更别提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况复杂前所未有。
她可以勉强地依照魔法原理进行逻辑推理或者直觉预测，可她毕竟无法凭空试验，她的伟大计划中的关键节点能够承受的颠簸只在极微的区间内，否则便会完全崩溃，可是她对此几乎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确保自己能够承受失败的后果，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够毫无挂碍地接受失败。
人类在面对宇宙的不确定性时，总会求助于神明，但最不幸的是，上帝本人也许仅仅只有投掷骰子的权力。哈莉不怎么相信上帝或者命运这类能被奥卡姆剃刀剔除的概念神话，但她确实相信概率。
‘如果那颗骰子当真存在，那么幸运女神最好能站在她这一边。’哈莉盯着坩埚里旋转的魔药想。
“你还记得闪闪吗？”这是赫敏的声音，内容却是她不愿意听见的。
‘好吧，显然不是今天。’
她侧低头让耳朵靠近棕发女巫。
“第二场比赛后多比过来探望你的那一次带我们去找她来着，她喝得睡过去了，我想知道……她现在情况好一点儿了吗。”赫敏低声说道，目光一直望着正背对他们站在教室另一边的斯内普以及背后灵般紧跟着他的伊戈尔卡卡洛夫。
“……克劳奇的小精灵，”哈莉也小声回应道，“当然记得，怎么了？你还想去看望她吗？”
赫敏点了点头，她装模作样地从课桌另一边拿起她的课本，朝哈莉摊开，展示里面夹的剪报，小标题是：巴蒂?克劳奇病得蹊跷。
哈莉瞥了一眼，一些只言片语映入她的眼帘，“自十一月起便没有露面……家中似乎无人居住……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拒绝发表评论……魔法部不肯证实他病入膏肓的传言……”
这件事她们最早听说其实是圣诞节的时候，那天在三把扫帚偶遇卢多巴格曼，在他们询问关于伯沙失踪一事时巴格曼嘴里冒出来的只字片语，距离这篇报道已有几个月了。看来赫敏一直记在心里。至于见报一事，哈莉用早餐的时候就留意到了，那时候赫敏并未说什么，她还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儿希望——但愿对方别那么快就联想到闪闪那儿去了，很显然，那颗骰子今天并没有放过她。
“有人看见……你看见闪闪了吗？”
应付完家养小精灵们的热情欢迎之后，赫敏抓住她的机会朝一只小精灵发问。
“她在炉火边呢，小姐。”那个小精灵说。
“哦，天哪。”赫敏看见闪闪，不由得惊叹道。
哈莉也朝壁炉那边望去。
闪闪还是坐在上次那张小凳子上，比上一次更肮脏不堪，几乎跟她身后被烟熏黑的砖墙混为一体，很难分辨出来。她的衣服似乎从没有洗过，又脏又破。她手里抓着一瓶黄油啤酒，身体在凳子上微微摇晃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炉火。就在她们注视着她时，她重重地打了个酒嗝。
“你好，闪闪。”哈莉打招呼道。
小精灵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她没听见任何声音似的。
哈莉抬头看向同伴，微微地摇了摇头，可赫敏却并没有想要退缩的意思。
“嘿，闪闪，”赫敏弯下身子，尽可能温和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克劳奇先生可能在做什么？他不来给三强争霸赛做裁判了。”
闪闪的眼睛闪动着，两只巨大的瞳孔终于聚焦了起来，身体微微摇晃起来，她说：“主——主人不——呃——不来了？”
“是啊，”赫敏说，手里拿出报纸，“自从第一个项目开始后，我们就没有看见他。《预言家日报》上说他病了。”
闪闪又摇晃了几下，视线模糊地瞪着她们。
“主人——呃——病了？”
她的下嘴唇哆嗦起来。
“我们还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真的。”赫敏赶紧说道。
“主人现在需要他的——呃——闪闪！”小精灵抽抽搭搭地说，“主人一个人——呃——可怎么——呃——怎么对付得了……”
“家务事别人自己也能做的，闪闪。”
“闪闪——呃——不单单——呃——为克劳奇先生做家务事！”闪闪气愤地尖声说，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还把黄油啤酒洒在她本来就污渍斑斑的衬衫上，“主人——呃——相信闪闪，把最重要——呃——最秘密的事——都告诉了闪闪——”
“什么事？”
闪闪使劲摇了摇头，又把一些啤酒洒在身上。“闪闪不能——呃——泄露主人的秘密。”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身子剧烈地摇晃着，皱着眉头，两眼失神地瞪着赫敏，“你——呃——你在多管闲事。”
这话明显让赫敏失望极了，不过哈莉知道这时候她还没有打算放弃。
“你知道，”她耐心地继续说道，“你的主人已经解雇你了，你跟他之间不再有魔法约束——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稍微提供一些关于你主人的信息，也许……我们能帮得上忙，是不是……哈莉？”
哈莉并不接她的话，她假装没看见她使的眼色，只是无声地点头。
闪闪也不再说话了，她望着赫敏看了一会儿，眼皮耷拉下来，突然从凳子上滑到壁炉前的地毯上，响亮地打起呼噜来，与她们上次看见她时一样，她沉沉地酒精制造的安宁中睡着了。
“……刚刚你一直很安静，”爬回格兰芬多塔楼的路上，赫敏不怎么高兴地说，语气略有点指责的意思，“我知道你套话的能力比我还好——我以为你也想知道原因呢。”
“我不认为这能成，关于克劳奇的情况，我感觉还是让罗恩写信询问珀西来得更准确，”哈莉低声说，她发现赫敏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的提议有所缓和，她感觉到气氛不太妙，又补充道，“我想说的是这个小精灵看起来很喜欢她的主人……”
“这怎么可能？”赫敏大声说，“他才驱逐了她，也许你应该表现得更关心她，或者我们至少应该经常去看望或者帮助她……她就不会这么抵触这些了……”
“抱歉，我不太喜欢这个小精灵，当我看见它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哈莉谨慎地说。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确定，”哈莉耸肩，“但是——我想，你不可能拯救那些已经自我放弃的人……”
赫敏停下了脚步，她瞪着哈莉。而哈莉还从没有见过她这样对着她发火呢，打从她认识她，原来那已经过去快四年了，哈莉忽然地想，她注意到此时女伴的卷发显得特别蓬松，仿佛呈现出一种卡通般的气炸效果，哈莉不禁觉得这看起来特别可爱——啊，她绝不能让这种想法哪怕稍微地显露出来。
“我还以为你也同情她——他们，那些可怜的家养小精灵，哈莉，”赫敏的声调降了一些，现在她的气恼已经部分地演变成了失望，好像她才发现哈莉冷漠的另一面，“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你，你和你那些关于家养小精灵的说辞，我们应该先解决基础问题，先想办法解除魔法制造的锁链，再想办法为他们赋权，但现在我们已经有一个已经解除契约的小精灵，你却不愿意至少付出一丁点儿努力——”
“我不可能喜欢每一个家养小精灵吧，”哈莉这时敏锐地发觉这次争吵并非只源于刚刚她对她请求的故意忽略，“我不觉得我们说的是一件事……”
“你亲眼看见了的，”赫敏激动地说，她的脸颊也开始红润了起来，“你亲眼看见她是怎么被残忍地克劳奇抛弃的，仅仅是因为她在主人不在场的时候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她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甚至于思想！而你——你却能够自由地声称你不喜欢她！”
她把胸腔里的气一次性吐完，甚至于不得不停下喘息。
“……你听我说完，赫敏，好吗？我是想要帮助这个群体，”哈莉安抚地说，她平静地为自己分辩，“我想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从这一点来看，我不觉得我有言行不一致的地方，如果你是为此恼怒的话，我无法控制我对个体的喜恶，关于整体和个体，我的例子会是——我整体地喜欢人类，可我不能说我喜欢马尔福。
“同样地，我也不会违心地说我认同你的想法，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不会、不能否认你的想法，也许你才是对的，也许帮助那些自我放弃者也有意义，也许我应该更努力地尝试，而不是等待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更好的时机。只不过现阶段我不会花费精力验证这一点，我知道你能理解，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另外，如果我曾经试图用我的认知来操控你的想法，我可能没有意识到，我愿意为此道歉……”
赫敏当然不需要哈莉为了这个道歉，不是因为她没有受到她的影响，因为哈莉的确总能用她那富有魔力的言语影响她，换了任何别的人都无法轻易地做到。
譬如此刻，当她听完她那柔和沉静的话语之后，她开始意识到她又有点儿、也可能是比较多地被说服了，而她的气也已消下大半，现下她有点儿惊讶自己刚刚竟然就那么把话都倒出来了，难道她钦佩哈莉不是因为她总是冷静、理性，少被情感干扰吗？难道她没有见过哈莉因为过分理智而流露出的更冷酷、现实的一面吗？
的确、不错，正因为她见过，她知道这种理性的另一种锋芒，因而这一次她绝不能放弃自己的主张。赫敏对自己说。她听见哈莉提醒般的轻声诘问。
“所以……你想要怎么做呢？”
“……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你不能评判我。”赫敏盯着她说道。
“除我之外，还会有其他人，甚至于你的目标本身，即便能够预料到如此困难，你也坚持吗？”
“我不在乎他们。”赫敏固执地说道，“还有，请注意，哈莉波特，你现在就在评判我了。”
现在或许是微笑的好时机。
但哈莉叹了口气，“赫敏格兰杰——‘你是你命运的主宰……’”她朝她伸出手。
“我是我灵魂的掌舵者……”就像已经发生过的每一次那样，赫敏把手放在她的掌心，“威廉·埃内斯特……我喜欢他写的这首诗……我不知道你也读过这个。”
这时哈莉才开始微笑，“我们都曾是麻瓜，”她说，隔着空气在女伴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双眸闪闪发亮，“你忘记了吗？”
虽然是歪打正着，但最后她们都得偿所愿，哈莉喜欢这个结局。坦率地说，她得承认，她原本估算如果赫敏当真想从闪闪嘴巴里套出点儿什么的话，那可能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但是自从这次小争执之后，她就不再有这种烦恼了。
但是，这并不是说哈莉对赫敏一头扎进一个在她看来不可能产生任何建树的死胡同没有任何意见，特别是她看见她花费时间制作家养小精灵权益促进委员会的徽章和传单时。可在这个时间点上，哈莉会选择毫不迟疑带上那个闪烁着SPEW的徽章，然后对金妮韦斯莱义正辞严地解释，从实践中获取的经验尤其是政治经验极为宝贵，任何人都无法代劳，因为不够成熟而碰几个钉子更算不得什么坏事——只为让金妮帮赫敏更快地完成她在委员会雌心壮志的纲领上立下的宣传任务。
唉，让我们暂时忽略这些千头万绪的政治问题，回到克劳奇身上吧。在进入夏季学期之际，罗恩总算收到了珀西的回信。
信件很短，而且口气很不耐烦。
“正如我不断告诉《预言家日报》的，克劳奇先生工作太辛苦了，目前正在休整。他定期派猫头鹰送来指示。没有，我没有见到他本人，但我认为你们应该相信，我绝对不会认错我上司的笔迹。目前我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却还要平息这些无聊的谣言。请不要再打扰我了，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内容跟哈莉的料想无异，年轻的职员会不顾一切地抓住领导失踪产生的权力真空，以至于对危险和反常视而不见。
终于，到了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麦格教授在上完变形课后把她留了下来。
“波特，你今晚九点到下面的魁地奇球场去，”麦格教授对她说，“巴格曼先生要在那里告诉勇士们第三个项目是什么。”
于是，那天晚上八点半，哈莉在格兰芬多塔楼与赫敏和罗恩分手，来到楼下。当她穿过门厅时，塞德里克迪戈里正从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里出来。
自从圣诞舞会之后她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只是在第二个项目时客气地对他打了招呼，那时候哈莉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她敢打赌他一定以为她把他甩了。这样想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他们曾经发展过任何让他感觉误会的关系，那也一定来自于他的错觉。
不过，在这么多铺垫过后，她可没打算把关系闹僵。
“塞德里克，嗨，”哈莉主动地问候道，她走到他身边，“是魁地奇球场吧，一起过去吗？”
“呃……哈莉，”塞德里克的语言系统被她的热情打得措手不及，“对……好啊……”
当哈莉率先开口的时候，她其实并没准备让他掌握谈话中的任何节奏。
“——关于舞会上发生的，”她说，她跟着他一起走下石阶，融进阴云密布的夜色中，“我想，我一直不确定应该怎么跟你说……我本不该那样对你……”
哈莉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神情的变化，此时几乎没有月光，晦暗中仅能大概辨认出他轮廓朦胧的英气双眼。
“……我从没介意过，哈莉。”他安静地说。
她发现他无声地凝望着她，这回答和他的目光同等地让她迷惑。考虑到之前她的态度和他们之间的状态，她以为他会说一些场面话，比如他能理解之类的，她只想稍微缓和这尴尬的关系，而不是专门来接受他施舍的善意的。
“……我不明白。”
“……就像你说的，”塞德里克解释道，“我的生活很简单，也许太简单了——我考虑了很久，我认为这也可能是一件好事，这样你就不必担心伤害我，我也根本不害怕被伤害……”
“我不认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哈莉轻声说，这个谈话的走向令她费解，而她得说，她并不喜欢这个走向，“我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塞德里克仿佛一点儿也接收不到她隐含的讯息，“……我知道，”他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我希望……我没有逼迫你，我不会那么做的。”
哈莉判断此刻应该向他道谢，但她直觉地不想那么说，但保持沉默似乎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塞德里克。”她最后这么说道。
塞德里克轻轻地笑了起来，“只要你不讨厌……”他叹息着说，转过脸望着不远处的球场。
“……关于第三个项目，你认为会是什么呢？”他问，“我听说，芙蓉不停地唠叨着地下隧道，她认为我们要寻找财宝。”
“有可能，我们这一届的主题大概就是寻宝。”
他们穿过看台间的一道裂口进入了球场。
“他们在这里搞了些什么？”塞德里克猛地停下脚步，气愤地问。
魁地奇球场不再平整光滑。看上去有人在这里砌起了无数道长长的矮墙，这些矮墙错综复杂，蜿蜒曲折地伸向四面八方。
“是围墙。”哈莉低头仔细观察着离她最近的那道矮墙。
“你们好！”一个愉快的声音喊道。
卢多巴格曼站在球场中央，旁边是克鲁姆和芙蓉。哈莉和塞德里克跨过一道道矮墙，朝他们走去。
“怎么样，你们觉得？”哈莉和塞德里克翻过最后一道矮墙时，巴格曼愉快地问，“进展不错，是不是？再有一个月，海格就会把它们变成二十英尺高。不要担心，”他看见塞德里克脸上不快的表情，笑着说道，“争霸赛项目一结束，你们的魁地奇球场就会恢复原样！好了，我想你们大概猜得出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吧？”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然后——
“迷宫。”克鲁姆粗声粗气地说。
“对了！”巴格曼说，“是一个迷宫。第三个项目非常简单明确。三强杯就放在迷宫中央，哪位勇士第一个碰到它，就能获得满分。”
“我们只要通过迷宫就行了？”芙蓉问。
“会有许多障碍，”巴格曼欢快地说，一边踮着脚跳来跳去，“海格提供了一大堆动物……还有一些咒语必须解除……诸如此类的东西，你们知道。还有，得分领先的勇士首先进入迷宫。”巴格曼对哈莉和塞德里克微笑着，“接着克鲁姆先生进去……最后是德拉库尔小姐。但你们都必须拼搏才会成功，就看你们穿越障碍的能力了。应该很好玩的，是吗？”
没人接话，哈莉很怀疑在场有谁会认为这种故意搞得阴森森的项目好玩。
“很好……如果你们没有问题，我们就回城堡去吧，好吗？这里有点儿冷……”
大家一起返回城堡时，巴格曼匆匆从后边绕到走到哈莉前面，挡住她的前路。哈莉感到巴格曼又要提出想帮助他了，可就在这时，克鲁姆拍了拍哈莉的肩膀。
“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可以。”
“你跟我来，好吗？”
“行。”
巴格曼显得有点儿心烦意乱。
“我在这里等你，哈莉，行吗？”
“不用了，巴格曼先生，我觉得这不太合适。”哈莉不留余地地迅速拒绝道。
哈莉放慢脚步跟在克鲁姆身后，她很快发现克鲁姆并没有往德姆斯特朗的大船那个方向去，而是走向了禁林。
“你要去禁林？”哈莉停下步伐询问道，他们前边不远处是海格的小屋和灯火明亮的布斯巴顿马车。
“不想被人听见。”克鲁姆简短地说。
“这里已经能满足你的需求了，”他听见哈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疏远而空洞，他回头望向她，女孩高挑瘦削的身影站在夜色中，身后是灰蒙蒙的空旷草地，“我们不应该进入禁林，那儿很危险。”
“好吧，”克鲁姆说，“我知道你是赫—米—恩的朋友，我想知道……或许她在学校里有没有……别的……”
说这些话这对克鲁姆来说不太容易，早些时候他就在肚子里打了几遍腹稿了，可当他面对这个在魔法界颇有名气的女孩时，他发现自己仍然说得有些磕巴。
“……你是说别的男生？”哈莉问道。
克鲁姆刚想点头，就看见她突然地偏过头往城堡的方向望去。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那望，远远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城堡的侧面，正一瘸一拐地朝禁林方向走来。
“怎么——那是谁？”
克鲁姆模糊地感觉到对方举动里有不合常理的部分，可哈莉已经把头扭了回来，“是巡逻的教授，”她淡淡地说，“赫敏没有别的喜欢的男生，她只对你有过好感。”
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了。
“……你能肯定？”他将信将疑地问。
“肯定？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哦，赫—米—恩的确经常谈起你。”克鲁姆说，他是找球手，向来擅长捕捉到最细微的细节，他留意到哈莉借着将一缕被风吹乱的长发拢到肩膀后边的动作瞥了手表一眼。
“我知道你的意思，克鲁姆，”哈莉微微地皱了皱眉，表情冷漠，她的语速均匀适中，但是克鲁姆就是直觉她其实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赫敏没有告诉你——你的粉丝给她造成多少麻烦吗？我想她一定没有告诉你那些细节——在圣诞舞会之后，她一直收到一些不友好的信件，我帮她处理了不少，有一些甚至放了有毒魔药粉末，对吧？”
“……没有，她没跟我说这些，”克鲁姆说，“……可是在舞会的时候……那个男生……”
“你怀疑罗恩？”哈莉问，她脸上的神色一点儿没变，声调却毫无疑义地显示出她认为这个主意极为荒谬。
作为一名知名运动员，维克多克鲁姆见过不少位高权重的人，他们之中还没有人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敬畏，可这一刻，站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心里一时之间竟然产生了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难以言表的畏怯，考虑到他们年龄、身量间的差距，他几乎为此感到惊奇。
“听着，克鲁姆，你听见赫敏是怎么拒绝你的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哈莉轻声地问道，克鲁姆哑口无言地看着她，她大概也完全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她继续说下去，语气温和得没有哪怕是任何微乎其微的攻击性，“赫敏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明白她会为了理想做出取舍，这在同龄人中并不多见。你比她年长两岁，我想这意味着你应当更成熟。
“我不知道当你对她表白的时候为她考虑过什么，但其中一件事你应该清楚，成为公众人物的伴侣意味着牺牲自己的生活，结果你让她毫无准备地掉进跟粉丝无休止斗争的陷阱里去了。现在你在这里质问她的朋友——为什么她不答应跟你在一起，甚至还臆测她喜欢别的男孩，也不愿意相信她确实是一位愿意拥抱未来的事业女性？
“如果我是你，克鲁姆，我想我会好好考虑一下我到底喜欢赫敏格兰杰的哪一部分——我愿意为此放弃什么，如果我还贪恋做为球星的无限风光，那么我会欣然地接受作为朋友这一选择——”
她顿了半秒钟，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克鲁姆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一步，这种本能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来源于人类诞生时那些面对凶兽的基因记忆，可这个女孩儿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静，像是在提供一个建设性的建议。
“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还要继续用这些无聊的问题来打扰我，那么我会确保这剩下的唯一选择也会消失不见。这真的有点儿遗憾，我喜欢你的朗斯基假动作，我还想看你的比赛呢。”
“谢谢……嗯……”克鲁姆眨着眼睛咕哝道，他的右手手掌不自觉地在后腰的衣服上擦了擦，显得有点儿不太灵光，“我不知道我给她、你们造成了这么多困扰，对，很呃抱歉……”
“不必道歉，我想赫敏从没怪过你，”哈莉说，“那么……第三个项目时见？”
“好的——到时见。”克鲁姆说，他不确定她就这么把这事揭过去了，他看着女孩往城堡方向走去，便也转身准备回到大船上。
在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后，他突然想到——哈莉其实没有接受道歉，他开始担心她也许会向赫敏告状，于是他急忙回身。
漆黑的草地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时间流逝的快慢很可能是相对的，对于哈莉波特来说，本学年剩下的时间远远够不上充裕这个形容词。主要是因为需要她权衡和决策的事情开始变得多了起来，就算她确不辜负报纸、杂志上那些极尽溢美之词的描述，是所谓的“灵秀聪敏、足智多谋、难得一见的魔法奇才”，还是难免产生捉襟见肘之感。
其中一个她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到了这一步，她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她谋划的一切能够成功。就她与伏地魔本人对魔法的全部理解，她清楚灵魂魔法位于一个无法言喻的未知地带，更别提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况复杂前所未有。
她可以勉强地依照魔法原理进行逻辑推理或者直觉预测，可她毕竟无法凭空试验，她的伟大计划中的关键节点能够承受的颠簸只在极微的区间内，否则便会完全崩溃，可是她对此几乎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确保自己能够承受失败的后果，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够毫无挂碍地接受失败。
人类在面对宇宙的不确定性时，总会求助于神明，但最不幸的是，上帝本人也许仅仅只有投掷骰子的权力。哈莉不怎么相信上帝或者命运这类能被奥卡姆剃刀剔除的概念神话，但她确实相信概率。
‘如果那颗骰子当真存在，那么幸运女神最好能站在她这一边。’哈莉盯着坩埚里旋转的魔药想。
“你还记得闪闪吗？”这是赫敏的声音，内容却是她不愿意听见的。
‘好吧，显然不是今天。’
她侧低头让耳朵靠近棕发女巫。
“第二场比赛后多比过来探望你的那一次带我们去找她来着，她喝得睡过去了，我想知道……她现在情况好一点儿了吗。”赫敏低声说道，目光一直望着正背对他们站在教室另一边的斯内普以及背后灵般紧跟着他的伊戈尔卡卡洛夫。
“……克劳奇的小精灵，”哈莉也小声回应道，“当然记得，怎么了？你还想去看望她吗？”
赫敏点了点头，她装模作样地从课桌另一边拿起她的课本，朝哈莉摊开，展示里面夹的剪报，小标题是：巴蒂?克劳奇病得蹊跷。
哈莉瞥了一眼，一些只言片语映入她的眼帘，“自十一月起便没有露面……家中似乎无人居住……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拒绝发表评论……魔法部不肯证实他病入膏肓的传言……”
这件事她们最早听说其实是圣诞节的时候，那天在三把扫帚偶遇卢多巴格曼，在他们询问关于伯沙失踪一事时巴格曼嘴里冒出来的只字片语，距离这篇报道已有几个月了。看来赫敏一直记在心里。至于见报一事，哈莉用早餐的时候就留意到了，那时候赫敏并未说什么，她还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儿希望——但愿对方别那么快就联想到闪闪那儿去了，很显然，那颗骰子今天并没有放过她。
“有人看见……你看见闪闪了吗？”
应付完家养小精灵们的热情欢迎之后，赫敏抓住她的机会朝一只小精灵发问。
“她在炉火边呢，小姐。”那个小精灵说。
“哦，天哪。”赫敏看见闪闪，不由得惊叹道。
哈莉也朝壁炉那边望去。
闪闪还是坐在上次那张小凳子上，比上一次更肮脏不堪，几乎跟她身后被烟熏黑的砖墙混为一体，很难分辨出来。她的衣服似乎从没有洗过，又脏又破。她手里抓着一瓶黄油啤酒，身体在凳子上微微摇晃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炉火。就在她们注视着她时，她重重地打了个酒嗝。
“你好，闪闪。”哈莉打招呼道。
小精灵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她没听见任何声音似的。
哈莉抬头看向同伴，微微地摇了摇头，可赫敏却并没有想要退缩的意思。
“嘿，闪闪，”赫敏弯下身子，尽可能温和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克劳奇先生可能在做什么？他不来给三强争霸赛做裁判了。”
闪闪的眼睛闪动着，两只巨大的瞳孔终于聚焦了起来，身体微微摇晃起来，她说：“主——主人不——呃——不来了？”
“是啊，”赫敏说，手里拿出报纸，“自从第一个项目开始后，我们就没有看见他。《预言家日报》上说他病了。”
闪闪又摇晃了几下，视线模糊地瞪着她们。
“主人——呃——病了？”
她的下嘴唇哆嗦起来。
“我们还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真的。”赫敏赶紧说道。
“主人现在需要他的——呃——闪闪！”小精灵抽抽搭搭地说，“主人一个人——呃——可怎么——呃——怎么对付得了……”
“家务事别人自己也能做的，闪闪。”
“闪闪——呃——不单单——呃——为克劳奇先生做家务事！”闪闪气愤地尖声说，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还把黄油啤酒洒在她本来就污渍斑斑的衬衫上，“主人——呃——相信闪闪，把最重要——呃——最秘密的事——都告诉了闪闪——”
“什么事？”
闪闪使劲摇了摇头，又把一些啤酒洒在身上。“闪闪不能——呃——泄露主人的秘密。”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身子剧烈地摇晃着，皱着眉头，两眼失神地瞪着赫敏，“你——呃——你在多管闲事。”
这话明显让赫敏失望极了，不过哈莉知道这时候她还没有打算放弃。
“你知道，”她耐心地继续说道，“你的主人已经解雇你了，你跟他之间不再有魔法约束——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稍微提供一些关于你主人的信息，也许……我们能帮得上忙，是不是……哈莉？”
哈莉并不接她的话，她假装没看见她使的眼色，只是无声地点头。
闪闪也不再说话了，她望着赫敏看了一会儿，眼皮耷拉下来，突然从凳子上滑到壁炉前的地毯上，响亮地打起呼噜来，与她们上次看见她时一样，她沉沉地酒精制造的安宁中睡着了。
“……刚刚你一直很安静，”爬回格兰芬多塔楼的路上，赫敏不怎么高兴地说，语气略有点指责的意思，“我知道你套话的能力比我还好——我以为你也想知道原因呢。”
“我不认为这能成，关于克劳奇的情况，我感觉还是让罗恩写信询问珀西来得更准确，”哈莉低声说，她发现赫敏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的提议有所缓和，她感觉到气氛不太妙，又补充道，“我想说的是这个小精灵看起来很喜欢她的主人……”
“这怎么可能？”赫敏大声说，“他才驱逐了她，也许你应该表现得更关心她，或者我们至少应该经常去看望或者帮助她……她就不会这么抵触这些了……”
“抱歉，我不太喜欢这个小精灵，当我看见它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哈莉谨慎地说。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确定，”哈莉耸肩，“但是——我想，你不可能拯救那些已经自我放弃的人……”
赫敏停下了脚步，她瞪着哈莉。而哈莉还从没有见过她这样对着她发火呢，打从她认识她，原来那已经过去快四年了，哈莉忽然地想，她注意到此时女伴的卷发显得特别蓬松，仿佛呈现出一种卡通般的气炸效果，哈莉不禁觉得这看起来特别可爱——啊，她绝不能让这种想法哪怕稍微地显露出来。
“我还以为你也同情她——他们，那些可怜的家养小精灵，哈莉，”赫敏的声调降了一些，现在她的气恼已经部分地演变成了失望，好像她才发现哈莉冷漠的另一面，“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你，你和你那些关于家养小精灵的说辞，我们应该先解决基础问题，先想办法解除魔法制造的锁链，再想办法为他们赋权，但现在我们已经有一个已经解除契约的小精灵，你却不愿意至少付出一丁点儿努力——”
“我不可能喜欢每一个家养小精灵吧，”哈莉这时敏锐地发觉这次争吵并非只源于刚刚她对她请求的故意忽略，“我不觉得我们说的是一件事……”
“你亲眼看见了的，”赫敏激动地说，她的脸颊也开始红润了起来，“你亲眼看见她是怎么被残忍地克劳奇抛弃的，仅仅是因为她在主人不在场的时候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她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甚至于思想！而你——你却能够自由地声称你不喜欢她！”
她把胸腔里的气一次性吐完，甚至于不得不停下喘息。
“……你听我说完，赫敏，好吗？我是想要帮助这个群体，”哈莉安抚地说，她平静地为自己分辩，“我想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从这一点来看，我不觉得我有言行不一致的地方，如果你是为此恼怒的话，我无法控制我对个体的喜恶，关于整体和个体，我的例子会是——我整体地喜欢人类，可我不能说我喜欢马尔福。
“同样地，我也不会违心地说我认同你的想法，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不会、不能否认你的想法，也许你才是对的，也许帮助那些自我放弃者也有意义，也许我应该更努力地尝试，而不是等待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更好的时机。只不过现阶段我不会花费精力验证这一点，我知道你能理解，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另外，如果我曾经试图用我的认知来操控你的想法，我可能没有意识到，我愿意为此道歉……”
赫敏当然不需要哈莉为了这个道歉，不是因为她没有受到她的影响，因为哈莉的确总能用她那富有魔力的言语影响她，换了任何别的人都无法轻易地做到。
譬如此刻，当她听完她那柔和沉静的话语之后，她开始意识到她又有点儿、也可能是比较多地被说服了，而她的气也已消下大半，现下她有点儿惊讶自己刚刚竟然就那么把话都倒出来了，难道她钦佩哈莉不是因为她总是冷静、理性，少被情感干扰吗？难道她没有见过哈莉因为过分理智而流露出的更冷酷、现实的一面吗？
的确、不错，正因为她见过，她知道这种理性的另一种锋芒，因而这一次她绝不能放弃自己的主张。赫敏对自己说。她听见哈莉提醒般的轻声诘问。
“所以……你想要怎么做呢？”
“……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你不能评判我。”赫敏盯着她说道。
“除我之外，还会有其他人，甚至于你的目标本身，即便能够预料到如此困难，你也坚持吗？”
“我不在乎他们。”赫敏固执地说道，“还有，请注意，哈莉波特，你现在就在评判我了。”
现在或许是微笑的好时机。
但哈莉叹了口气，“赫敏格兰杰——‘你是你命运的主宰……’”她朝她伸出手。
“我是我灵魂的掌舵者……”就像已经发生过的每一次那样，赫敏把手放在她的掌心，“威廉·埃内斯特……我喜欢他写的这首诗……我不知道你也读过这个。”
这时哈莉才开始微笑，“我们都曾是麻瓜，”她说，隔着空气在女伴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双眸闪闪发亮，“你忘记了吗？”
虽然是歪打正着，但最后她们都得偿所愿，哈莉喜欢这个结局。坦率地说，她得承认，她原本估算如果赫敏当真想从闪闪嘴巴里套出点儿什么的话，那可能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但是自从这次小争执之后，她就不再有这种烦恼了。
但是，这并不是说哈莉对赫敏一头扎进一个在她看来不可能产生任何建树的死胡同没有任何意见，特别是她看见她花费时间制作家养小精灵权益促进委员会的徽章和传单时。可在这个时间点上，哈莉会选择毫不迟疑带上那个闪烁着SPEW的徽章，然后对金妮韦斯莱义正辞严地解释，从实践中获取的经验尤其是政治经验极为宝贵，任何人都无法代劳，因为不够成熟而碰几个钉子更算不得什么坏事——只为让金妮帮赫敏更快地完成她在委员会雌心壮志的纲领上立下的宣传任务。
唉，让我们暂时忽略这些千头万绪的政治问题，回到克劳奇身上吧。在进入夏季学期之际，罗恩总算收到了珀西的回信。
信件很短，而且口气很不耐烦。
“正如我不断告诉《预言家日报》的，克劳奇先生工作太辛苦了，目前正在休整。他定期派猫头鹰送来指示。没有，我没有见到他本人，但我认为你们应该相信，我绝对不会认错我上司的笔迹。目前我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却还要平息这些无聊的谣言。请不要再打扰我了，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内容跟哈莉的料想无异，年轻的职员会不顾一切地抓住领导失踪产生的权力真空，以至于对危险和反常视而不见。
终于，到了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麦格教授在上完变形课后把她留了下来。
“波特，你今晚九点到下面的魁地奇球场去，”麦格教授对她说，“巴格曼先生要在那里告诉勇士们第三个项目是什么。”
于是，那天晚上八点半，哈莉在格兰芬多塔楼与赫敏和罗恩分手，来到楼下。当她穿过门厅时，塞德里克迪戈里正从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里出来。
自从圣诞舞会之后她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只是在第二个项目时客气地对他打了招呼，那时候哈莉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她敢打赌他一定以为她把他甩了。这样想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他们曾经发展过任何让他感觉误会的关系，那也一定来自于他的错觉。
不过，在这么多铺垫过后，她可没打算把关系闹僵。
“塞德里克，嗨，”哈莉主动地问候道，她走到他身边，“是魁地奇球场吧，一起过去吗？”
“呃……哈莉，”塞德里克的语言系统被她的热情打得措手不及，“对……好啊……”
当哈莉率先开口的时候，她其实并没准备让他掌握谈话中的任何节奏。
“——关于舞会上发生的，”她说，她跟着他一起走下石阶，融进阴云密布的夜色中，“我想，我一直不确定应该怎么跟你说……我本不该那样对你……”
哈莉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神情的变化，此时几乎没有月光，晦暗中仅能大概辨认出他轮廓朦胧的英气双眼。
“……我从没介意过，哈莉。”他安静地说。
她发现他无声地凝望着她，这回答和他的目光同等地让她迷惑。考虑到之前她的态度和他们之间的状态，她以为他会说一些场面话，比如他能理解之类的，她只想稍微缓和这尴尬的关系，而不是专门来接受他施舍的善意的。
“……我不明白。”
“……就像你说的，”塞德里克解释道，“我的生活很简单，也许太简单了——我考虑了很久，我认为这也可能是一件好事，这样你就不必担心伤害我，我也根本不害怕被伤害……”
“我不认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哈莉轻声说，这个谈话的走向令她费解，而她得说，她并不喜欢这个走向，“我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塞德里克仿佛一点儿也接收不到她隐含的讯息，“……我知道，”他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我希望……我没有逼迫你，我不会那么做的。”
哈莉判断此刻应该向他道谢，但她直觉地不想那么说，但保持沉默似乎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塞德里克。”她最后这么说道。
塞德里克轻轻地笑了起来，“只要你不讨厌……”他叹息着说，转过脸望着不远处的球场。
“……关于第三个项目，你认为会是什么呢？”他问，“我听说，芙蓉不停地唠叨着地下隧道，她认为我们要寻找财宝。”
“有可能，我们这一届的主题大概就是寻宝。”
他们穿过看台间的一道裂口进入了球场。
“他们在这里搞了些什么？”塞德里克猛地停下脚步，气愤地问。
魁地奇球场不再平整光滑。看上去有人在这里砌起了无数道长长的矮墙，这些矮墙错综复杂，蜿蜒曲折地伸向四面八方。
“是围墙。”哈莉低头仔细观察着离她最近的那道矮墙。
“你们好！”一个愉快的声音喊道。
卢多巴格曼站在球场中央，旁边是克鲁姆和芙蓉。哈莉和塞德里克跨过一道道矮墙，朝他们走去。
“怎么样，你们觉得？”哈莉和塞德里克翻过最后一道矮墙时，巴格曼愉快地问，“进展不错，是不是？再有一个月，海格就会把它们变成二十英尺高。不要担心，”他看见塞德里克脸上不快的表情，笑着说道，“争霸赛项目一结束，你们的魁地奇球场就会恢复原样！好了，我想你们大概猜得出我们在这里要做什么吧？”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然后——
“迷宫。”克鲁姆粗声粗气地说。
“对了！”巴格曼说，“是一个迷宫。第三个项目非常简单明确。三强杯就放在迷宫中央，哪位勇士第一个碰到它，就能获得满分。”
“我们只要通过迷宫就行了？”芙蓉问。
“会有许多障碍，”巴格曼欢快地说，一边踮着脚跳来跳去，“海格提供了一大堆动物……还有一些咒语必须解除……诸如此类的东西，你们知道。还有，得分领先的勇士首先进入迷宫。”巴格曼对哈莉和塞德里克微笑着，“接着克鲁姆先生进去……最后是德拉库尔小姐。但你们都必须拼搏才会成功，就看你们穿越障碍的能力了。应该很好玩的，是吗？”
没人接话，哈莉很怀疑在场有谁会认为这种故意搞得阴森森的项目好玩。
“很好……如果你们没有问题，我们就回城堡去吧，好吗？这里有点儿冷……”
大家一起返回城堡时，巴格曼匆匆从后边绕到走到哈莉前面，挡住她的前路。哈莉感到巴格曼又要提出想帮助他了，可就在这时，克鲁姆拍了拍哈莉的肩膀。
“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可以。”
“你跟我来，好吗？”
“行。”
巴格曼显得有点儿心烦意乱。
“我在这里等你，哈莉，行吗？”
“不用了，巴格曼先生，我觉得这不太合适。”哈莉不留余地地迅速拒绝道。
哈莉放慢脚步跟在克鲁姆身后，她很快发现克鲁姆并没有往德姆斯特朗的大船那个方向去，而是走向了禁林。
“你要去禁林？”哈莉停下步伐询问道，他们前边不远处是海格的小屋和灯火明亮的布斯巴顿马车。
“不想被人听见。”克鲁姆简短地说。
“这里已经能满足你的需求了，”他听见哈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疏远而空洞，他回头望向她，女孩高挑瘦削的身影站在夜色中，身后是灰蒙蒙的空旷草地，“我们不应该进入禁林，那儿很危险。”
“好吧，”克鲁姆说，“我知道你是赫—米—恩的朋友，我想知道……或许她在学校里有没有……别的……”
说这些话这对克鲁姆来说不太容易，早些时候他就在肚子里打了几遍腹稿了，可当他面对这个在魔法界颇有名气的女孩时，他发现自己仍然说得有些磕巴。
“……你是说别的男生？”哈莉问道。
克鲁姆刚想点头，就看见她突然地偏过头往城堡的方向望去。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那望，远远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城堡的侧面，正一瘸一拐地朝禁林方向走来。
“怎么——那是谁？”
克鲁姆模糊地感觉到对方举动里有不合常理的部分，可哈莉已经把头扭了回来，“是巡逻的教授，”她淡淡地说，“赫敏没有别的喜欢的男生，她只对你有过好感。”
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了。
“……你能肯定？”他将信将疑地问。
“肯定？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哦，赫—米—恩的确经常谈起你。”克鲁姆说，他是找球手，向来擅长捕捉到最细微的细节，他留意到哈莉借着将一缕被风吹乱的长发拢到肩膀后边的动作瞥了手表一眼。
“我知道你的意思，克鲁姆，”哈莉微微地皱了皱眉，表情冷漠，她的语速均匀适中，但是克鲁姆就是直觉她其实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赫敏没有告诉你——你的粉丝给她造成多少麻烦吗？我想她一定没有告诉你那些细节——在圣诞舞会之后，她一直收到一些不友好的信件，我帮她处理了不少，有一些甚至放了有毒魔药粉末，对吧？”
“……没有，她没跟我说这些，”克鲁姆说，“……可是在舞会的时候……那个男生……”
“你怀疑罗恩？”哈莉问，她脸上的神色一点儿没变，声调却毫无疑义地显示出她认为这个主意极为荒谬。
作为一名知名运动员，维克多克鲁姆见过不少位高权重的人，他们之中还没有人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敬畏，可这一刻，站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心里一时之间竟然产生了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难以言表的畏怯，考虑到他们年龄、身量间的差距，他几乎为此感到惊奇。
“听着，克鲁姆，你听见赫敏是怎么拒绝你的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哈莉轻声地问道，克鲁姆哑口无言地看着她，她大概也完全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她继续说下去，语气温和得没有哪怕是任何微乎其微的攻击性，“赫敏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明白她会为了理想做出取舍，这在同龄人中并不多见。你比她年长两岁，我想这意味着你应当更成熟。
“我不知道当你对她表白的时候为她考虑过什么，但其中一件事你应该清楚，成为公众人物的伴侣意味着牺牲自己的生活，结果你让她毫无准备地掉进跟粉丝无休止斗争的陷阱里去了。现在你在这里质问她的朋友——为什么她不答应跟你在一起，甚至还臆测她喜欢别的男孩，也不愿意相信她确实是一位愿意拥抱未来的事业女性？
“如果我是你，克鲁姆，我想我会好好考虑一下我到底喜欢赫敏格兰杰的哪一部分——我愿意为此放弃什么，如果我还贪恋做为球星的无限风光，那么我会欣然地接受作为朋友这一选择——”
她顿了半秒钟，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克鲁姆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一步，这种本能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来源于人类诞生时那些面对凶兽的基因记忆，可这个女孩儿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静，像是在提供一个建设性的建议。
“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还要继续用这些无聊的问题来打扰我，那么我会确保这剩下的唯一选择也会消失不见。这真的有点儿遗憾，我喜欢你的朗斯基假动作，我还想看你的比赛呢。”
“谢谢……嗯……”克鲁姆眨着眼睛咕哝道，他的右手手掌不自觉地在后腰的衣服上擦了擦，显得有点儿不太灵光，“我不知道我给她、你们造成了这么多困扰，对，很呃抱歉……”
“不必道歉，我想赫敏从没怪过你，”哈莉说，“那么……第三个项目时见？”
“好的——到时见。”克鲁姆说，他不确定她就这么把这事揭过去了，他看着女孩往城堡方向走去，便也转身准备回到大船上。
在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后，他突然想到——哈莉其实没有接受道歉，他开始担心她也许会向赫敏告状，于是他急忙回身。
漆黑的草地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