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尘不在时候,叶寒向来待在东偏殿、他自己的房间里头处理子桑殿日常事务。说是事务,其实也不过是洒扫与置办用品等等杂事,最重要的,不过是子桑君名下的桃林瑶池罢了。

    因此当他家殿下突然在偏殿院子里现身,敲了他房门进屋时,叶寒惊得险些将毛笔丢下手去。毕竟他是实打实地做好了子桑君一直在三梵境的温柔乡里,待到天魔事处理完毕的准备——没准还能拐上朱雀族的小帝姬——总之,也并没有什么事端是非要他回来跑一趟的。

    至于他为何会有那个关于帝姬的揣测,叶寒半点也不想多说。

    然而白慕尘面色却沉肃,连带着他也不敢怠慢起来,只站起身,恭恭敬敬将椅子让了。

    白慕尘却不坐。他眨眨眼,侧过身,竟为叶寒让出道路来。

    “你去凌霄殿禀报天帝,说本君回九重天来了,要同他商讨三梵战事。明日,”他咬重这二字,“再亲上殿拜谒。”

    子桑君究竟是为何生了他二哥的气,这叶寒无从知晓,他唯有踏实跑腿。不出他所料,众神仙面前端和威严的天帝,向来对幼弟闹脾气毫无办法,乃至当着他露出苦恼为难神情来,然而终究也只摆手,说教你家神君好好歇着吧。

    他晓得,子桑君如此行事,便是动了真怒,这也难怪。子桑君长久待在三梵,自然不知九重天上为了这事已经争论过多少,其中又含着多少事关四海八荒的谋算,就连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还是遣人问二位始神,得了个“看着子桑君些”的答复,自然更笃定了。

    03.

    白慕尘红衣玉冠,便如烈火,第二日一早上了凌霄殿,先冲他兄长行了个中规中矩的礼——便似闹孩子脾气——而后单刀直入,说帝尊若令本君对三梵战事袖手旁观,本君准定是要抗命的。

    当初将神行符推到朱雀神官长手中,是想着教她调兵遣将更方便些,也体见九重天信任。本君既插手三梵天魔殿,又代表九重天旨意,战事甫起,便会负责到底。又不知帝尊教我“彼时便退”,又是何意?独独是为了教朱雀族担了这苍生担子,而后好就着战事毕、或是战败,一块儿换了神官,收了兵权?

    “本君竟不知多时不在九重天,帝尊座前已净是这些勾心斗角之辈了!

    白慕尘这话,是站在臣子位置,却又以胞弟口吻同天帝讲。他二哥果真脸上色彩缤纷,半个字也反驳不得。

    “子桑。”佑德帝叹气,“你坐本君对面来。”

    白慕尘也不推辞。他气也散够,眼下是议事掰扯的时候,便一面登上台阶,一面微微冷笑道,“二哥,我知道你与你座下那群老头子是怎么想的……一个个摆出比我还体面的模样,又在九重天窝了几千几万年,连长洵羽化的时候都不敢探个头出来,却染得比我还重的凡世俗气、权术功利心去。朱雀族还真能争你这个帝尊的位置不成?什么兵权战权……你又要说既是神仙了,何必在乎生死,那权术又怎么说?战事若真蔓延到八荒,八荒又怎么说?你也被他们哄糊涂了!”

    佑德已经许久没听白慕尘同他说过这么多话。白慕尘住了口,扔了个天帝案前的灵果进嘴里,像是还嫌不解气似的,嗤笑道,“若天地造化有灵,天道一类的,还好好挑捡哪些足够成神,哪些得落到凡世、回他们位置去。我虽不知自己能不能,却情愿多费些工夫,好好教这些已经登了神位却不配的东西去学学……”

    “子桑。”

    佑德又出声,听了这两番话,就连天帝也坐不住,心里发起烫来,又端起杯来遮掩。

    “你说的是,我再多虑些时日。”

    白慕尘不应声,也端起茶来喝,尝出凉了,运起些真气来温过,递给他二哥。

    “我知你有掣肘。”他笑一声,“何时这九重天也乌烟瘴气,待到天魔事过了,若要清扫司廷,叫我便是。”

    佑德听了这话,面上也轻松些,接过白慕尘手里的茶杯,喝了两口。

    “此意我知道了。你提醒的是,这回是我思虑不周,但除却你所说司廷干涉,实则还有旁的考虑……”

    他却住了口,沉默半晌,道,“罢了。”

    “怎么?”

    “还不是能告诉你的时候。”佑德沉声道,“总之,还照从前说好的,随你意去办吧。只不过,”

    白慕尘瞧见他并未遮掩的担忧神色,心里也早有预料——他毕竟是被父兄宠爱惯了的,不出他所料,天帝下句话便语重心长。

    “你也顾好自己——还有天族的担子呢。”

    “二哥的担子,有陌城足矣。”白慕尘收了扇子,笑盈盈起身,“凌霄殿这茶不好,改日我挑三梵的,给二哥送些来。”

    白慕尘甫回子桑殿,叶寒便将北荒近日送来的消息递到了他案前,又说玉府真君送了帖子,要带着三梵的少主昭应来拜会。

    白慕尘自然知道他为的是什么事,左不过是些人情交游,再者询问三梵境现状云云。天魔事是九重天机密,玉蘅本人都不定会透露一言半语,玉府真君这显然是关心则乱,竟想着从他这儿撬出话,不能不说是打错了主意。

    昭应那小神君他也见过两次,玉蘅故安姐妹俩都应付不了的小魔王,难得他两人竟处得挺好,然而此刻是见不了了。

    白慕尘拿上北荒送来的信,又幻化出一封薄笺来,“代本君回过玉府真君,帝尊催得急,谅本君不能见他了,便将此笺给他做帖子的答复,再告诉昭应少主,待他回了三梵再寻本君要礼物罢。”

    说罢便抱着个不知何时、从哪寻来的盒子,飞身离了九重天。徒留叶寒拿着那张纸笺,还有玉府真君之外、天后送来的宴帖发呆。

    他家神尊的脾气,叶寒还是略知一二,天后每年要在这时节摆宴已成了惯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帖子,却仍然不给面子;然而又对玉府真君父子如此耐心……

    怪事也。叶寒回书房去,板着脸开始替白慕尘写给天后的回帖了。

    佑德帝话尾那句迟疑与关切究竟出自什么心、出自谁的提点,白慕尘大约再也不会知道——或者该说他也根本不会深想,更想不到紫微与青华离三梵境回九重天后,为他与三梵动了一卦。

    白慕尘到三梵时,摇光星君早已享受过挚友故安的做菜手艺,并带着一包裹点心溜之大吉了。眼下他看了手里的信,又着急记起前几日同故安的约定,便疾步往散真院走。

    却顺利吃了个闭门羹,有报是帝姬晌午后便去了长明殿同神官长待着,晚膳也是一块儿用的,现下还没回来。

    白慕尘左右揣着个“公务”,也有前去长明殿的由头,因此未免又怀着他惯常的玲珑心,思量着怎么给故安道歉。未料进了殿门,倒是姐妹俩满面欲言又止地盯着他——故安还端上了一盘新鲜出炉的点心。

    白慕尘觉着自己还是别提了合适。

    “北芜原传来的信儿。”他若无其事地将东西递到玉蘅手里,又吃了一块藕粉绿豆糕——他嗜甜厉害,缠着故安将这两种东西放到了一块儿,做出来的点心几乎只有他吃得下,“魔族近来安分,布防前后皆是如此,甚至有收缩之势。只不过……”

    “要派使节来拜谒?”

    玉蘅没忍住,先念出了声,音调逐渐拔高,“还在大张旗鼓备礼物……连九重天也顾上了……蓝楚?”

    这名字念得九曲回环,连故安也不能再装聋作哑,“那不是魔族长公主、又是鬼族珍贵的王室遗族吗……她又怎……”

    “如无意外,这回便是她主持着过来了。”

    子桑拿起了下一块绿豆糕,闻言轻轻一笑,生生让故安看出了两分没心没肺的味道。

    “本君今日去见帝尊,他可半句都没提此事。魔族若真要派使节,乃至准备得有点模样了的话,必是早向九重天提请过了的……帝尊这是要给我措手不及。”

    “子桑君还是勿要多揣测帝尊的好。”故安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那点心盘子挪远了,“帝尊不提,大抵不是非要在战事上为你设坎坷,玩乐心思也不定,毕竟……”

    姐妹俩的默契这时候便淋漓尽致,玉蘅紧着接话,嘴角憋着笑,“蓝楚公主在子桑君那四海皆知的名册上,可排着第一位,说非您不‘娶’呢。”

    还没等白慕尘发泄气闷去拽那点心盘子,故安便板着脸,端起它起了身,“今儿的甜食够了。子桑君,劳累半日,该早点儿歇下才是。”说完,转身就踏出长明殿,半点头都没回。

    白慕尘吃了姐妹两人合伙塞给他的瘪,闭闭眼,强平下心神,终于又能露出那长在他嘴角一样的笑,“本君若真在意这些个,也就不接三梵与魔族这桩差事了。”

    说完,也站起来告了辞,留下玉蘅满目茫然,不知他怎么又动气——不过总比一直看不透他心性要好。

    白慕尘一路回折桐院,甫坐定,便提笔给叶寒写信,“教子桑殿的仙娥好好学藕粉绿豆糕如何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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