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怪不得能同白慕尘当朋友。在招人烦和坏人好事上,都数一数二。”

    蓝秦魔刃余锋割开涂山野衣袖,亦使他腕间金石激荡。青丘储君凤眸生厉,手中灵力道道取人性命,蓝秦却仍应对自如。他虚晃一步,道,“好啦,能接下我那一招,也是帝姬命不该绝。不能在这儿跟你耗着了。”

    姐姐还在等我呢。

    话落之时,他身形已化作虚无,消失在度朔门前。涂山野急喘几口气,往里望时,却只见变幻重叠的无数漩涡了。

    蓝秦自然不是去往度朔崖下,多半是逃回北芜原。而故安方才入的是哪一漩涡,则早追不到。她未受使者指引施法,亦不能进到司命星君写下的第七处凡世照旧轮回,应是以如今神身,径直逃到了任一凡世里面去……

    可她法力被封,元神气息坠于三千亿凡世中,更是茫茫不可寻,她要怎么才能回来,怎么能找到她?

    魔君之仇暂且搁置,涂山野心底悚然,冷汗浸透衣袍,他急往濯寰之路外去,直上酆都殿见冥将神荼。

    蓝秦既对引神使者出手,此事亦惊动冥帝。一番忙碌查探之后,却果如涂山野所料,正是最坏那样结局——故安不在司命所书那一凡世当中,而失去踪迹,无从找寻了。

    “如今到司命那儿,也无济于事。”神荼道,“竟教魔君踏入濯寰之路,我也不能向三梵神官长交代……殿下别着急,还有——”

    “要我不着急?”涂山野面色难看至极,“且不说子桑那家伙刚把这紧要关头托付于我,我便错过大事,使她遭难……”还有他自己那几分私心,她若有什么万一,他更再无颜对她。

    “说的便是子桑君。”神荼叹气,“帝姬轮回之时,其中看顾的引神使者发觉,帝姬魂魄上以一朵红莲火为载,附着子桑君一分元神。”

    神荼刻意忽视涂山野的僵硬神情,继续道,“元神本质向合,若出自一人,自然能够探求气息。为今之计,唯有请子桑君亲至度朔崖边,以元神之力搜寻,便容易找到帝姬。”

    涂山野嘴唇紧抿,不再多言,只向神荼一拱手,便出了冥界,直往三梵而去。

    距三梵有数十里之遥时候,涂山野便发觉异样。云头所见,三梵红莲结界分外明亮,周围似有人把守,远方金乌河之处,则云浪四集,各色法力余波甚而传至百里之外。

    他先前虽能直入结界,此次却被拦在守卫之前,拿出玉蘅赠的令牌,自证了他是青丘储君涂山野,对面才放松警惕,神情却也极严肃,“殿下若有要紧事情,还是先到长明宫去告知拾陆仙子,勿往金乌河与厌晖海去。”

    因魔族今日三更,忽于厌晖海北面挖到间隙,一举硬攻结界,神官长殿下与几位长老、连同九重天的子桑君和日曜星君,都已去应战了。战至此时,已有三四个时辰,正僵持不下。

    长明宫中也十分忙乱,拾陆一人主事,一面吃了上回的教训,遣人去凰图泊送信给九楦;一面要将昭应少主送去九重天。却听说少主倔强,这遭是怎么也不肯走,就算不去金乌河,也偏要等神官长回来。

    可若是如此,蓝秦又是怎……

    涂山野心中震动,在云端几站立不稳,他亦不再多言,直向长明宫而去。

    金乌河水浪滔天,雨雪交杂,近如倾盆,战壕延至数百里外。西方昆仑脉中几座雪山崩解,冰雪顺急流而下,撞击着秘境周围的水凝结界。被冰层和水雾牢牢围困的秘境入口,正向水中炸开漆黑纯正的魔力,河道动摇、河底开裂,水雾时而逸散几分,又终归坚实,只透出几丝淡红的血腥气来。

    魔族以蓝楚和青魔君为首,蓝秦和赤魔君在后,共领三十六员魔将,越过金乌河北岸两族三百年界限,于河道中线强攻安泽为三梵立起的结界。

    两人先前揣测亦坐实,蓝楚领魔将攻厌晖海东西百里,意在冲破三梵防守,正入天魔殿结界;蓝秦则一心引秘境魔力爆发而出,要毁坏河海,驱使魔力为他所用。他不在乎覆灭,而只盼望越快越好——最好是这魔力能席卷天魔殿,使一切封印都变为残片。

    安泽、蓝可儿与临初、温渝都在厌晖海前,对阵蓝楚与青魔君。她攻势极猛烈,青魔君虽露面不多,战中下手却狠辣。宫啸与盛衷亦皆在此护卫蓝楚,实力竟不下一方魔君。几人混战许久,直至午时也未有哪方现出颓势,反倒是百里战线上,两方兵将都已伤得惨重,竟一时全靠各自结界支撑了。

    白慕尘则因要抵挡秘境当中狂乱魔力,而与玉蘅一同跟蓝秦交手。大抵是防着魔力万一破出结界后受到波及,此处围绕的天兵魔将皆不多,便显得冰封上空战在一处的四人身影寥落,几乎淹没在翻涌的浪尖和雨幕之中,神魔手中法术亦不留余地,尽攒了十分力往死穴而去。

    风雪渐大,起初本已现出裂纹的冰面则缓缓复原,甚而更厚重了些,逼迫四散的魔力一点点回流入秘境口。

    玉蘅甫撞回赤魔君一击,低头见此情状,急分出心神去看白慕尘,果见他脸色惨白,险险避过蓝秦一道魔刃,扇尖烈火龙形一跃,缠住刀刃,又趋于消散。

    她眸光一闪,几步上前去,提剑划出一片光幕,暂将蓝秦与赤魔君拦截于外,紧紧拽住他手腕。

    “子桑君,”她低声道,“你神力已尽,不能再战了。我传讯给安泽神君,叫他遣人来……”

    白慕尘低垂着头,沉默半刻,闭眼兀自调息,显然是拒绝。寒风刺骨,似要连结界也穿透,阵阵扎在衣袍之上。他倒确觉着有些冷。

    “魔君实力果如你所说,安泽那也再没人能够应付,我还有……”

    他声音有些嘶哑,话尾未落,却觉手腕一阵刺痛。玉蘅不知为何陡然用力,几乎将他皮肉掐出淤痕。他正要挣开时候,又听见她急促喘气声,

    “玉蘅?”他皱紧眉头,望了她立起的光幕一眼,又转动扇柄将它增持一分。风雪之中,她的脸模糊不清,他低喝道,“玉蘅神官长?你方才伤着……”

    玉蘅睁开眼睛,瞳孔中却一片血红,愈深的红当中,渐有墨色萦绕开来。

    白慕尘神色顿变,霎时侧身往旁闪避,却被她狠力一扯,拦在半中。她身形一动,手中长剑凛然挂雪,刹那间直插入他心口。

    剑尖白雪滴红,浸透了血,从他背后刺出,几与红衣融为一体。玉蘅唇角有笑意,握着剑柄的手寸寸转动,像要将他胸中那颗心剜碎。鲜血自白慕尘口中止不住地往外溢,落在他攥着剑刃的手指间,衣上银纹亦终究染做红莲。

    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奋力往外拔着那柄剑,桃花眼中光华四溢,几如业火,死死盯着玉蘅。

    她却松了手,任凭两人面前光幕终于破裂,白慕尘失力,扶着拔出身体的剑,半跪在云端。

    “这耳坠,还是小安送你的呢。”她身影一晃,低头看看他狼狈模样,目光最终落在他耳坠的缙云丝上,“真好看。”

    玉蘅将剑收回手中,随即化作一道银光,直往南面天魔殿结界而去。

    在他们下方,河上冰封渐起消融。

    09.

    白慕尘到得厌晖海南端之时,雪原已遍地尸骸,血肉与平地相织,恍然间又是神蛊大战时情状。

    风雪未减,他眼前尚有些晕眩,是耗精元之力维持经脉,点了几处大穴止血,才将将能再御风而来,亦顾不得神力了。然还是晚了一步——不仅是他,临初、温渝,乃至耗费半身法力加持金乌河结界以拖住蓝楚,好能够脱身前来的安泽,都晚了一步。

    天魔殿百里结界已然破碎,是靠归容和原本便安置在这儿的兵将保着。安泽正与玉蘅交战,临初、归容和温渝则守在天魔殿之前,急布新结界,不使大祸最终酿成。

    在大多天族兵将,乃至三梵子民眼中,此变是神官长毫无根由的叛乱。而他们几人却明白,这大抵便是过去三百年间,世人皆以为绝迹的神蛊了。

    神蛊于安泽,是已刻在魂魄之间的死生印记。他几是在与玉蘅交手那刻便知,蛊种入面前神官长魂魄,至少已有几月。是因受人操控,蛊种融入神魂、心魔生长之时,被操控之人全力压制,刻意不教显出痕迹。只为在今日一刻之间全然爆发,使她沦为傀儡,再给三梵与天魔殿致命一击。

    是好谋划,除玉蘅外,任谁也无法一力便破天魔殿结界。背后之人,除蓝秦外还能是谁。

    恐怕蓝秦正是于天魔殿之变那日,将蛊种埋进她魂魄之间。他不知蓝秦三百年前是用了什么手段,得到神蛊之源与魔尊内法。这番数月潜然,小心压制,教她行迹无分毫异常,才躲过三梵那么多双眼睛。

    他们本该后悔没能早一日发觉、没能早一日拦下。但安泽自认战场拼杀数万年,从未有一事后悔,他出剑与玉蘅剑身相撞,法力交会,只觉心底有些悲伤。

    他自信此次亦能守住天魔殿。这悲伤单为玉蘅本人,为还在历劫的帝姬,为或死或生的三梵子民。

    可她的心魔,到底又是什么?

    除他们几人之外,其余兵将都已往厌晖海之北抵挡魔族攻势。玉蘅自难成他敌手。不过交锋数十次,便已受了些伤,渐落下风。安泽仍未用杀招,只意在控制她行动,剑刺透她腰侧时候,却听她笑了一声。

    归容正修补结界,临初与温渝则都站在他身后。见安泽停手,温渝猛地往前一步,目眦欲裂,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出她名字来。

    “玉蘅神官长。”安泽沉声道,直盯着她失神的眼睛,“天魔殿系三梵存亡,系八荒生死。你醒醒。”

    他手中正握着传讯螺,见玉蘅半跪在地,抬眼望着他。

    “八万年前,神蛊之战。”她忽然道,“三梵为神族争夺神蛊,为八荒做了战场,子民尸填金乌,血流成河,我娘亲也死在里面。”

    “三百年前,金乌河六日之役,我妹妹为八荒封印秘境神力,差点丢了命,又要因与魔族议和,下界七世轮回。”

    她一字一顿,唇角殷红,便如泣血。

    “……是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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