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究竟怎么会失手？
昭应正在内间闭关，也正是因此，他不必想法子向这小孩解释自己行迹和伤处来由。否则，还真是有些难办。
蓝秦又在小院周围设下一层屏障——到了这时，带昭应换个地方藏着反倒不是好主意。该以不变应万变，甚连迷惑屏障也缩至最小，看安泽如何寻来。
可安泽竟也没跟来……那日错失追上他的契机，往后可就又难了，这是他也明白的道理。
他走以后，厌晖海上到底出了何事？
温渝是将神蛊渡入三梵的不二人选。
他有时觉得温渝是与他一样的人：都觉这世间除一人一事外，无甚值得留恋；都觉神魔无谓，皆是虚伪，只记爱恨恩仇。
但温渝到底比他天真得多，也到底不是他。
以为拒绝便能同他拼得鱼死网破，殊不知他起初就意在必得。
三十年前差一点儿便能杀了故安，于他而言确是猜着她真身后的顺手。现今她毫无归位迹象，多半不会妨碍他的大计。
唯有白慕尘。
从三十年前开始，他就只想握住白慕尘的命，送给姐姐，再送给天魔殿一份大礼罢了。
先前是因业火神力，他能破开结界、毁去那残破的封印，却唯独动不得神女陵光留下的业火神力，因而只能寻个能掌控的人帮他；然而如今已不必这些，且更教他惊喜。
两万年前，长洵帝君曾至北芜原时，他便认得出何为元极之力。
“既非神力，也非魔力，自然之华，万物之源。”
正是他之所求。
他亲自驱动神蛊，在那日早上操控温渝行动，先跟着故安进了小厨房，见她要去九重天，甚至还将蒸笼托给温渝帮忙看着，必然得抓住这不二机会。温渝已是他的傀儡，自然也能将神蛊捏在手中、化作万物万形，再……
他赌的是白慕尘不会不见故安，不会不吃故安带来的点心。
可竟失了手。
失手也无妨。白慕尘既已将天魔殿内换做罗元力守着封印，便恰巧能为他所用。
终于能为他所用。
不知该说他们是走了背运，还是自取灭亡。
现下便有两桩事要做：其一，是找到那颗不知去向的蛊种。他使温渝将它藏在故安的糕点中，宫啸还在这儿时，他即能够感应到它生了效用，在谁的魂魄里扎下了根——那人魂魄中，起初并无心魔诞生，也正是因此，他才耗了数月时间，用神蛊力量方催生出些心魔来占据神魂。
至他等到那两人相见、寻机动手的日子，他终于已能如操纵玉蘅、温渝一般，操控他的新傀儡了。
本以为一切是万无一失——他最擅拿捏人心，拿准故安做的那份点心绝不会给旁人，拿准九重天千万神仙之中，逍遥放荡、心愿皆成的白慕尘无有执妄。
即使与故安间因玉蘅而生了波折，白慕尘也绝不是会因此而深陷其中的人。
他多无情啊。连相识十万年的友人陨灭也能置之无物，能将青丘帝姬数千年的心弃置把玩，何况这么一个刚刚纠缠了几百年的姑娘呢？
当然，如今再看，自己大约是失算了。
那日法阵之上、烈焰之巅，只有他看清了白慕尘的脸。那双从来是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中烧起熊熊业火，化作锋利的杀意，险些将他吞没。
罗元力撞出的一击中，白慕尘下了杀手。
他调养几日，将将缓过些来，然尚且不够操纵神蛊，因此一时还不能知道它在谁身上。此事暂可放缓，听闻蓝可儿正从南荒往回赶，就算她真试了出来，神族也并无解法，无非等死罢了。
他倒好奇，若试出是三梵中人，乃至九重天什么重要人物，白慕尘还会再动一回手么？
还是说，这回轮到故安动手了？
等等，若是……
若是那人，正是故安呢？
即便他失了操纵之力，时日已过去这样久，神蛊也必然会影响心性。若是如此，那日无人追来，可就说得通了。
蓝秦猛然抬眼，望向昭应房间那扇紧闭的门。
……白慕尘会杀了她吗？
他发觉自己的心在一下下砸落，清晰地、沉重地，他已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知觉了。
故安若死，于他自然是好事。他的最后一步谋划即又添几分顺遂——他亦最爱瞧那群神族中人痛失所爱。虽则到了最后，这些人都是要死的，但教他先看看热闹也有十足快意；然若真是故安，他可就又痛失一次机会：以白慕尘眼光，必将看出她异样，她便与温渝一样，遗憾沦落作一颗废棋了。
早知如此，他真该教她再施一次神蛊，或根本连这也不必，只需如玉蘅那时一样，留待最后，助他成接下来这件最要紧的事。
后悔最是无用。他只失算了这一回，没关系。大不了在她死之前，想法子多拉几个陪葬。
他仍盯着昭应的房门。
北芜原灵脉魔核在他手中，因灵脉特质，它有吸收灵力的功用，且到底是“魔核”，是魔族之根，是魔脉之始——除却神力，万物万力皆可被其吸收过后，转作魔力，再为人所用。
照理说，灵脉界中一草一木都与神族万物相斥，然只有这魔核，因上面镌着三位始神的法印，若被置于神力之中，虽不能吸收，也不受毁坏。
他是因此才要寻第三种灵力：能与魔核一同进入三梵结界，进入之后，仍能被它不断吸收转换、供养封印之下深藏万万年的上古天魔。
此次不是自外而破，而是由内重生。
业火神力不成，他自己的，乃至北芜原灵脉、金乌河秘境中的魔力全都不够。
好在如今是找到了。
这些一一想来，真不知所谓“始神”当年是救世，还是为他铺路，连同今世的诸天神魔一起，成为他灭世功业的一缕浮尘。
不过，他珍视的本也不是什么“功业”。
蓝秦移开了目光。
那间屋子里，他想，坐着一个孩子。
年岁还不到他年纪的零头，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无人可信，孤身一人躲到雪山中来。因为连母亲的死，也是“大局所致”“众望所归”，是她自己也心甘情愿的结局。
不久，姨母和老师也同样要因此而死了。
时辰很晚了。他不知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
姐姐。他想。姐姐现下在做什么呢？
该歇下了吧？还是望着已一片平宁的北芜原，终于生发出欣慰的情绪；或是看着他的信，还在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呢？
可这最后一步谋划，千丝万缕，缠至眼前，条条铺好的路都指向唯一一个选择。
他身边唯有一人，能将魔核送入天魔殿、送入罗元力当中。
是三位始神、是白慕尘、是故安……是他们逼他的。
逼他终究要把那个孩子推出去，去走那一步。
逼他在八万年的轮回后，又杀死了他自己。
04.
故安不明白她昨日做了些什么。
她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白慕尘应答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身体，她也被锁链箍到窒息、而又释放的感官。可曾裹挟她开口与动作的情绪正随面前那根银丝的生长而变得愈来愈远，乃至生疏而不可思议。她睁大眼睛，看着严严实实盖到脖颈的锦被，看着没入她心口的银丝，看着银光之后愈渐模糊的、白慕尘的脸。
她从锦被下伸出手，掏向自己的心。它似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盖住，就像她盖着的锦被一样。可那像极了火，她想。
它在一点点往里烧，但并不痛——它只是在索取什么。
她或许知道那是什么了。
刚刚凝结起的元神屏障在焚烧。
白慕尘知道自己大抵是生出了幻觉，幻觉之中，听见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是业火源侵蚀那道屏障，跃动着、要吞噬他的元神。
“……停下来。”
他听见她说。
她醒来了。他想。是真的醒来了，能看懂他正在做的事，甚要告诉他……接下来本该怎样做。
而他只是沉默。
故安看见他极苍白的脸色。他死死咬住嘴唇，却无一丝血从中流下来。他的手臂与胸口几乎被血色的莲淹没——几乎像是那些火莲花正吸着他的血，一滴滴、一缕缕流入她面前敞开的木盒。
万籁俱寂，灯烛燃尽，她望进他的眼。
瞬息之间，刹那之中，那根银丝断了。
一朵红莲火重又融入故安眉心，银光熄灭、檀木盒“咔”一声合上，掉在她手边，那无数朵火莲花倏而凋零、化作灰烬，落在白慕尘身周，将他的红衣也染上绵密的灰黑。
他的手颓然坠下，又死死掐住她腰侧的那截锦被，眨眼间便将柔软布料撕破。终于有比银丝更细的、暗色的血从他唇角滴落。
故安挣扎起身，将他扶在怀里。
“你在做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
她却其实已经知道了。
她捡起檀木盒握在手里，白慕尘抬手去夺，然早失了力气，连喉中的血都压不住了。
“……还给我。”他说。
“这是断蛊锁，对吗？”
她的手臂一分分收紧，亦垂首看着他，将断蛊锁收进袖中，轻轻一晃，便不见了。
“小安，你——”他抓紧她的衣袖，“断蛊锁成，但唯有元极之力能够开启，唯有我能——”
“你骗我。”
她抬手一握，他装药的瓷瓶便又现身，这回终于被他抢过去。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不顾仪态的模样，他将瓶中丹丸尽数倒在口中，混着血往下咽。她随即覆手在他胸口，助他蕴力、修补元神、对抗业火源。
她盯着他的眼睛。
“你承认了，我中了神蛊，对吗？”
厌晖海上是第一次失控，随后几日是愈陷愈深，我是刚刚自明。所以你才要祭出断蛊锁，才不惜再动用元极之力，哪怕再用一分，你都随时会……
会死。
只是想到那个字都使她头痛欲裂，都使她刚刚熄灭的心口燃起灼痛的烈火。她只觉自己嗓眼中卡着砾石，划开皮肉，在说出话时流着血。
“你忘了，你告诉过我……还有业火神力，也够七成胜算。”
白慕尘只是摇头。他已经无法言语，眼中的光也愈来愈淡。故安再凝神力入他心脉，如在凡世时一般，将业火源强压回去、寸寸相抗。
她指尖弹出道红光，白慕尘脊背一懈，攥住她袖口的手骤一用力，又缓缓松了下去。
他阖上了眼。
“你该走了。”
她柔声道。
她伸出手，极轻地抚摸他的眉眼，最终吻在他方才舒展开来的眉心。
“我步步谨慎、但依天命地做了这么久，你便也让我赌一次吧。”
究竟怎么会失手？
昭应正在内间闭关，也正是因此，他不必想法子向这小孩解释自己行迹和伤处来由。否则，还真是有些难办。
蓝秦又在小院周围设下一层屏障——到了这时，带昭应换个地方藏着反倒不是好主意。该以不变应万变，甚连迷惑屏障也缩至最小，看安泽如何寻来。
可安泽竟也没跟来……那日错失追上他的契机，往后可就又难了，这是他也明白的道理。
他走以后，厌晖海上到底出了何事？
温渝是将神蛊渡入三梵的不二人选。
他有时觉得温渝是与他一样的人：都觉这世间除一人一事外，无甚值得留恋；都觉神魔无谓，皆是虚伪，只记爱恨恩仇。
但温渝到底比他天真得多，也到底不是他。
以为拒绝便能同他拼得鱼死网破，殊不知他起初就意在必得。
三十年前差一点儿便能杀了故安，于他而言确是猜着她真身后的顺手。现今她毫无归位迹象，多半不会妨碍他的大计。
唯有白慕尘。
从三十年前开始，他就只想握住白慕尘的命，送给姐姐，再送给天魔殿一份大礼罢了。
先前是因业火神力，他能破开结界、毁去那残破的封印，却唯独动不得神女陵光留下的业火神力，因而只能寻个能掌控的人帮他；然而如今已不必这些，且更教他惊喜。
两万年前，长洵帝君曾至北芜原时，他便认得出何为元极之力。
“既非神力，也非魔力，自然之华，万物之源。”
正是他之所求。
他亲自驱动神蛊，在那日早上操控温渝行动，先跟着故安进了小厨房，见她要去九重天，甚至还将蒸笼托给温渝帮忙看着，必然得抓住这不二机会。温渝已是他的傀儡，自然也能将神蛊捏在手中、化作万物万形，再……
他赌的是白慕尘不会不见故安，不会不吃故安带来的点心。
可竟失了手。
失手也无妨。白慕尘既已将天魔殿内换做罗元力守着封印，便恰巧能为他所用。
终于能为他所用。
不知该说他们是走了背运，还是自取灭亡。
现下便有两桩事要做：其一，是找到那颗不知去向的蛊种。他使温渝将它藏在故安的糕点中，宫啸还在这儿时，他即能够感应到它生了效用，在谁的魂魄里扎下了根——那人魂魄中，起初并无心魔诞生，也正是因此，他才耗了数月时间，用神蛊力量方催生出些心魔来占据神魂。
至他等到那两人相见、寻机动手的日子，他终于已能如操纵玉蘅、温渝一般，操控他的新傀儡了。
本以为一切是万无一失——他最擅拿捏人心，拿准故安做的那份点心绝不会给旁人，拿准九重天千万神仙之中，逍遥放荡、心愿皆成的白慕尘无有执妄。
即使与故安间因玉蘅而生了波折，白慕尘也绝不是会因此而深陷其中的人。
他多无情啊。连相识十万年的友人陨灭也能置之无物，能将青丘帝姬数千年的心弃置把玩，何况这么一个刚刚纠缠了几百年的姑娘呢？
当然，如今再看，自己大约是失算了。
那日法阵之上、烈焰之巅，只有他看清了白慕尘的脸。那双从来是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中烧起熊熊业火，化作锋利的杀意，险些将他吞没。
罗元力撞出的一击中，白慕尘下了杀手。
他调养几日，将将缓过些来，然尚且不够操纵神蛊，因此一时还不能知道它在谁身上。此事暂可放缓，听闻蓝可儿正从南荒往回赶，就算她真试了出来，神族也并无解法，无非等死罢了。
他倒好奇，若试出是三梵中人，乃至九重天什么重要人物，白慕尘还会再动一回手么？
还是说，这回轮到故安动手了？
等等，若是……
若是那人，正是故安呢？
即便他失了操纵之力，时日已过去这样久，神蛊也必然会影响心性。若是如此，那日无人追来，可就说得通了。
蓝秦猛然抬眼，望向昭应房间那扇紧闭的门。
……白慕尘会杀了她吗？
他发觉自己的心在一下下砸落，清晰地、沉重地，他已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知觉了。
故安若死，于他自然是好事。他的最后一步谋划即又添几分顺遂——他亦最爱瞧那群神族中人痛失所爱。虽则到了最后，这些人都是要死的，但教他先看看热闹也有十足快意；然若真是故安，他可就又痛失一次机会：以白慕尘眼光，必将看出她异样，她便与温渝一样，遗憾沦落作一颗废棋了。
早知如此，他真该教她再施一次神蛊，或根本连这也不必，只需如玉蘅那时一样，留待最后，助他成接下来这件最要紧的事。
后悔最是无用。他只失算了这一回，没关系。大不了在她死之前，想法子多拉几个陪葬。
他仍盯着昭应的房门。
北芜原灵脉魔核在他手中，因灵脉特质，它有吸收灵力的功用，且到底是“魔核”，是魔族之根，是魔脉之始——除却神力，万物万力皆可被其吸收过后，转作魔力，再为人所用。
照理说，灵脉界中一草一木都与神族万物相斥，然只有这魔核，因上面镌着三位始神的法印，若被置于神力之中，虽不能吸收，也不受毁坏。
他是因此才要寻第三种灵力：能与魔核一同进入三梵结界，进入之后，仍能被它不断吸收转换、供养封印之下深藏万万年的上古天魔。
此次不是自外而破，而是由内重生。
业火神力不成，他自己的，乃至北芜原灵脉、金乌河秘境中的魔力全都不够。
好在如今是找到了。
这些一一想来，真不知所谓“始神”当年是救世，还是为他铺路，连同今世的诸天神魔一起，成为他灭世功业的一缕浮尘。
不过，他珍视的本也不是什么“功业”。
蓝秦移开了目光。
那间屋子里，他想，坐着一个孩子。
年岁还不到他年纪的零头，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无人可信，孤身一人躲到雪山中来。因为连母亲的死，也是“大局所致”“众望所归”，是她自己也心甘情愿的结局。
不久，姨母和老师也同样要因此而死了。
时辰很晚了。他不知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
姐姐。他想。姐姐现下在做什么呢？
该歇下了吧？还是望着已一片平宁的北芜原，终于生发出欣慰的情绪；或是看着他的信，还在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呢？
可这最后一步谋划，千丝万缕，缠至眼前，条条铺好的路都指向唯一一个选择。
他身边唯有一人，能将魔核送入天魔殿、送入罗元力当中。
是三位始神、是白慕尘、是故安……是他们逼他的。
逼他终究要把那个孩子推出去，去走那一步。
逼他在八万年的轮回后，又杀死了他自己。
04.
故安不明白她昨日做了些什么。
她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白慕尘应答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身体，她也被锁链箍到窒息、而又释放的感官。可曾裹挟她开口与动作的情绪正随面前那根银丝的生长而变得愈来愈远，乃至生疏而不可思议。她睁大眼睛，看着严严实实盖到脖颈的锦被，看着没入她心口的银丝，看着银光之后愈渐模糊的、白慕尘的脸。
她从锦被下伸出手，掏向自己的心。它似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盖住，就像她盖着的锦被一样。可那像极了火，她想。
它在一点点往里烧，但并不痛——它只是在索取什么。
她或许知道那是什么了。
刚刚凝结起的元神屏障在焚烧。
白慕尘知道自己大抵是生出了幻觉，幻觉之中，听见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是业火源侵蚀那道屏障，跃动着、要吞噬他的元神。
“……停下来。”
他听见她说。
她醒来了。他想。是真的醒来了，能看懂他正在做的事，甚要告诉他……接下来本该怎样做。
而他只是沉默。
故安看见他极苍白的脸色。他死死咬住嘴唇，却无一丝血从中流下来。他的手臂与胸口几乎被血色的莲淹没——几乎像是那些火莲花正吸着他的血，一滴滴、一缕缕流入她面前敞开的木盒。
万籁俱寂，灯烛燃尽，她望进他的眼。
瞬息之间，刹那之中，那根银丝断了。
一朵红莲火重又融入故安眉心，银光熄灭、檀木盒“咔”一声合上，掉在她手边，那无数朵火莲花倏而凋零、化作灰烬，落在白慕尘身周，将他的红衣也染上绵密的灰黑。
他的手颓然坠下，又死死掐住她腰侧的那截锦被，眨眼间便将柔软布料撕破。终于有比银丝更细的、暗色的血从他唇角滴落。
故安挣扎起身，将他扶在怀里。
“你在做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
她却其实已经知道了。
她捡起檀木盒握在手里，白慕尘抬手去夺，然早失了力气，连喉中的血都压不住了。
“……还给我。”他说。
“这是断蛊锁，对吗？”
她的手臂一分分收紧，亦垂首看着他，将断蛊锁收进袖中，轻轻一晃，便不见了。
“小安，你——”他抓紧她的衣袖，“断蛊锁成，但唯有元极之力能够开启，唯有我能——”
“你骗我。”
她抬手一握，他装药的瓷瓶便又现身，这回终于被他抢过去。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不顾仪态的模样，他将瓶中丹丸尽数倒在口中，混着血往下咽。她随即覆手在他胸口，助他蕴力、修补元神、对抗业火源。
她盯着他的眼睛。
“你承认了，我中了神蛊，对吗？”
厌晖海上是第一次失控，随后几日是愈陷愈深，我是刚刚自明。所以你才要祭出断蛊锁，才不惜再动用元极之力，哪怕再用一分，你都随时会……
会死。
只是想到那个字都使她头痛欲裂，都使她刚刚熄灭的心口燃起灼痛的烈火。她只觉自己嗓眼中卡着砾石，划开皮肉，在说出话时流着血。
“你忘了，你告诉过我……还有业火神力，也够七成胜算。”
白慕尘只是摇头。他已经无法言语，眼中的光也愈来愈淡。故安再凝神力入他心脉，如在凡世时一般，将业火源强压回去、寸寸相抗。
她指尖弹出道红光，白慕尘脊背一懈，攥住她袖口的手骤一用力，又缓缓松了下去。
他阖上了眼。
“你该走了。”
她柔声道。
她伸出手，极轻地抚摸他的眉眼，最终吻在他方才舒展开来的眉心。
“我步步谨慎、但依天命地做了这么久，你便也让我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