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最近天气回升,暖意渐起。

    宋涟穿一件线衫在三楼阳台晒衣服,前几天落了场绵延不绝的雨,湿冷环境下,衣服晒不干,透着一股霉馊。

    她拉一根粗长的绳子固定在两头,往上一件件挂衣物,下摆袖子滴水,留下一滩水渍。

    衣服全部晾好,女孩皮肤沁出细汗。她颇有成就地看着挂成行的布料,把水桶放在一边。靠椅背晒太阳。

    直到楼下孙湄喊,她才下了楼。

    “电话响了好几道,我刚才帮你接了一下,是个男生,让你过会打给他。”孙湄和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试探问,“谈恋爱了?”

    “没有啊。”她有些莫名,拿起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发现是一串陌生号码。

    她拨过去,传来陈绥之的声音。

    那头一片喧嚣,还夹杂几句歌声。陈绥之声音温和,问:“今天我生日,出来玩吗?”

    孙湄没打扰她,进了房间。

    他继续说,“就在长安街附近的ktv,离你家不远的,捧个场嘛,宋涟,这点面子也不给我这个寿星啊。”

    听着他那一声温吞的“宋涟”,当事人握着手机,百般纠结。

    前段时间陈绥之就约过她一次,宋涟借口搪塞过去了。

    此刻,挂上寿星这个闪亮亮的头衔,就像被人用软绵绵的刀架在脖子上,不去是不太行了。

    她应下,换了件宽松毛衣,出了门。

    去的路上,宋涟进了随意一家精品店,买了个中空是男孩在弹钢琴的水晶球,让人按礼物规格包装好。

    进了ktv,坐电梯上了25楼,穿过一扇扇透出声音的门,来到最里那间。她轻轻推开门,偌大的包间里围聚了一圈人,棋牌桌、液晶大屏、点歌器应有尽有,男男女女或站或坐。陈绥之一身呢子大衣,坐在l型的皮沙发上,和旁人聊着闲天。留意到开门声,抬眼,四目相对,他嘴角浮起一层笑意,招手喊:“宋涟!”

    众人看过去。

    陈绥之没等女孩走过来,直接起身走向她。

    吴靖从一旁凑过来,看着推门而入长发及肩的女孩,显然有些吃惊:“宋涟?”

    宋涟也意料,还在反应外,懵懵地和他点头。陈绥之来到两人身边,扫了一眼她手指拎着的白色礼品袋,满脸笑意藏不住,目光又对向脸庞素净的女孩,她没有化妆,因赶来脸颊还有些微红,是讨人舒服的一张脸。

    陈绥之笑着介绍:“他们是我在学生会认识的人,本地的,就邀过来了。”

    又问她:“你认识吴靖?”

    女孩乖顺点头:“嗯,室友的…”

    话没说完,吴靖突然转身往茶几方向走,边走边打断道:“诶,你吃了吗,这西瓜格外甜。”接着递过来一盘立着片片瓜肉的果盘。

    宋涟举着果盘眨眨眼,一脸懵:“……”她说什么了吗?

    只好道:“谢谢。”顺手托起一片西瓜,吃起来。

    吴靖一旁的漂亮女孩多看了宋涟一眼。

    方欣微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被烟味呛得不行,冲身边人嘟囔:“就不能换个地吗?”

    那人识趣跑去阳台。

    还有人在高歌,歌词催泪,苦情伤感,像受过九九八十一道情伤一般嚎叫。

    “去你的。”陈绥之一只柑橘丢过去。因手臂被打中,歌声打断,那人不爽地回头:“干嘛!”

    “哪有人在人家生日宴唱苦情歌的,切了切了。”陈绥之笑着骂,心情很好的样子。

    故意似的,那人切了一首欢快的儿童歌,正陶醉唱着:“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

    宋涟瞧着,倒是笑了笑。陈绥之坐到她旁边,打开她携带的礼盒袋里的礼物,神色微闪:“给我的?”

    宋涟来时就看到那张圆桌上摆了一圈礼袋,印着奢华的logo。而她带来的这只,外包装上用卡通字体写着利民精品购物,右侧还有一个狗吐舌头的图案,宋涟有些囧。

    “嗯…生日礼物。”

    陈绥之盯着那只水晶球看了好一会儿,笑颜缓缓绽开。宋涟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钢琴和男孩又不会动。

    只听男人语气透着几分得意:“你还记得我会弹钢琴?”

    “诶?”她困惑。

    女孩想了想,搜刮相关记忆,印象里好像还真有一帧他弹钢琴的画面。可她买这只,只是因为这是柜台上唯一一座主角是男生的水晶球,在一众迪士尼公主之间,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宋涟抓抓头发,回忆了半晌:“高二那年元旦晚会上好像是见你弹过。”

    他显然很开心,把水晶球放进礼盒,去棋牌室那边,招呼宋涟去玩玩。

    她没玩过复杂的牌法,那几个男生也配合,玩起最简单的堆牌消除相似,几轮下来,渐渐无聊,宋涟有些不好意思,双手合一道歉似的,让他们玩应手的,自己去一旁坐着休息会。

    方欣微坐到宋涟左边,拨开一颗糖,目光却没对向她:“上次音乐节的女孩子是你吧。休息室里,顾屿凡旁边那个。”

    宋涟轻不可察地嗯了声。

    内心有点犯嘀咕,怎么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

    方欣微鼻息里哼出一声:“你还挺招男孩子喜欢嘛。”又转眼看向她,瞧了半会,眼睛也不算大,鼻子也不挺,嘴唇也不性感。

    她意兴阑珊地扭回头,把糖纸放在茶几上,往后倒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有女生问陈绥之顾屿凡怎么没来,宋涟一听这个名字条件反射竖起耳朵。背也挺了些。

    目光慢慢挪去对面。

    只听陈绥之笑:“你们这几个就是因为顾屿凡才来的吧,平日里神龙不见尾的。”说完又招招手,“那可以打道回府了,他人不在a城,回青璧了。”

    “顾屿凡不在这儿?稀奇,我还以为a城就是他家呢。”

    “就没听他提过。”

    “好像是因为家庭因素,他后妈在家,就…你懂得。”

    “长得帅,背地里也有其难言之痛,果然,世界还是公平的啊。”

    “那还是长得帅略胜一筹。”

    那人笑骂,丢去一颗圣女果。

    这时大门打开,服务员推来一只高达七层装点细致的蛋糕塔,奶油不要钱似的堆在蛋糕坯上。

    众人围上去,驻足拍照。

    宋涟坐在沙发上没动,她不太爱凑热闹,拨弄手指,看向液晶屏上滚动的歌词,但已无人歌唱。

    都聚在蛋糕前了。

    方欣微抢过生日帽,戴上自己的头上。又慢吞吞插上二十只蜡烛,点火。

    有人冲陈绥之喊:“看我一眼再闭眼嘛,就能许个关于我的愿望了!”

    旁人回:“你想得美。”

    陈绥之转头,看向人群最外圈有些百无聊赖的女孩,勾勾手指,缓缓道:“宋涟,你帮我想一个愿望。”

    众人:“?”

    宋涟:“?”

    方欣微翻白眼,合着他们是当电灯泡来了。

    宋涟尴尬站起身,忙摆手,笑容僵硬:“我又不是寿星。”

    那围聚在一起的人群里还有三两女孩贴着耳窃窃私语。

    陈绥之目光直视她,唇角含笑,伸手让她过来:“没关系。”

    蓦地,门口传来一声促笑,身材火辣的女孩倚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一幕,红色指甲闪闪发亮,又不慌不乱走来:“陈绥之,我说你最近怎么不回消息呢,原来在这和别的女的上演温馨暧昧的戏码啊。”

    包厢里一瞬安静。

    陈绥之没料到她会来,微蹙眉,他看了宋涟一眼,又偏开目光,走到余茜茜身边,于她耳旁无奈道:“你来这干嘛?”

    “我来参加我男朋友的生日宴会啊。”

    情况棘手,陈绥之只好轻声道,哄似的喊出她的名字:“余茜茜。”

    蛋糕上还插着燃起火苗的彩色蜡烛。随呼吸喷薄,火光一闪一闪的。

    包间内,呼吸声变得凝重起来,大家都目不暇接看着眼前一幕。方欣微双手抱胸,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她就知道这姑奶奶会来。

    妆容精致的女孩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揪住陈绥之大衣衣襟,反问道:“余茜茜?”美丽的脸已然盛满自嘲。

    她笑得诡异:“你之前是怎么喊我的,在床上,在你家沙发上?”

    “哇噢。”有人发出叹叫。

    陈绥之胸口郁结,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拉住她的手就往阳台走,准备和她好好谈谈。

    余茜茜一张鹅蛋脸,化了淡妆,眉目之间和宋涟有好几分相似,但五官更立体些。

    穿着短款皮衣的女人,长靴勾住桌腿,甩开陈绥之的手,带着怒气喊,又夹着几分可怜:“你生日不叫我,要不是我腆着脸去问你身边朋友,我都不知道你大办宴席。”

    “我不是让欣微和你说了吗?”陈绥之松开箍住她手腕的手,颇为无奈。他指的是和平分手。

    方欣微耸肩,把关系撇清:“我说了,她不信。”

    “想说什么为什么要借他人之口,怎么?怕她翻你手机?”余茜茜偏开头,眯起眼打量起宋涟,越细看那一张脸,她脸上神情越绷不住,又摇摇头,自嘲地呵呵好几声。

    宋涟站在人群外圈,人们却自动为她留出一片空间。女孩蹙眉,一瞬间情绪纷杂,更多的是无奈,窒息,想逃。像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她正在漩涡中心,一双双眼睛似汹涌洪水将她裹挟,她做不到周全自身。

    方欣微扫一眼眼前状况,立即了然于心,移情别恋了呗,或许又是替身正主那种烂俗戏码,她实在不明白,那姓宋的女的有什么可喜欢的,又闷又无趣,她看一眼就倒胃口,明显余茜茜身材热辣些,性格又活脱脱一天然小辣椒,仅限未黑化之前,和这种人推拉多有趣啊。

    吴靖认识余茜茜,之前聚会上陈绥之介绍过,高中读的是a大附属中学,今年读大一,比他们小一岁。玩过几次也清楚这小姑娘的本性,便起身劝道:“吵什么啊,绥之就邀个可爱妹子来玩一下,你也要生气。茜茜,你这样子在聚会上拂他面子,他日后怎么看你?”

    余茜茜娇纵惯了,过去是仗着一份陈绥之的喜欢,可现在好像没什么借口了,她扫一眼吴靖,没说话。

    刘锦州站在宋涟左边,悄声问:“小姐姐,什么情况呐,怎么看着,是因你而起?”

    陈绥之手垂在腿侧,目光略疲惫,语气带了几分不悦:“你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我是因为什么无理取闹?”余茜茜不解气地吼道,分贝都大了几度。

    宋涟绞着双手,想阻止这出闹剧,可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头一滞,只冒出生硬两个字:“等…等。”

    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汇集而来。

    宋涟挤出一抹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事佬,漏洞百出地说:“那个…是我自己要来的,许愿也是因为我没过过几次生日。”女孩头越垂越低,手指紧绞,说得自己都要相信了。

    言下之意,不是陈绥之邀请她来的,他让她想个愿望也是可怜她。

    陈绥之闭上眼,没戳穿她。

    既然已经趟入这浑水,宋涟深叹一口气,听从天命安排。

    余茜茜抬眼看过来,嗤笑一声,单手叉腰,捏着正氏的语气:“什么时候勾搭上陈绥之的?”

    “人是我高中同学,你别闹了行吗?”陈绥之打断。

    “呦,给你腻乎得,我看你看她的眼神可不像高中同学那么简单,我还不懂你吗陈绥之!”余茜茜眼眶都红了,忽地举起一旁的小木凳朝陈绥之大腿扔去。

    陈绥之躲避着身子,朝人群外圈喊话让宋涟快些回去,待在这只会让这跋扈的姑奶奶更加气愤无法无天。

    包厢内一片糟乱,劝架、安抚、看戏模样应有尽有,拔高的声音透过门窗仍能很清楚传到走廊。

    步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下了电梯,宋涟才感觉自己的耳朵恢复了些听觉。

    本想发信息给林灵说看见吴靖了,可想到这乱糟糟的情景,她此刻仍头晕,还是算了。

    待到了公交车站,宋涟拍额,想起之前溜得着急,包忘记拿了。她小跑着返回,包厢内,那只豪华蛋糕还摆着一旁,完好无损,只是主人公已经不见,只有三两男生围着一起打牌,清脆的发牌声和闲聊话语一齐涌进宋涟耳中。

    a说:“这种女生,也值得绥之惦记那么多年。说不定背地里各种装无辜,白莲花。那叫什么,欲擒故纵,勾着人家又不讲明呗。”

    b说:“你们听说了吗?之前她爸那件事,还上了学校咨询墙,说是贪了一大笔钱,被发现要去坐牢了,脸面薄,无脸面对父老妻女,喏,直接从附近讯峰楼跳下去了。”

    c说:“烂摊子嘛,也就是人家讯峰老板倒霉,还赔了一笔安抚费。”

    宋涟拳头紧握,抿着双唇,抬手推开虚掩的门,无视那群方才聒噪此刻正瞪着眼讶异看向她的人,当着众人的面,一句话也没说,只从沙发一侧捞起自己的包,背脊挺直走远。

    可出了包厢,她深呼一口气,身子疲软,垂着头看皮鞋鞋尖,忽觉得自己好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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