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尖锐的碎裂声后紧跟着安韵的惊呼，陈泱顺着她的视线地看向自己虎口。
潋滟的红印，还有一两滴茶渍挂在上面，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灼痛。
“哎呀，烫这么严重？快快快，去用冷水冲一冲！我去药箱找找有没有烫伤膏。”
陈泱张了张口，想说没事，却不知怎么眼泪抢先掉了下来。她慌乱去抹，还是被安韵看见，也慌了起来，立刻去拿手机。
“疼得厉害是吗，我叫时昱送你去医馆吧，可千万别留疤了。”
陈泱赶紧拦下，安抚地笑了笑：“没事儿，安姨，没那么严重。我先去冲一下，待会儿抹点药就好了。”
说完便起身走出门厅。疼痛愈演愈烈，她咬紧牙关，用另一只手捂住虎口，加快脚步走进了盥洗间。
直到冷水哗哗地冲刷手背，带走灼烧感，那颗震荡的心脏依然在胸腔之下猛烈跳动。太生猛了，令她不禁欠着腰，拿另一只手做支撑。
什么叫为她豁出半条命？
沈时昱爱她？怎么可能？
水流不停，手渐渐冷得没了知觉，陈泱感觉热意转到了心底，翻腾汹涌，为着一种无望而莽撞的揣度。
如果是真的呢？
万一他爱她呢？
想起此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真真切切的关心和维护，那些无意的、有意的牵手和拥抱。
扪心自问，陈泱不是没有期盼过这种可能，但每当脑海浮现这种念头时，她又会很快叫醒自己。
五年前他也和如今一样，细心照顾，温柔宽厚，纵着她，护着她，却也斩钉截铁地说过不会爱她。
尘封的苦涩就要破土而出，热意冷却下来，陈泱颤了颤，下一秒手就被拖出水流，落入温暖的掌心。
小心避开伤处，沈时昱眉头紧锁，转着那她皓白的手腕仔细打量。
红印消退了许多，没有安韵说得那么严重。他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围拢着她冰凉的手，语气沉缓，目光带了些责备：
“多大了，喝个茶也能烫着。”
“我也不想啊。”她声音细弱，听起来翁翁的，无端委屈。
沈时昱最受不得陈泱这样，拿手去勾她下巴，见她神色无异才稍微放心。以为她是担心别的，又宽慰道：“回去抹些药膏就好了，祖传的方子，不会留疤的。”
“那你怎么……”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又突兀地停住，陈泱有些恼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沈时昱眸光暗了一瞬，旋即勾起嘴角，揉乱她发顶，漫不经心地逗弄：“嫌弃了？”
哪儿跟哪儿啊。
陈泱被他这一个急转弯甩得晕头转向，等她觉出这话里的不对时，沈时昱已经松开手，站在门廊下面等她。
“走吧，回去上药，奶奶还等着我们呢。”
风一阵阵地，掀动他衣摆，露出藏在下面的银边刺绣，竹兰的图样与她那件旗袍巧妙呼应。
佳偶天成，至少看上去和真的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陈泱竟不想去问了，爱不爱的，能陪他两年已经足够，足够她慰藉漫长的后半生。
“好。”
-
周邈请了几次，好话说尽易琴芳也不肯听他的，定要亲自料理那一小亩药田。几个佣人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一伸手就被老太太瞪，只能眼巴巴看着。
沈时昱带着陈泱寻过来时，就见老人一手拄拐，一手拿着铁锹，在那一丈见方的药田转来转去。
她倒是乐呵呵的，旁边一众人却神色紧张，严阵以待，生怕她闪了腰或扭了脚。
沈时昱脱下西服外套，解开袖扣放在陈泱手中，接过佣人递来的手套，从容地挽起袖子走进去，“奶奶，说了多少遍，这些事情你别再亲自弄了。来，给我。”
好在易琴芳还是愿意给他几分薄面，撒了手，笑眯眯地看着沈家金尊玉贵的长孙，分分钟左右千万资金流向的执行总裁，躬身弯腰替她松土。
他像做了无数次一样熟稔，避过冒出嫩芽的位置，精准下铲，手腕一转，就轻巧地将土壤翻起来，再一一摘除暴露出来的杂草。
土石沙砾脏污了纯白的手套和手工定制皮鞋，但他动作优雅，行云流水，粗活也做得像艺术。
“你要是不愿意我弄啊，你就多回来看看我。这药田是我宝贝，除了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沈时昱只是笑笑没说话。祖孙俩都知道再宝贝的药田也不值当他三番四次地亲自过来，老人惦念的也不是这点草木。
陈泱抱着衣服蹲下身细细看了会儿，好奇问道：“奶奶都种了些什么？”
“都是好东西，”易琴芳兴冲冲地给她挨个儿介绍，“这是丹参，那是黄芪，还有那边远一点的是田七。”
陈泱再不懂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寻常可见的药材，但见易琴芳兴致盎然，也就乖巧地应和着：“都是您亲自种的吗？”
“厉害吧，”易琴芳环视一圈，冲陈泱得意地笑了笑，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嘴角一撇，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种的比这还多呢。我现在是老了，精力跟不上了，这臭小子又忙得脚不沾地，没人愿意帮我翻弄这一小块破地喽。”
她情真意切的失落让陈泱心里酸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许诺出口：“您教我，我有时间就来帮您。”
“哈哈哈哈，好孩子，”易琴芳被哄得眉开眼笑，拉着陈泱的手冲众人炫耀，“都瞧见了没有，孙子靠不住，我有孙媳妇能靠了。”
“奶奶，那您可要失望了，您这位孙媳妇比我忙多了。”翻完最后一块地，沈时昱慢条斯理地摘掉手套，温声戳破易琴芳的美梦。
老太太斜睨他一眼，扭脸和周邈打趣：“你瞧瞧，生怕我让他心肝儿来干活了。”
“少爷心疼少夫人。”周邈双手交叠立在一旁，他笑容温煦谦和，一句话道出重点。
他在易琴芳身边几十年，很知道她心里牵挂担忧的那几件事情，其中一件便是沈时昱的婚事。她总觉得他苦，觉得沈家对不起他，整日忧惧他被过去的事情困住，生活不能完满。
沈时昱能够爱一个人，实则是令她忪了口气的。
果然，易琴芳很快就给了颗定心丸：“放心吧，泱泱有这份心我就高兴，还能真让她来做这些？走走走，咱们进屋去说话。”
然而，沈时昱跟在她们身后刚走了两步，就被她摆手驱赶：“你就别跟过来了，去忙你的。”
嗯？
沈时昱眉毛一扬，视线落在陈泱身上，探问她的意思，怕她和长辈独处会不自在。
陈泱偏头，冲他温软一笑：“去吧，忙完过来接我呀。”
-
沈时昱回院子时，周岐正在廊下逗鸟。
他一手勾着烟，一手拿着小银匙给鸟笼里的金刚鹦鹉添食，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听见动静，他头也没回地问：“这么快就结束了？”
沈时昱越过他往屋内走，“你不是有事要当面讲？”
搁下银匙，周岐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半眯着眼，烟雾缓缓从唇隙间漫出，“你让我盯的狐狸出洞了。”
沈时昱眸光冷下来，推开门，“上去说。”
书房内。
周岐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照片和几份文件，“如你所料，沈二叔最近频繁接触A、B轮的几个大股东，其中两个已经松口，准备出让手里的股份。”
沈时昱信手翻看了几页，问道：“这几个股东手里的股份有多少？”
“8.32%。”
不算少了。禾泰创立之初，股份握在沈家三兄弟手里，大房占一半，其余两房平分剩余二分之一。几轮融资过后禾泰顺利上市，沈家人手里的股份便稀释到46%左右。
沈清源身为董事长，依然是集团内部持股比例最高者，约有16%，其次是沈清河所持的11%，沈时昱的股份与二房和三房相当，各有6%上下。
按照惯例，沈时昱继任家主后，沈清源应在五年内逐步将手中四分之三的股份转让给沈时昱，并正式移交董事长的席位。
但惯例只是约定俗成的行事方式，并不意味着它不能改变。
事实上，禾泰发展迅猛，早已突破了家族企业的规模。沈时昱继任家主后要想走到董事长的位置上，也需要徐徐图之，巩固、拉拢董事会成员，通过客观增长的市值来赢得人心。
而这才是沈清河想要的东西。毕竟比起沈家家主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虚名，禾泰董事长才是真正的黄金权柄。
在阻挠他结婚这件事上失败以后，沈时昱料定沈清河会釜底抽薪。只要他的持股超过沈清源，凭着这么多在集团内的经营和根系，董事长的位置便是囊中之物，家主是谁根本不重要。
所以从沈时昱在族内公开自己要娶陈泱以后，便交代周岐盯紧沈清河与各个股东的动向。当事实摊在眼前时，沈时昱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沈清河厌恶他，没人知道这件事，但沈时昱很清楚。
与沈清源的杀伐果断不同，沈清河在族中名声很好，他温和聪敏，人情练达，在管理经营上也是一把好手。不逊于沈清源的能力，却有着更周道的处事。
这样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温润君子，沈时昱从未在他投来的目光里感受到善意。
她去世那晚，沈清源赶来时便立即让沈清河带他回去。他浑浑噩噩地跟着沈清河下山，突然衣领被大力拽住，眨眼间人就被拖到了护栏外。
山间夜风寒冰一样刺骨，他的二叔用手掐住他脖子，将他狠狠抵在山崖边的枯树上。
万丈深渊，一步之遥。
“你为什么要出生？你不出生，她就不会死！”
“时昱，你不是想妈妈吗？她怕冷怕黑怕一个人，你去陪她好不好？”
风在耳边呼啸，他一根一根松开死命攀住的手指，乖顺地，不挣扎地，把自己交给沈清河。
可以的，他可以去陪她。
他想去陪她。
狠狠闭上眼，沈时昱揉了揉眉心，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清算一下我手上的资金，找个可靠的人出面去谈。”
周岐猛地抬眼，虽然不能不防，但搅乱这桩交易比真花钱去收购股份代价要小得多。按照禾泰现在的市值，全收下来至少需要八十亿美元。
“没到这个地步吧。这不还没召开股东大会嘛，也不一定能通过决议。”
沈时昱摇头，坚持道：“上会就晚了。”
“不是，怎么会晚？你和家主的表决权加起来就快三分之一了，再加上我们这边的董事，要否决这项股权变更很容易。”
沈时昱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看清？家主是一家之主，他不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周岐心头一震，罕见地默了两秒。抹了把脸，他重振旗鼓想继续劝：“时昱，不是这样的，家主他还是在乎……”
沈时昱后仰靠在椅背的头枕上，抬手阻止他说下去。眼睑颓丧地半垂着，黄昏的余晖落在他眼底，像晃动的泪水。
他的声音冷静而残酷：“周岐，钱我有很多，多得花不完。但是爱这种东西，我一点都赌不起。你明白的吧？”
不要爱，不要奢望爱，是他永恒不变的人生信条。
尖锐的碎裂声后紧跟着安韵的惊呼，陈泱顺着她的视线地看向自己虎口。
潋滟的红印，还有一两滴茶渍挂在上面，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灼痛。
“哎呀，烫这么严重？快快快，去用冷水冲一冲！我去药箱找找有没有烫伤膏。”
陈泱张了张口，想说没事，却不知怎么眼泪抢先掉了下来。她慌乱去抹，还是被安韵看见，也慌了起来，立刻去拿手机。
“疼得厉害是吗，我叫时昱送你去医馆吧，可千万别留疤了。”
陈泱赶紧拦下，安抚地笑了笑：“没事儿，安姨，没那么严重。我先去冲一下，待会儿抹点药就好了。”
说完便起身走出门厅。疼痛愈演愈烈，她咬紧牙关，用另一只手捂住虎口，加快脚步走进了盥洗间。
直到冷水哗哗地冲刷手背，带走灼烧感，那颗震荡的心脏依然在胸腔之下猛烈跳动。太生猛了，令她不禁欠着腰，拿另一只手做支撑。
什么叫为她豁出半条命？
沈时昱爱她？怎么可能？
水流不停，手渐渐冷得没了知觉，陈泱感觉热意转到了心底，翻腾汹涌，为着一种无望而莽撞的揣度。
如果是真的呢？
万一他爱她呢？
想起此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真真切切的关心和维护，那些无意的、有意的牵手和拥抱。
扪心自问，陈泱不是没有期盼过这种可能，但每当脑海浮现这种念头时，她又会很快叫醒自己。
五年前他也和如今一样，细心照顾，温柔宽厚，纵着她，护着她，却也斩钉截铁地说过不会爱她。
尘封的苦涩就要破土而出，热意冷却下来，陈泱颤了颤，下一秒手就被拖出水流，落入温暖的掌心。
小心避开伤处，沈时昱眉头紧锁，转着那她皓白的手腕仔细打量。
红印消退了许多，没有安韵说得那么严重。他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围拢着她冰凉的手，语气沉缓，目光带了些责备：
“多大了，喝个茶也能烫着。”
“我也不想啊。”她声音细弱，听起来翁翁的，无端委屈。
沈时昱最受不得陈泱这样，拿手去勾她下巴，见她神色无异才稍微放心。以为她是担心别的，又宽慰道：“回去抹些药膏就好了，祖传的方子，不会留疤的。”
“那你怎么……”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又突兀地停住，陈泱有些恼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沈时昱眸光暗了一瞬，旋即勾起嘴角，揉乱她发顶，漫不经心地逗弄：“嫌弃了？”
哪儿跟哪儿啊。
陈泱被他这一个急转弯甩得晕头转向，等她觉出这话里的不对时，沈时昱已经松开手，站在门廊下面等她。
“走吧，回去上药，奶奶还等着我们呢。”
风一阵阵地，掀动他衣摆，露出藏在下面的银边刺绣，竹兰的图样与她那件旗袍巧妙呼应。
佳偶天成，至少看上去和真的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陈泱竟不想去问了，爱不爱的，能陪他两年已经足够，足够她慰藉漫长的后半生。
“好。”
-
周邈请了几次，好话说尽易琴芳也不肯听他的，定要亲自料理那一小亩药田。几个佣人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一伸手就被老太太瞪，只能眼巴巴看着。
沈时昱带着陈泱寻过来时，就见老人一手拄拐，一手拿着铁锹，在那一丈见方的药田转来转去。
她倒是乐呵呵的，旁边一众人却神色紧张，严阵以待，生怕她闪了腰或扭了脚。
沈时昱脱下西服外套，解开袖扣放在陈泱手中，接过佣人递来的手套，从容地挽起袖子走进去，“奶奶，说了多少遍，这些事情你别再亲自弄了。来，给我。”
好在易琴芳还是愿意给他几分薄面，撒了手，笑眯眯地看着沈家金尊玉贵的长孙，分分钟左右千万资金流向的执行总裁，躬身弯腰替她松土。
他像做了无数次一样熟稔，避过冒出嫩芽的位置，精准下铲，手腕一转，就轻巧地将土壤翻起来，再一一摘除暴露出来的杂草。
土石沙砾脏污了纯白的手套和手工定制皮鞋，但他动作优雅，行云流水，粗活也做得像艺术。
“你要是不愿意我弄啊，你就多回来看看我。这药田是我宝贝，除了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沈时昱只是笑笑没说话。祖孙俩都知道再宝贝的药田也不值当他三番四次地亲自过来，老人惦念的也不是这点草木。
陈泱抱着衣服蹲下身细细看了会儿，好奇问道：“奶奶都种了些什么？”
“都是好东西，”易琴芳兴冲冲地给她挨个儿介绍，“这是丹参，那是黄芪，还有那边远一点的是田七。”
陈泱再不懂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寻常可见的药材，但见易琴芳兴致盎然，也就乖巧地应和着：“都是您亲自种的吗？”
“厉害吧，”易琴芳环视一圈，冲陈泱得意地笑了笑，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嘴角一撇，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种的比这还多呢。我现在是老了，精力跟不上了，这臭小子又忙得脚不沾地，没人愿意帮我翻弄这一小块破地喽。”
她情真意切的失落让陈泱心里酸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许诺出口：“您教我，我有时间就来帮您。”
“哈哈哈哈，好孩子，”易琴芳被哄得眉开眼笑，拉着陈泱的手冲众人炫耀，“都瞧见了没有，孙子靠不住，我有孙媳妇能靠了。”
“奶奶，那您可要失望了，您这位孙媳妇比我忙多了。”翻完最后一块地，沈时昱慢条斯理地摘掉手套，温声戳破易琴芳的美梦。
老太太斜睨他一眼，扭脸和周邈打趣：“你瞧瞧，生怕我让他心肝儿来干活了。”
“少爷心疼少夫人。”周邈双手交叠立在一旁，他笑容温煦谦和，一句话道出重点。
他在易琴芳身边几十年，很知道她心里牵挂担忧的那几件事情，其中一件便是沈时昱的婚事。她总觉得他苦，觉得沈家对不起他，整日忧惧他被过去的事情困住，生活不能完满。
沈时昱能够爱一个人，实则是令她忪了口气的。
果然，易琴芳很快就给了颗定心丸：“放心吧，泱泱有这份心我就高兴，还能真让她来做这些？走走走，咱们进屋去说话。”
然而，沈时昱跟在她们身后刚走了两步，就被她摆手驱赶：“你就别跟过来了，去忙你的。”
嗯？
沈时昱眉毛一扬，视线落在陈泱身上，探问她的意思，怕她和长辈独处会不自在。
陈泱偏头，冲他温软一笑：“去吧，忙完过来接我呀。”
-
沈时昱回院子时，周岐正在廊下逗鸟。
他一手勾着烟，一手拿着小银匙给鸟笼里的金刚鹦鹉添食，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听见动静，他头也没回地问：“这么快就结束了？”
沈时昱越过他往屋内走，“你不是有事要当面讲？”
搁下银匙，周岐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半眯着眼，烟雾缓缓从唇隙间漫出，“你让我盯的狐狸出洞了。”
沈时昱眸光冷下来，推开门，“上去说。”
书房内。
周岐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照片和几份文件，“如你所料，沈二叔最近频繁接触A、B轮的几个大股东，其中两个已经松口，准备出让手里的股份。”
沈时昱信手翻看了几页，问道：“这几个股东手里的股份有多少？”
“8.32%。”
不算少了。禾泰创立之初，股份握在沈家三兄弟手里，大房占一半，其余两房平分剩余二分之一。几轮融资过后禾泰顺利上市，沈家人手里的股份便稀释到46%左右。
沈清源身为董事长，依然是集团内部持股比例最高者，约有16%，其次是沈清河所持的11%，沈时昱的股份与二房和三房相当，各有6%上下。
按照惯例，沈时昱继任家主后，沈清源应在五年内逐步将手中四分之三的股份转让给沈时昱，并正式移交董事长的席位。
但惯例只是约定俗成的行事方式，并不意味着它不能改变。
事实上，禾泰发展迅猛，早已突破了家族企业的规模。沈时昱继任家主后要想走到董事长的位置上，也需要徐徐图之，巩固、拉拢董事会成员，通过客观增长的市值来赢得人心。
而这才是沈清河想要的东西。毕竟比起沈家家主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虚名，禾泰董事长才是真正的黄金权柄。
在阻挠他结婚这件事上失败以后，沈时昱料定沈清河会釜底抽薪。只要他的持股超过沈清源，凭着这么多在集团内的经营和根系，董事长的位置便是囊中之物，家主是谁根本不重要。
所以从沈时昱在族内公开自己要娶陈泱以后，便交代周岐盯紧沈清河与各个股东的动向。当事实摊在眼前时，沈时昱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沈清河厌恶他，没人知道这件事，但沈时昱很清楚。
与沈清源的杀伐果断不同，沈清河在族中名声很好，他温和聪敏，人情练达，在管理经营上也是一把好手。不逊于沈清源的能力，却有着更周道的处事。
这样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温润君子，沈时昱从未在他投来的目光里感受到善意。
她去世那晚，沈清源赶来时便立即让沈清河带他回去。他浑浑噩噩地跟着沈清河下山，突然衣领被大力拽住，眨眼间人就被拖到了护栏外。
山间夜风寒冰一样刺骨，他的二叔用手掐住他脖子，将他狠狠抵在山崖边的枯树上。
万丈深渊，一步之遥。
“你为什么要出生？你不出生，她就不会死！”
“时昱，你不是想妈妈吗？她怕冷怕黑怕一个人，你去陪她好不好？”
风在耳边呼啸，他一根一根松开死命攀住的手指，乖顺地，不挣扎地，把自己交给沈清河。
可以的，他可以去陪她。
他想去陪她。
狠狠闭上眼，沈时昱揉了揉眉心，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清算一下我手上的资金，找个可靠的人出面去谈。”
周岐猛地抬眼，虽然不能不防，但搅乱这桩交易比真花钱去收购股份代价要小得多。按照禾泰现在的市值，全收下来至少需要八十亿美元。
“没到这个地步吧。这不还没召开股东大会嘛，也不一定能通过决议。”
沈时昱摇头，坚持道：“上会就晚了。”
“不是，怎么会晚？你和家主的表决权加起来就快三分之一了，再加上我们这边的董事，要否决这项股权变更很容易。”
沈时昱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看清？家主是一家之主，他不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周岐心头一震，罕见地默了两秒。抹了把脸，他重振旗鼓想继续劝：“时昱，不是这样的，家主他还是在乎……”
沈时昱后仰靠在椅背的头枕上，抬手阻止他说下去。眼睑颓丧地半垂着，黄昏的余晖落在他眼底，像晃动的泪水。
他的声音冷静而残酷：“周岐，钱我有很多，多得花不完。但是爱这种东西，我一点都赌不起。你明白的吧？”
不要爱，不要奢望爱，是他永恒不变的人生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