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克莱尔·迪尔林。”

    说完,似乎觉得这个叫“维多利亚”的女劫匪不像她的同伙们那么疯狂、神经质、歇斯底里,还没有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力倾向,克莱尔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她看向尤娜的眼神,怯怯的,弱弱的。

    仿佛在说“我很弱小,请帮助我”。

    注意到克莱尔的目光,尤娜眨眼一笑,她撩起被染成棕褐色的发丝,“Baby,你在看什么?”

    增高垫、面具、变声器、棕褐发色、成熟化的言行举止,都是为了将“维多利亚”与“尤娜”的身份彻底区分开。

    没有人会比演员、编剧更懂得怎么塑造出一个令观众信服的角色。

    在尤娜的人物小传里,“维多利亚”是个成年女性。

    棕褐发色,偶尔蹦出英式口音,因为她来自大英帝国,可她像德国的希特勒;习惯使用正式语法,因为她受过高等教育,可她热衷于犯罪;喜欢和美女搭讪,因为她拥有非同寻常的性取向。

    ——高智、叛逆、混邪、复杂、多情的非典型“女混混”角色。

    被尤娜的眼神电到,克莱尔俏脸一红,“没什么。”

    “能允许你为我带路吗?”似乎尤娜的举动给了她安全感,克莱尔主动坦白心迹,“我有点害怕。”

    害怕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当然。”尤娜立即说,“毕竟你是如此美丽的女士。”

    怎么有种孔雀开屏的即视感。但这性别,是不是错了?

    迈克尔·斯科菲尔德表示接受不能。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只见杰罗姆一把拽过口上花花、疑似在“献殷勤”的尤娜,将其紧紧圈在身前。力度之大,真让人怀疑女孩的肋骨会不会断掉。此时他就像动物世界里的掠食者,绝不让猎物有机会逃脱狩猎领域。

    由于皮肤太白,杰罗姆袒露在外的胳膊崩出明显的青筋,鼓鼓跳动着,带有不可驯服的野性。他眉骨压低,虽然在笑,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克莱尔:“电锯,你给她带路!”

    “如果她的虹膜不匹配,骗了我们,还想逃跑,HAHAHA,你知道该怎么做!”

    克莱尔·迪尔林闻言,猛地打了个冷颤,果断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劫匪与劫匪,劫匪与人质。她爱她,他爱她,她却不爱他。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众人的眼神或直白或隐晦,好奇打量着,猜测着,想象着。

    连“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阿卡姆们,在这一霎那,也闪过同一个念头:

    这瓜,真甜,真香,真好吃呐!

    尤娜被迫与杰罗姆像个连体婴儿一样看守人质、回敬警方不痛不痒的喊话。

    迈克尔已经记住密码,见尤娜抽不开身,独自跟上电锯人和克莱尔的脚步。

    虹膜识别与密码输入后,金库洞开。

    入眼绿油油、金灿灿一片。

    富兰克林层层叠叠,泛着特制油墨气味;黄金绚丽夺目,铺在架子上,宛如巨龙巢穴里束之高阁的珍贵宝物。

    迈克尔、电锯人和克莱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美钞与黄金,三人齐齐怔在原地。

    这里没有监控,路易斯·杨看不见金库情况,急忙问:“圣父,打开金库了吗?里面真有那么多钱吗?”

    电锯人已经提溜着克莱尔回去禀报,现场没有人质,迈克尔这才开口说话,“打开了,确实有很多钱。”

    “老兄,别那么紧张。”听出对方声音中的紧绷感,路易斯·杨好心安慰道,“我们只是抢劫,又没有杀人。再说了,我们不是自愿加入的,顶了天也就是从犯。”

    这话说的,什么时候罪行还分三六九等了?

    杀人是重罪,抢劫就不是罪了?

    不是自愿犯下的罪行,那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

    虽然理念不合,迈克尔·斯科菲尔德也没有与他人争辩的念头。

    他假意敷衍了几句。

    之后又来一波阿卡姆,亢奋而激动地将美钞与黄金装到批发的裹尸袋里。

    他们说:抢劫银行虽然没有杀人来得痛快,但也算不错的消遣活动。

    迈克尔听着,只感觉一股寒意侵袭全身。

    *

    GCPD还在做着喊话劝降之类的无用功,联邦探员亚历山大·马宏及他的下属已经开了无数会议,大量关于疯人帮的资料被反复观阅,各种行动分析报告被送往上级。

    一个探员拿着望远镜,从窗沿窥探着对面的盖勒文银行,“该死,这些家伙要守到什么时候,连回话都是通过外扩喇叭,根本没一个人冒头。”

    “他们肯定知道外面有狙击手。”他的搭档评价道,“太谨慎了。”

    “除了大门,所有入口都封死了,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探员雷恩也加入对话,“我们的人进不去,他们到时候怎么出来?从大门吗?到时候不还是被打成筛子。”

    总指挥官亚历山大·马宏若有所思地说:“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通道。”

    疯人帮虽然疯,但他们不傻。从大门走,那不是在找死吗?

    “雷恩,你查到迈克尔·斯科菲尔德的下落了吗?”

    迈克尔是盖勒文银行的建筑工程师,事发当天就失踪了,马宏怀疑他已落入疯人帮手里。

    雷恩摇头,“没有,我们访问过他的邻居、同事,还有他远在芝加哥的哥哥,但一无所获。”

    “那他现在很可能在盖勒文银行里。”马宏将画面定格到其中一帧,那是疯人帮持枪下车的场景,他用激光笔指出:“这里有个黑白混血男性。”

    并非所有的白人男性都是杀手,但在美利坚,绝大多数连环杀手都是白人男性,这类群体好像生来就高度携带反社会基因,以及将虐杀付诸实践的冷血属性。

    有趣的是,在疯人帮,这个比例已经高达100%,他们全是男性白种人。

    迈克尔·斯科菲尔德拥有来自英、德、法、荷,还有来自叙利亚和黎巴嫩的血统,是个黑白混血儿。

    如果单独把迈克尔放在大街上,没人猜到他会有黑人血统,可将其放在一众白人里,那裸露在外的肤色,结实的身躯,一只淡褐一只淡绿的瞳色,均彰显着他的与众不同。

    雷恩点头,附和马宏的看法,“身高和鞋码也一致,应该就是他了。”

    “那个女人又是谁?”另一个探员用激光笔圈出尤娜的背影,“我记得疯人帮没有女人啊。”

    “难道她也像迈克尔一样,是被杰罗姆威胁着加入抢劫行动的?”

    不得不说,尤娜“白人女性”的身份很有迷惑性。

    按照这些探员的刻板印象,黑人男性=潜在的暴力狂,白人男性=潜在的杀人犯,黑人女性=潜在的女子监狱成员。

    尤娜是个白人,她四肢纤细,没有锻炼出明显的肌肉轮廓,这代表她的攻击性接近于无。一众探员就先入为主地,产生了“这人也许是被逼迫”的想法。

    “棕发,身高目测5英尺8英寸,要不我问问GCPD最近有没有人口失踪案?”雷恩向马宏请示道。

    工作中,雷恩对敌人毫不留情;生活中,他是个“传统”的白人男性,妻子是家庭主妇,拥有小鹿般温顺的性情。

    “你查不到什么结果的。”马宏的查案经验丰富。

    他持有反对意见:“头发可以染色,身高可以伪装,哥谭每天都有大量市民失踪、死亡,我们在其他城市办案的经验,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而且,谁说她一定就是被迫的呢?”

    雷恩似乎不太赞同马宏的想法,但不敢公然质疑顶头上司,“那迈克尔·斯科菲尔德呢?”

    “他难不成也是主动加入的?”

    马宏冷冷地瞥了雷恩一眼,像是在看蠢货,“你觉得一个底层出身,毕业于世界顶级大学,事业有成,心理测试正常,甚至因为自己是黑白混血而渴望融入社会的人,他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抢劫银行吗?”

    雷恩顿时呐呐无言。

    一无所有的人会因为“赌徒心理”而抢劫银行,他们除了性命,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于是犯罪于他们而言,是低成本、高回报的交易;精神不正常的疯子也有可能抢劫银行,因为在他们扭曲的、畸形的世界观里,抢劫银行根本不算大事。

    但迈克尔·斯科菲尔德两者都不是。

    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失踪后,迈克尔就与哥哥林肯相依为命。林肯是个街头混混,迈克尔是靠着哥哥的托举,这才读完了大学,当上了受人尊敬的建筑工程师。

    亲情、事业、金钱、社会地位,这些都是制约他犯罪的有力缰绳。

    FBI还搞到了迈克尔的心理测试报告单,上面显示,除了“轻度抑郁”,他没有别的心理问题。

    ——众所周知,抑郁症患者“伤害自己”的意愿,远大于“伤害他人”。

    马宏有种直觉,也许迈克尔·斯科菲尔德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一个抓住所有罪犯的突破口。

    *

    已经是晚餐时间,尤娜制定了轮班表,她错开众人用餐时刻。巡逻的分两批次就餐,装钱的分三批次。不光如此,她还信守诺言,让人质克莱尔得以饱餐一顿。

    可其他人质却饿得直咽口水,饥肠辘辘。

    他们不敢记恨这些人精神病杀人狂,就嫉恨起了克莱尔。

    都是人质,凭什么就你能吃到饭?

    克莱尔不敢直视人质们的眼睛,在这样的眼神下,她有种愧疚、畏惧、庆幸的复杂情绪;她也不敢靠近“维多利亚”,生怕惹怒了杰罗姆。

    气氛略微奇怪起来。

    尤娜像是没发觉般,自顾自吃着饭。

    随着时间流逝,眼看着所有劫匪都快吃完了,人质们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小声嘀咕几句,最后共同决定推出人质当中的唯一一个小男孩,向尤娜伸出试探的触角。

    “姐姐,我好饿。”小男孩哭哭唧唧道。

    他试图上前扒拉尤娜的小腿,再说一些撒娇的话,唤醒女人的母性。

    却猝不及防地,被杰罗姆一脚踢开三尺远。

    “干得好!”

    “不愧是瓦勒斯卡阁下!”

    阿卡姆们霎时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仿佛杰罗姆做了什么值得大肆赞颂的好事似的。

    “哇哇哇——”被踹倒在地,男孩的哭声如同魔音贯耳,尖锐得令人烦躁。

    杰罗姆歪了歪头,脸色极其阴沉:“再哭,我就杀了你!”

    男孩的妈妈这时才出现,她踱步上前,一手捂住儿子的嘴巴,一手将男孩抱到角落。但姿态不像护崽的老母鸡,而是畏怯的可怜羔羊。

    世界寂静片刻。

    尤娜若有所感,扭头,发现杰罗姆望向母子两人的眼神,是充满憎恶与仇视的。

    ——让孩子索求晚餐,与让孩子学习杂技赚钱一样,都是利用;捂住孩子的嘴巴,与殴打孩子的身体一样,都是无能。

    尤娜恍然,默不作声地挽住杰罗姆的胳膊,这动作既是安抚,又是阻拦。

    如果她不转移杰罗姆的注意力,这对母子指定活不过今晚。

    尤娜放下便当盒,扫视全场:“看来你们都饿了是吧?”

    人质们被杰罗姆吓到,不敢吭声,自然没有人回应尤娜。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次——你们到底饿不饿!”她提高声音,隐有怒气。

    欺软怕硬向来是人类的本能,之前让小孩向尤娜“要饭”,无非是觉得一个女人,她既然给了克莱尔晚餐,那对着比克莱尔还年幼的男孩,肯定会心软。现在尤娜一个不高兴,他们这才想起——虽然她是女人,可她和这些精神病杀人犯是同伙啊!

    “饿,我们饿。”人质们纷纷小声叫唤着。

    “我呢,其实也不是坏人。”尤娜开启了自己的表演showtime,只听她假惺惺道,“可我们毕竟是劫匪,你们是人质,不杀了你们都算是我们有良心了。”

    “你看,我们到现在是不是都没杀一个人?”

    “还有克莱尔,作为人质,她居然能享受到一顿美食,还拥有了自己的独立休息室。”

    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人质们被饿得迷迷糊糊,也没心思琢磨到底是哪不对劲。

    尤娜继续说,“你们放心,我会向GCPD喊话,让他们负责你们的一日三餐。”

    “但如果GCPD不愿意送饭,那很抱歉,你们就一直饿着吧。”

    ——这一招,叫矛盾转移法。

    以前是劫匪VS警方、劫匪VS人质,现在她要换个玩法。

    人质VS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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