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一身红衣,鸦羽般的青丝披散在身后,纤美的手托着玉腮对着窗外垂眸凝思。

    屋外扫雪的侍从们,只觉得那双含情带月的双眸是落在自己身上,几乎各个耳红脸赤,活干的格外卖力。

    就连一贯在此练剑的一剑,都满脸不自在的舞错了两把招式,略涨了脸。

    偶有从窗外廊下经过的人,对上这张美艳无方的脸,都会脚步慌乱的低下头。

    顾倾城是在两日前醒的,那时她已昏睡了八天。

    她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傅雪一身素衣道袍,摇着骨扇站在塌前,几乎出于本能之下,她抓起怀瑜手中的药碗,往他身上掷去,对着闪开的傅雪恶狠狠的说,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众人错愕不已。

    那日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他。

    怀瑜满怀不安的说:小姐,是傅大人救了您,他应该是个好人。又说,您不是第一次见傅大人吗?为何如此厌恶他。

    她不知道小姐何时和傅大人结的仇怨,傅大人长的好心地也好,年纪轻轻就是天子之师,对她们小姐也算是照顾有佳,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顾倾城红着眼咬着牙回,哪敢劳他救命。

    他不折磨她,就够她感恩戴德了。

    傅雪。

    顾倾城将这两字反复压在舌尖辗转,托着腮的玉手攥成拳,白皙的手背拢起青筋。

    好人?

    他当不起你这句好人。

    傻怀瑜啊,他可曾当我的面杀了你。

    思绪飘飞。

    那是她住进皇宫成为玉妃的第三年。

    已经被困瑶宫一月有余。

    深夜,他一身白衣翩然而至,将她从塌上拽下。

    冰凉如雪的骨扇托起她的下巴,那冰冷的眼神像毒蛇般看着她,他的语气嘲讽:“美人倾城…做了皇帝的女人还不安分吗?朗月、陶念梅、还不够?如今又想要扶光吗?你就这般耐不住寂寞?”

    这个与她暗中争斗,和她水火不容的帝师,终于以胜者之姿来到她的面前。

    他浸了冰似的手掌摩挲着她娇艳的脸蛋,“知道郎辰不行了,你就急不可耐的找下家了?倾城,你就这么肯定,他扶光能坐上这把龙椅,让你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只要有利可图,谁的身下都可是委身吗?”

    那只手已经像蛇一般缠在她的脖颈扼住她的喉咙,语气变得更狠毒,“朗月昨日才走呢,你可真是凉薄啊。但你对扶光还是不同的,你似乎对他更有情意啊,你喜欢他?”

    顾倾城无力的摇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昨夜郎月因她而死,她难过惭愧,今日乔装溜出去找扶光只不过是求个安慰罢了。她是爱慕扶光,可这与他傅雪又有何干。

    扶光这个如水般清透的男子,是她在世间唯一的慰藉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要做皇后,她怕死,她只是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她不争气的开始落泪,挣扎的想要掰开那双令她窒息的手掌。

    “怕了吗?就这么怕死?”他的指尖扫过她一滴泪,含在口中品尝,“原来美人的泪,与旁人并无不同。可如果这天下是我的呢?”他的嘴靠近她的耳后,喷洒的热气烫的她无处躲闪,“你也会躺在我的身下欢好吗?”

    顾倾城身体僵硬骇的瞪大了眼睛,憋红的脸满是恐惧和震惊,都忘记了挣扎。

    这与她在旁人口中听到的帝师傅雪,完全不一样。

    世人都说帝师傅雪,慧智如圣人,行风君子,似雪山皓月遥不可得。

    这张冷峻无双的脸狰狞的像是花楼里的嫖客,薄唇轻吐,问她是否也愿意和他欢好。

    她顾倾城再不堪,又何曾真如他中那样放荡过。

    在她只剩一口气的时候,那双无情的手,终于将她甩落在地,她咳嗽了几声才大口的喘起气,那一瞬她知道,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有人进来,是明妃顾嫣然,这个她曾唤过一声母亲的女人。

    她华群旖地拖拽,烛火将她的脸照的红润艳丽,顾嫣然靠在傅雪的胸前,从手里扔下一个小瓷瓶,瓷瓶在绣工精美的毯子上转了两圈停在她的脚边,顾嫣然摸着傅雪的俊脸缓缓开口,“你既这么讨厌她,我替你杀了她便是,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她可不配。”

    又转过头对她笑意嫣嫣的说,“姐姐嫌脏,妹妹就自己喝下这瓶鹤顶红吧。”

    顾倾城震愕的看着眼前这对宛如恋人的男女。

    这个偶尔会和她亲近的女人,和这个同是道貌岸然的男人,早已暗通款曲了吗?

    呵呵,那他又有什么权利来自责自己的不贞,皇帝的女人你也不是一样沾染了。

    你傅雪在这装什么圣人高洁,你我之间有何不同。

    成王败寇罢了。

    顾倾城了然一笑。

    功不成之日,她知道注定有这天,颤抖的去拿脚边的瓶子。

    又听傅雪毒蝎般的开口,“这样死,太无趣了。先留着她吧,让我想想怎样才有意思。但明妃的心意不可浪费,”他随手一指,指向身后被押着的怀瑜,“一刀,喂她喝吧。”

    这个从小怯弱爱哭的小姑娘,就这样在她眼前倒地。

    握瑾死后,怀瑜已经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了。

    —— 要杀就杀我,她有什么错。

    ——听你的话,就是她的错。

    傅雪大悦。

    这才是顾倾城和傅雪,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遇面。

    “小姐,你这样要着凉的。”

    顾倾城回过神来,见握瑾从门外进来,手上托盘里放着碟红艳艳的果子。

    她把果子递给顾倾城,又给她披上一件披风,顾倾城摇头说不冷。

    她捏起一颗红果,玉手白皙衬的红果更艳,“这大雪天,哪来的樱桃。”

    “这是扶光公子给的,刚刚流风送来的,说是山下刚送上来,好像是扶光公子有处私宅那有暖泉,花卉瓜果不仅比别处早,还一年到头都有,几乎四季如春。”

    暖泉,沐春园么?

    ——娘娘,这是在下的居所。哪怕天下都是皇家的,娘娘这样冒然进来也是不妥的。

    ——此处果子味美,娘娘倒可尝尝。

    ——娘娘,当自重。

    “啪”果子掉落在地,顾倾城脸色不好的,把碟子塞到握瑾的手里,“你吃吧,我不想吃。山下送上来的?路通了?”

    握瑾往她身边一坐,已经不客气的捏了一颗往嘴里送,“比平日的好吃呢,小姐您不是挺爱吃樱桃的吗?”

    顾倾城不自在的看了眼果子,叹了口气,“现在开始不爱吃的。”

    握瑾三两下已经入腹一半,还想再吃,又停住了手,“嗯,通了,本来没那么快的。听说这几日的雪压倒了十来处,扶光公子府里的人和官府的人通了好几日,今早才把雪松和积雪清空。”

    她把碟子往桌上一搁,“咱们老爷也派了很多人手,怕小姐赶不上回府过元宵,顾影在外面等着呢,咱们能走了。”

    窗外的积雪已经被一扫而空,侍从早已不见,只有一剑还在酣畅淋漓的舞剑。

    手把玩着发丝,黑丝在指尖缠绕,又卷曲散开

    “顾影?”

    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握瑾想了想,“好像是新的亲卫副首领,还挺年轻的,听说以前是一直跟着老爷的,几年前跟着老爷打大周的时候立过功。嗯,该是个五品校尉。”

    这老东西,也许真的也谋反了。

    一个校尉都能让他使来做府兵,这可不是什么有前途的事。

    也姓顾么,呵,看来也是他的犬牙了。

    “他当了副首领,那顾安呢?”

    握瑾不知道小姐怎么对这些事上心,看着果子还是有点馋,想想还是忍住了。

    “嗯,说顾安走了,我没问,不知去哪了。”握瑾拿了帕子盖好果子,“小姐想知道的话,我等会儿去问问。”

    把玩发丝的手一顿,又复卷起,“不用了。”

    大概是去了回不来的地方了。

    顾倾城叹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现在就去找怀瑜,我们即可走吧。”

    握瑾哦了声,出门前又问,“那我们要和傅大人和扶光公子辞行吗?”

    顾倾城很想说,那就只和扶光道个别。

    又想,不管怎么说,这里是傅雪的地方,没有不和主人家辞行的道理。

    可是往事总总,她实在无法面对傅雪,这张令她憎恶的脸。

    虽然她不曾见到过那个声音的脸,但是她心里已经一千次一万次是肯定,那人一定是傅雪。

    几日前初见,她就失了分寸态度又这样反常,只怕会让他生疑。

    毕竟,时到今日他和她还没有开始有冤仇。

    所以即使她知道他的狼子野心,知道他曾经怎样迫害她,他也可以坦然面对她,因他一无所知。

    天道真是不公。

    恶人怎么都总过得比旁人自在。

    说来,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顾倾城一笑。

    狼子野心吗?

    那我就让世人早点看见你这颗洁如圣人的身躯之下,裹着颗怎样见不得人的心。

    这一次,一定不会输。

    顾倾城红裙触地,她走到门口,望天上又开始飘风的白雪。

    红唇白齿,笑若芙蓉灼目,“当然,我们叨扰多日,理当重谢一番。”

    她要亲自大大的给他备上一份厚礼,才不辜负他们这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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