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半。皇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宫灯辉映,宛如白昼。

    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派祥和喜庆,好不热闹!

    元介今日实在没心思与人交谈,只觉得无聊至极,把玩着面前的酒杯和茶杯。

    忽然,她直觉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随自己,仿佛有人在盯着她,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暗暗搜寻那令她略感不安的视线。

    恰巧此时,一旁侍奉宋韫的宫女不慎将汤水洒在了宋韫的衣裙上。

    元介瞥见宋韫离席去更衣,便打算溜出去寻她。

    殿内丝竹声声,霓裳羽衣舞动,殿中舞姬宛如仙子下凡。

    元介对一旁正沉醉于欣赏舞乐的元妍说自己要去如厕,随即悄然溜出了殿外。

    她四处寻了一圈却不见宋韫的身影,便拉住一个宫人询问,但那宫人也说没见到。

    不知她到底去了何处更衣,元介只得作罢。

    不过,她也不想直接回去,于是躲到一处无人值守的殿门旁坐着透气。

    忽然,她身旁的柱子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羞怯地悄悄望着她。

    待她转头,那小脑袋又迅速钻回柱子后边去了。

    元介心想,奇怪,今日是见了鬼不成,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五皇子!五皇子!”

    “五皇子,您到哪去了!”

    不远处传来两位小太监的呼喊声,他们正四处搜寻着什么人。

    见元介在殿前坐着,便急忙小跑过来,在台阶下匆忙行礼。

    “问殿下安。敢问公主殿下可有瞧见五皇子?”那宫人问到。

    元介摇头,的确未见到。他们便又继续寻人去了。

    两位小太监前脚刚走,那柱子后便传来物件落地的声响,元介连忙起身前去查看。

    非得把这鬼给逮住!

    只见一个油纸包裹,咕噜咕噜地从柱子后边滚了出来,接着,露出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正是五皇子,那小了她四岁的亲弟弟元祐。

    元祐见自己已经暴露,略有些尴尬。

    她俩大眼瞪着小眼,就这么僵持着。

    元祐捏紧了粉团似的小拳头,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跑去将那油纸包裹从地上捡起来。

    又一鼓作气,跑到元介跟前。

    他踮起脚尖,将包裹往她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扭着屁股,一溜烟地跑远了。

    元介满脸疑惑,这小朋友玩的是哪一出?

    她将那油纸包裹打开一看,里边是几个黑芝麻龙须酥,历经磨难,此刻已经有些碎开。

    对于这位亲弟弟,她所知甚少。

    她那亲娘沈文茵自己不待见她,也不让元介和元祐相见,更别提相处了。

    除了在逢年过节的宫宴上曾见过他,其余有关他和沈文茵的消息,皆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或许是重男轻女吧,她一直这么猜测。

    她盯着那龙须酥正发怔,实在想不明白,这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弟弟为何要偷偷塞一包甜食给她。

    正纳闷着,余光里出现一角秀着金丝云纹的宝蓝色衣袍。

    “介儿在看什么呢,如此入神?”元汤走到她跟前问。

    “兄长!没什么,方才五弟塞了包龙须酥给我。”元介又朝元祐跑远的方向望了一眼。

    元汤也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过去。

    早已没了人影。

    “对了,兄长,介儿正想寻你呢。”

    说着便合上那油纸包裹,从怀里掏出一对镂空雕着连理枝的水色玉佩。

    那对玉佩的玉环上分别刻了一个汤字和韫字,合在一起,中间竟是浮着一朵祥云。

    元汤伸手接过那对玉佩,如获至宝般仔细瞧着,修长的手指细细抚摸着,眼中满是赞赏。

    “好玉,好雕工!介儿的手艺见长。”

    “依我看啊,即便是宫中御用的工匠,也未必能雕出如此灵气逼人的玉饰!”

    见他如此喜欢,元介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欢喜。

    “方才出来寻嫂嫂,不成想没寻见,嫂嫂那一块,便请兄长转交吧。”

    元汤点头应下,将玉佩放入怀中收好,又对她道:

    “听妍儿说,你今日闷闷不乐的,似有心事。何事让你愁眉不展的,同为兄说说,可好?”

    元汤关切地望着她。

    元介未曾料到他会突然问起此事,眼底黯淡下来。

    踌躇片刻,她靠着柱子坐下,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姜学士的事,终于有一人可听她倾诉。

    她边说着,心情如坠湖底,眼圈亦泛起了红。

    元汤走到她身旁同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介儿不必自责,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姜学士年岁已高,骤然辞世也不算意外。更何况姜学士此生经历的风雨无数,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几句话就轻易就能气死的?不必忧心,介儿虽聪慧,却断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元介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兄长当真如此认为?”

    元汤点头。“那是自然。”

    他这话顿时让元介感受到莫大的安慰。

    元汤轻叹一口气,又说道:“介儿若是心里实在放不下,明日我去禀了陛下,带你出宫,去姜府送送姜学士。”

    元介闻言,连连点头,一双红红的眼睛仰望着他,眼里写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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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太子加冠,弘文馆休沐三日。

    第二天,元介依然起了个大早,向太后请完安,便跑到了东宫,想要将贺礼亲手送给元启。

    她到的时候,元启刚用完早膳。

    近日因加冠和议亲之事,他忙得脚不沾地,加上姜学士逝世的突然,还未曾有人告知他这个消息。

    从元介手中见到那幅扇面画,他果然欣喜若狂,捧在手中看了又看。

    随后走到殿外,借着日光,凑近了细细观摩画中细节,一时如痴如醉。

    元介见状,笑着同他告辞,由他在殿里尽情欣赏那幅画。

    她回到立阳宫,便拉着李傅母询问参加丧礼需要注意些什么。

    随后,她又在立阳宫院里转悠了好一会儿,紧紧盯着门口,等元汤来接她。

    扶砚这日正好值守,看着她在院里转来转去,疑心她又要去爬树或是爬房顶。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人就不知钻哪儿去了。

    终于,宋安吾手下的一位小太监领着九如出现在门口。

    她立刻唤来云舒和流筝,朝门口跑去。

    “可是你家王爷让你来接我的?”她冲到九如跟前,对着他道。

    九如点头称是。

    一旁的小太监忙开口道:“殿下,恒王殿下方才去禀了陛下,说要带您出宫去吊唁姜太师,陛下已经同意了。这会儿恒王殿下正在外边等着您呢,您请随九如大人去吧。”

    元介谢过小太监,便让九如带着她往元汤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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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出了宫门,又行进了一会,周围开始热闹起来。

    元介将捞起帘子,往车外看了看,这还是她除去随太后一同到西郊外,头一回出宫。

    此刻却半点没有游玩的心思。

    她不知自己待会儿该做些什么。

    无论姜学士是因什么而死,在他去世前,自己确实同他有过不快。

    元汤见她锁着眉头,一言不发地靠坐着,俯身往她那边靠了靠,一只手肘撑着膝盖,将一盘零嘴推到她面前。

    “吃些零嘴,这是今日一早特意让南川去按着你的口味备的,咸甜都有。待会吊唁结束,我带你到那归云楼用午膳。民间这口味和宫里大不同,保准你喜欢。”

    元介扯扯嘴角,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捻了一块到嘴里便不愿再吃了。

    实在是吃不下。

    元汤见她不愿再动那零嘴,眼里闪过一丝冷冽,抬眼又消失不见。

    马车停了下来,九如将帘子掀开,搬来一个下马凳,云舒和流筝赶忙从后边的马车下来扶着元介下车。

    姜府外,只挂了两只写着奠的白灯笼。

    这几日正撞上太子加冠,礼部不许姜家大办。

    元介跟在元汤后面走进门去,姜夫人赶紧带着人出来迎接。

    “臣妇见过恒王殿下,公主殿下。”

    她不敢抬头看元介,怕自己一不留神惹出什么麻烦,除了行礼,只同元汤说着话。

    他们随姜夫人进了府。

    灵堂内挂满了白色的布幔,正中间用黑字写着大大的“奠”,几个祭奠所用的铜盆烧得正旺,姜家人在往里添着纸钱。

    元介见那正堂里端端放着的就是姜学士黑漆漆的灵柩,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元汤见此,扶着她的肩,陪着她走至灵柩前,又同她打了个样,在设有香烛贡品的棺椁前,给姜学士上了三炷香,示意她学着自己上香。

    他掌心传来的力道,让元介似乎有了些支撑。

    元介伸手接过香,却走上前去,扑通一声就跪到了供案前的一个蒲团上。

    其他人惊叫出声,连忙想要扶起她,却被元汤挥手一挡,示意不必拦。

    元介郑重地向姜学士鞠了三个躬,自地上站起来。

    她刚将那香插进香炉里,忽然从东边游廊里窜出一个妇人来,正咬着唇往灵堂的方向张望。

    是秋妈妈。

    秋妈妈远远看着站在门口的九如,起先踌躇着不愿上前。

    九如瞧见她,眼神一冷,朝她微微点头。

    秋妈妈自知逃不过,深吸了口气,半晌,便似疯癫了一般,大笑着朝灵堂内走去。

    众人见她来,一时呆住,不知她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夫人见她这样大怒道:“你这奴才失心疯了不成?灌了几碗黄汤敢跑到老爷灵柩跟前来撞尸游魂!”

    她指着几位还懵着的家丁:“你们几个,还不快把她给我拉出去,当心冲撞了贵人!”

    不料那秋妈妈却猛地推开家丁上前阻拦的手,一口唾沫往姜学士灵柩上啐过去。

    “真是报应啊。这烂了心肠的老匹夫终于死了!就那油尽灯枯的破烂身子骨,中了我那消神散竟还能足足撑上一月,早知道就该往你那狗尿里再加些鹤顶红,好让你七窍流血活活疼死!”

    她这话一出,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飞速拼凑着她这话里的前因后果,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姜家二公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她问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秋妈妈抬起下巴,双手垂落,轻蔑地看着他。

    “呵,我老婆子半截埋黄土的人了,何必无缘无故往自己身上泼这脏水。你且把这老匹夫从棺材里捞出来,好好问上一问,自他称病以后,到底喝了几碗我老婆子替他煎的药!”

    一向端庄知礼的姜夫人,大喘着气,看了看几个儿子,见他们还愣在原地,咬紧了牙关就要冲过去抓那秋妈妈的脸。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黑心东西!你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我姜家好心收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家老爷的,看我不剥了你那层皮!”

    “诶!母亲,母亲!”几个儿子儿媳赶紧上前将姜夫人拦住。

    姜大公子连忙在元汤和元介面前拱手跪下。

    “两位殿下见怪了,家中出了些丑事,怕这疯奴婢冲撞了两位,请两位移步到茶室稍作休息,下官处理好家事就来向二位赔罪。”

    元介闻言看向元汤,还在梳理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元汤将地上的姜大公子扶起来,道:“无妨。”

    待姜大公子站定,他又说道:

    “姜学士曾任太子太师,颇受陛下看重。如今看来,他老人家去世的突然,甚是蹊跷,依那奴婢所言,竟是她故意为之,本王与公主殿下都曾蒙姜学士敦敦教诲,今日既正巧撞见这桩事,定会还姜学士一个公道。”

    他转头吩咐门外的九如道:“九如,你速去京兆尹府跑一趟,就说有人蓄意谋害姜学士,如今凶犯已自首,让他们速速派人来将这凶犯缉拿归案。”

    九如回了一声是,便往京兆尹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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