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一旁摆着惨白的尸.体,楚眠朝宣漪凑近几步,弱声道:“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宣漪蹙眉,又拉开几步距离:“你想说什么?让你走肯定不行。”

    “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下外面的事情。”楚眠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要逃的意思。

    “凭什么告诉你?”宣漪反问道,不经意看向楚眠的眼睛,微微一愣。

    那对不带波澜的瞳,沉淀着能吸尽一切光亮的空寂,又寄寓着莫名的归宿感。

    她直觉到,不能对这个人说谎。

    “你先说是什么事。”宣漪转开视线,冷声道。

    楚眠点了点头:“现在外面的孽鬼之乱如何了?哪个地方最严重?”

    宣漪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思索一番后才回答:“修界要严重许多,祸妖已被列入最凶恶的妖兽一级,危害程度虽说不是最高,麻烦在于斩不断除不尽。至于凡人界,本就与巫族有来往,邪兽也主要是招致灾祸孽缘,除了开始的混乱,现在已经基本平静下来。”

    “那魔渊呢?”

    “魔渊?”宣漪咬咬牙,脸上流露出快意的笑,“仗着自己有魔瘴防护,对这事向来不管不顾,可自从前太子倒台,什么牛鬼蛇神都要上来搅局,挡不住日益猖獗的怨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他们了……”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楚眠颔首道。

    宣漪对她的道谢不以为意:“你不会还想回魔渊二皇子那边吧?”

    “想?”楚眠双手背在身后,轻仰起头: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好像也不用我回去了,毕竟还有人站在司月迪那边……”

    她听着另一半亡灵的叙述,得知司月迪已经和魔渊的人对上,风芷音几番哄骗拖住司琬明的行动,众人忍无可忍时,突然有几名老臣出面谏言,劝司月迪重回沧渊,协助魔尊挽救魔渊生灵。

    司月迪没有回应,却彻底惹怒了司琬明那方的人,对战一触即发。

    “怎么打起来了?那边太混乱了……”

    楚眠自言自语着,忽而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转头问宣漪:“请问我的钥匙在哪里?那个鱼形状的钥匙,没有它,我会死的。”

    “无可奉告,我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了,”宣漪眼里像是堵着一块冰,“你就老实等着处置吧。”

    楚眠叹了口气,目光忽地转向女修士的后方,呼吸一滞。

    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她上前拉住她。

    宣漪惊叫一声,被楚眠一把拽了过来,背上衣物开始“滋滋”冒烟,随即有腐臭的气味灌满鼻腔。

    “你做什么?!”她慌神一瞬后看向自己的背后,“这是什么味道?”

    两人的视线皆聚集到突发异变的地方,那本静卧着的一人三尸竟然变得通体碧绿,似是涂满了诡异的毒,从皮肤到内里的血肉,尽数腐烂化脓,滚滚浓烟中,剥露出枯瘦的白骨。

    “晓墨!”宣漪唤着同伴的名字,还没来得及上前,再次惊呼,“呜!我的手!”

    楚眠循声看去,宣漪的右臂已经沾染上碧绿的毒气,就算灵力罩在身,也仅是减缓其蔓延,中毒的地方一点点溃烂,且愈来愈有侵入经脉之势。

    见这毒能穿透灵力罩,宣漪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魔气……?”

    楚眠仿佛被什么哽住。

    拉人的时候,她犹豫了。

    宣漪急速调动着体内灵力,可明显是那下毒人技高一筹,她的抵御被层层破开。作为一个半步金丹的剑修,她不善体防,对这种闻所未闻的魔气也无从下手。

    关键是,半臂已毁,再不快点的话,整条经脉也要毁了。

    她把剑鞘叼在齿间,左手拔剑,却迟迟不敢动手。

    没了持剑的手,她这辈子再无可能,剑修的骄傲决不允许。疼痛加上痛心,宣漪的牙齿开始打颤。

    楚眠就这样看着她。

    这个人刚才还对自己冷眼相向,还有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意。

    恶徒可没有资格救人。

    楚眠攥住手心,依然没有动作。而宣漪泪流满面看向她,紧咬剑鞘的齿间无法言语。

    “别管我。”“救救我。”

    楚眠从布满血丝的眼中读到了两种情绪。

    救她。然后问出钥匙在哪。楚眠的指尖微动。

    就在这时,一股灰绿色液体混着脓血从宣漪的半截衣袖中滴落,原型依稀可认。那是融解掉的银鱼钥匙。

    她明明想给司月迪的……

    楚眠连连退后。

    冰影瞬现,最后一把翎叶刀自袖中飞出,张开的薄刃划过女修士的右臂,精准斩落腐坏的部分。

    棉花什么都没说,只是帮楚眠做了她不想做的决定。

    不知何时,那一把刀也回来了。

    清淡水色降至身前,点住宣漪的止血穴,包裹半臂的术法温和而沉稳,化解了那凶猛的魔气,宣漪旋即脱力倒地。

    楚眠转开眼,不忍看那人面上还能有怎样责难的神情。

    “师兄,如何?我的魔属相很方便吧,”一道男声从歧兰背后渐渐接近,“魔气所及之处腐化败生,毁尸灭迹专用。”

    魔属相?楚眠眼珠一动。

    那不是魔修的天赋技能吗?这人应该就是暮诗,他不是修士?

    “你把钥匙毁了,元憬真君问起来怎么办?”歧兰转过身,突然问了一句。

    “此事纯属意外。不如就说是鸿羽宗的人毁的,定让真君下不了台面。”暮诗低顺回道。

    “我手上有真君想要的东西,真君想方设法卖我人情,可惜我不打算交付于他,这里的人情也不需要了。”歧兰在某些字眼上加重语气,菱眼不着痕迹地瞟向楚眠。

    “是啊,这个女孩已是弃子。要怎么抹黑鸿羽宗弟子,让真君反而觉得亏欠,就看师兄的意思了。”暮诗垂头的姿势依旧标致,将自己的计策娓娓道来,

    “不如按照师兄原来的意思,留仙宗对此女动手的人全被反杀,而鸿羽宗三人内讧,不仅没保护好人,还想夺走钥匙,结果都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当然,宣漪也留不得,”他伸指凝出一团幽绿的血露,等待着歧兰的许可,“不如全部加到此女身上?”

    歧兰沉默片刻,抬手将宣漪送入传送阵,又站到楚眠身前,阻断暮诗越发复杂的视线。

    局势一下子逆转过来。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站在她那边?”暮诗见状也失了一向的沉稳,“她可是眼皮不眨地杀了我们五名弟子,完全不听他们的解释,可见本身便是嗜血残忍之人,罪无可赦!正像之前他们所说……”

    一道阵光自暮诗脚下亮起,狠力扼断他的话语,歧兰顺势取出捆仙索,把他牢牢缚在树上:

    “难听,难看,我实在演不下去了。”

    “这么喜欢找替罪者,不如你自己也当一回?”

    “少主……你,为什么一直这样……什么都放得下,什么都不恨……为什么又对……”暮诗双目血红,翕动的唇声若蚊蚋,还未说完便翻着眼白陷入昏迷。

    “歧兰,”楚眠站在原地不动,还是开口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知晓,盛家老仆之子,魔族血统,投诚于我谋求律术;在天河幡中曾见,他参与四年前的祸妖之乱,与易青乾有交易,是泄愤于我,还是真想复仇,动机均不详。”

    歧兰回答道,又对暮诗从头到脚施了缚咒,“先让此人待在这吧,律术更不可交付给他。不仅让他担责,还有很多事要审他。”

    说罢,他抬掌一挥,澄亮的灵力飞往林中四个方向。

    “聚元灯,若有机缘,人还有救。”他说。

    “我们换个地方。”楚眠脑中空空,正怔愣着,便被那道水色带走。

    来到密林边缘,灰云锦簇,沙土淋润。原来空中下着雨点,被浓厚的枝叶遮挡了,之前一直没有注意。

    她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下。

    楚眠因为雨珠微微眯起眼,背后便被宽大坚实的温凉拥住。是很淡很淡的兰花香。

    好像也不必说了。

    “那个女修士呢?”那双臂膀收紧用力,她开始呼吸困难。

    “送到出口了。放心,自会安排妥当。”

    她近乎窒息:“他们的话都不算错。而且你是他们的……”

    他打断:“别说了,就这么待一会。”

    她狠狠掐住箍着她的手臂,咬牙硬是没哭出来。

    虽这么说了,他不过几息便放开,把她乱翘的发抚平。

    楚眠想转过头,却被拢住双颊转了回去,声音也含含糊糊:“你不是走火……”

    “我没有。”身后人平淡答道。

    听到棉花的确认,楚眠这才发现,她一点也不明白这个人。

    “这个是你的?收好,别再弄丢了。”

    乖巧的翎叶刀置在手心,是她放出去打探消息的那把。没想到他们直接把歧兰叫了过来。

    “要小心易青乾。他告诉我的解寒毒的秘境根本不存在。他对风芷音的心悦也不正常。”

    “易大人果然没安好心,”楚眠轻点着头,“那你没事吗?”

    “我手上有他想要的线索,暂时不会和我撕破脸。”

    “嗯。”她垂下眼眸,没有多问。

    歧兰接着诉说,温沉如雪同雨缓缓低落:

    “楚眠,我和你说过,有些事情再怎么想,也不能够掌握全貌。”

    “那你便好好去看,好好去想,明不明白都不要紧。只要你还愿意走你的道,总能走下去。”

    “我也一样,很多事尚待追查。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再慢慢说与你听。”

    “只是,”他露出她看不见的苦笑,“牵扯的事情太多,恐怕从清晨到天黑,点完一盏油灯也说不完。”

    “那就继续点灯,继续说。”楚眠回道。

    身后传来青年清朗的笑。

    “那边情况如何了?”拢起她的一缕发,他问道。

    “易大人和司琬明对上了,还吵了起来。看上去没有司月迪什么事了。”她答着,盯住自己的脚尖。本来想着回那边去,现在却不知该往哪儿走了。

    还好有人给她指明了方向。

    脚前亮起传送阵的光,而那句清笑已然凝结成泠寒中恨意的火:

    “楚眠,你杀我留仙宗弟子,我身为其师兄,与你势不两立,”

    “你与魔混同,我身为修界修士,与你势不两立,”

    “你和司家勾连,我身为祁家后人,盛家后人,与你势不两立。”

    “你走吧,该回哪回哪去,千万不要再遇上我。”

    楚眠踏入细雨的阵光中。

    ……

    歧兰结印收法,腕上的隐形阵盘停止转动。

    王卒将相阵。大型阵法覆盖整片树林,各人分属一角,他在易青乾走后设下。

    为王的那个人,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其余角色对上王时,战力自行减弱,妄想伤王之人,只会遭到反噬。

    王自可高枕无忧,但他知道,面对刀刃相向之人,她从不会坐以待毙。

    从晓墨开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既然她不喜庇护,又爱在正邪间纠结,那就全权交由她来处理——也自己负责。

    那时走火入魔是真的,易青乾的话确实影响了他。

    可从来没有谁属于谁的道理,更别说她是捉不住的,如那烟花流火。

    ……他之所以处处给自己找台阶下,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的轨道,早就算出。

    她的姻缘,“一个花苞也没有,连桃枝都断了”。

    不相信命数占卜,却相信结缘桃枝,真是可笑。

    璇玑扇中,他也曾问过那人:“你愿意就这样拱手让人?”

    “如果这便能解除她的病痛的话。”

    现在想来,回答倒也并不出乎意料。

    他尊重他的选择。

    哀怨苦痛,喜怒嗔痴,皆是牢狱。轻则无味,过则焚.身,那么他还是做那守望之人,守着慕恋的光火就好。

    这个想法萌生之时,一颗雨珠无声垂下,自眼角滑过颊边。

    水光粼粼,体内涌动的乱流恍若幻觉。

    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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