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音姐姐,事情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易青乾此人,知其过往的人很少,之前在鸿羽宗一直默默无闻,过了这么多年开始搞大动作,背后肯定埋得够深,最好徐徐图之。”

    “嗯。我明白了。”

    楚眠放下玉佩,把手伸向怀中人的脉搏。

    “司月迪,你太过分了,居然说和我没关系。”

    亡灵的故事里也有过,如果对对方表现得过于在意,在敌人面前很容易落为把柄。

    可司月迪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男人颊上鲜艳的纹路逐渐淡去,又有新的血液流淌而下,眼睫粘在一块,随着他气若游丝的话轻轻颤动:“我带的徒弟,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是啊。楚眠本还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来。

    她没能回应司月迪的期待。

    夜婵,还有压箱底的东西,她都没使出来。

    因为它们都是隐藏的炸.弹。

    十根手指紧紧圈住司月迪的手腕,想带动那微弱的振频。但他实在不争气,只会在原地打转,不愿跟她走。

    他的身躯早已千疮百孔。

    “你的魔息夙琰令呢?它不是会救你吗?”楚眠深吸口气,问道。

    他扯了扯嘴角:“我都成这样了,它也不想干了吧……”

    “不会的,你劝劝它,威胁它也行,你不要放弃了,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这可不是我想留就留的……”他答完侧过脸,止不住咳,却也是无力地垂在她的手边。

    楚眠把他越发抱紧:“别开玩笑了,魔渊还有人在等你回去,就算你没良心不回去了,你什么都不会,还要学好多好多东西。”

    “那你是想我回魔渊还是不回?”

    “你爱去哪去哪,关我什么事。”

    司月迪隐隐发笑,额间因疼痛渗出冷汗,脑中却闪过无数光景。是那魑魅魍魉,水深火热,以及最后,沧渊华盖下,尊者的教诲。

    虽然对他们贪纵女乐、后宅莺燕感觉不齿,有些话还是能听进去的。

    让司琬明那样搞下去,自己还没上位,魔渊和司家就先遭殃了。

    “不回去了,”他微微仰起头,道,“这是牢笼,那也是牢笼,已经呆够了。”

    他动得迟缓,试图挣开她的手指:“沧渊没了我,还能接着转。”

    “那就不回去。”

    楚眠见状也松了劲,收回握得泛白的双手。她取下手绳,将玉玦贴在他的掌心,悄声道:

    “选一件能救命的东西吧,我让你活下来。”

    司月迪没有答话,指尖触上柔软的玉块。楚眠随即将自己的气息覆盖其上,任凭他的意识在里面漫无边际地游荡。

    司月迪本就晕乎着,只打算随便逛逛,许久,撞上了一个东西。

    ——一朵不起眼的绢花落在他的手中。

    不知怎的,他只想把它甩开。

    他一股脑推到楚眠手上,却已经来不及了。满捧绢丝化作细小的绒絮,轻柔地从两人指间散落,羽沫洒尽,一簇花枝静躺其中。

    那是熟悉的细叶星瓣,顶端镶嵌一颗赤晶玛瑙,流溢着圣洁的光辉。整段花枝缓缓升起,自带一股沉重的肃穆感,宛如高山云雪间,圣人所持的旷世宝杖。

    红瑙茑萝杖。巫律神的亲属巫器,运行通天神力,护佑巫族万民平安祥和,甚而有调配祸福,逆转因果之能。

    小小花枝只映照出了红瑙茑萝杖的虚影,其中的因律之力却充盈饱满,或许还有玄妙的神力。

    楚眠的眼眶不觉湿润。

    原来巫醒给了她这么重要的东西。

    司月迪似乎也意识到花枝内是何种力量,见那赤晶叶瓣非要落到他手上,他抓住她的肩,嗓音嘶哑:“这是留给你救命的东西……”

    楚眠抹抹眼角,缓了一会才说:“你拿了就是你的了。”

    他却抓得她骨头生疼:“你的寒毒怎么办?真想死在这种地方吗?快收回去!”

    “嗯?”

    她这才反应过来,喝道,“你居然抢了我救命的东西。”

    司月迪没有听出一丝怒意。

    掌心花朵开始枯萎,他摸索着,又塞回她的手里。

    楚眠无奈摇头,眼见那枝茑萝凋零蜷曲,如同流沙从指缝间滑落,赤色晶粒化作涟漪般的波纹围绕在她的周身,想要融进她的律轨却被夜婵牢牢挡住。

    她笑了:“夜婵可真是怕生。”

    那一道道涟漪无声无息钻进地面,像是掷石入水一般,整间殿堂的地板上泛起层层细浪,仿佛剥落而出的天地经络,不断舒张、旋转,消去复又浮现。浓郁的因律之力在两人身边盘旋流转,裹挟着被揉捏重组的祸福之气,发出阵阵轻鸣。

    等到司月迪逐渐能辨别出光亮,想要看清这个不要命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表情时,一抹金辉自眼前闪过,他在全身散架的虚无中沉沉睡去。

    楚眠为容色渐好的人披上绒毯,转身召出夜婵。

    前方有上千只凶煞恶鬼在乱窜。

    “唤醒你那魔令消耗可不小,不知道能回复到多久前的状态,但总比现在要好。”

    “是哪里出问题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孽鬼?”

    她将夜婵架在身前,周身燃起赤红烈焰,那红炎似有规律地涌动着,迅疾如野火,将叠积在大殿四方的黑影一并吞没。

    “全部赶到瑞年宫去好了!”

    ……

    数个时辰后。

    “……你把镰刀对准我做什么?”

    “我还不算出师吗?”

    “当然不算。”

    “我要让你活下来。”

    “我已经活下来了。”

    —

    日子很快恢复往常的平淡。

    某天,楚眠将一名男子带到司月迪面前。

    “这是我第一件成功的作品,附有异界灵识的傀儡,又叫附灵人偶,”楚眠满面笑容,“他以前是武将,以后就不用麻烦你陪练了。”

    她相信司月迪也会因为少了麻烦而开心,抓住傀儡的手臂向外走:“走吧,看看你和无相冰玄铁的匹配度如何……”

    那男子却连连摇头,推拒道:“主、楚姑娘,我还是先回去了,你让其他人也试试能否附身吧。”

    “为什么?说好的……”楚眠还没说完,男子的身影已经在半空消散,只留下一副最原初的人偶躯壳,缩成巴掌大小落到楚眠手中。

    鸦青人影已然来到她的身后:“还想躲训练?”

    “瑞年宫的难度自从那次就提高了,你要多久才有那个能耐进去?”

    “那可不是我能解决的难度,我一辈子也达不到那个水平。”楚眠转过身,面不改色地撒谎。

    “少废话,给我练。”司月迪伸手,想把她带出石室。

    楚眠打断那道隔空的推力,自己抬脚进了隧洞:“你都有那么多存货了,也不用急这一时吧!”

    “多?”他挑眉,声音遥遥传来,“如果够多了,你为什么还赖在狱寒叶不走?”

    “再多又不是我的——”

    “是给你的。”

    楚眠刹住脚步。

    自那次遇袭以来,已过两月。那之后司月迪老在试探她,加量训练也是为了让她加快收集无相冰玄铁的速度。

    她告诉过他自己有出狱寒叶的方法,但没说这和夜婵解除定魂锁是同一回事。

    她出不出去都逃不过寒毒,不如抓紧时间多做些傀儡,哪有心思训练。再说,现在瑞年宫里全是孽鬼,她可不敢贸然进去。

    这么想着,她反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一旦待久了,定魂锁又会腐蚀你的身体,所以我上次……”

    话说到一半,司月迪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隧道狭窄,楚眠也只好继续向前走去。

    “你的宝贝,改掉了魔息夙琰令和定魂锁相生相克的属性,我已与平常修者无异,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完全。”

    “你的命,我来担着。”

    楚眠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笑话:“要度过余生的角色好像对转过来了呢。”

    “楚丫头,我再问你一遍。”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洞中、耳边回荡,十指隐隐发麻,她能想到,那对苍青的珠子也一定盯着自己的后脑勺。

    “你要走的道是什么样的?人道,魔道,活路,死路,你想选哪条?”

    “……我不知道,”她垂下头,脚尖一前一后地动着,“我不明白……”

    “那我告诉你,跟我对练,往死里练,然后把无相冰玄铁搜刮光,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

    在司月迪手下撑了一炷香的时间,楚眠溜到绿洲高树的树顶,说什么也不愿意下来。

    “我就是懒骨头,只想躺着的懒骨头。”她朝树下喊道,还真躺倒在夜婵的刀面上。

    “那别下来了。”

    司月迪仰面回了一句,接过傀儡带来的东西,开始点柴生火。

    “咳咳,好呛……司月迪,你故意的吧?”

    火堆升起滚滚浓烟,楚眠瞬身到了树下,发现他在不知哪来的菜篓子里不知所谓地挑拣着,大惊,“你不要糟蹋食材——”

    “这是秋分宫的天材地宝,怎么可能随便两下就坏了。”

    一只竹笋被抛到火中,果然,不仅丝毫无损,还稳稳立在燃势适中的地方,那笋皮自行脱开来,火光澄亮,内里的肉越显晶莹白嫩。

    楚眠看得新奇,没有注意到是司月迪在操控。

    随后司月迪又加进花草灵液,兽骨虫髓,……

    “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炼药。”

    楚眠偏过头。他身边远一些的地方,那只烤竹笋好端端摆在玉盏里。

    “想吃?”

    “不想。”

    “吃了,今天就休息。”玉盏摆到她的面前。

    楚眠半信半疑地接过咬了一口。汁水微苦,脆脆的,她觉得很好吃。

    整整一只笋下肚,楚眠蹲在一旁观赏炼药大师的动作,第一次觉得药味这么好闻。

    当司月迪把药汁端到她面前时,她后悔了。

    “明天也休息。”条件偏偏是那般诱人。

    她眼泪花花地一口气吞光,天灵盖都快被冲开,连带熟悉的血流从鼻中涌下。

    只是巧合。

    她努力遮掩着,迎上司月迪顿住的目光。

    “……”

    司月迪唇线紧绷,一手抢过楚眠掏了半天才掏出来的手帕。他捏住她的鼻侧,另只手撑在她背后,用拔除过煞力的魔气梳理各道经络。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可本该发火的人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埋在眼瞳深处的东西在对上他的那刻便散开,还弯起眼睫说了句“谢谢”。

    “别傻了。”他敲敲她的额头,让傀儡端来一道果盘。

    满盘瓜果糕点精美鲜艳,甜腻的味道扑面而来。五脏六腑里药劲翻腾,楚眠更加没了胃口。

    虽然有辟谷丹续命,口腹之欲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满足的。更别说这样的珍馐。

    楚眠突然想到子时区那些面黄肌瘦的人。

    “司月迪。”

    良久,楚眠站起身来,目光直直照进他的眼中:

    “我现在只想把精力放在傀儡上,这是我来狱寒叶的唯一目的,我一定要完成。只是,如果能找到治寒毒的办法,我也会好好抓住,不会放弃的。”

    “你一定也有自己的打算。不论如何,出师之前,我们的一个约定已经实现了,你活了下来,那么我也是。”

    “在那之前,我会把出去的办法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让我走,别管你?”司月迪却没能继续听下去,丢开手头的柴棍,踩着沙砾逼近,“那把你的办法告诉我,你先告诉我了,我才好做我的打算。”

    “要走赶紧走,别死在这种地方。”他再次提醒。

    “我不能走。”楚眠也再次回答。

    连日劝导都得了同一个答案,男人眸色越积越深,语气加重:“那好,你既然有本事,就守着你的傀儡,守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连命都不要。”

    楚眠顿时无言。她知道,这是把他惹火了。

    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心下微沉,楚眠手中聚起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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